记者在哈密的日夜：我们是这样发现寇金成的

　　马鬃山是新疆哈密东部三百七十公里处同甘肃肃北县交界的一条山脉，西起星星峡一直到肃北，方圆一万五千平方公里，马鬃山有多种重金属，盛产最多的是黄金。山梁上长着寸草，全部山区只有五眼山泉，其中一眼山泉被当地牧民称为狼泉。这眼泉是野狼春夏秋冬四季喝水的地方，其它野生动物和当地牧民很少敢到那里。

　　大山下冬暖夏凉，草场丰茂，每到秋季，哈密东部的牧民转场来冬牧，他们的羊，他们的马，他们的驼，至少要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六个月。野驴，野驼，黄羊，盘羊，北山羊，野兔，还有我们要采访的野狼。

　　九月四日，我们在哈密沁城山区采访完苦命的寇金成夫妇后，当地人对我们说：“我们在马鬃山一带冬牧，每年都有三四百只羊被狼捕食，你们写一写，也引起政府重视，我们的牲口少受损失。”

　　我们走进了马鬃山，荒凉炎热的戈壁深山里，我们之前想像的毡房聚集人欢马叫的场景完全是一场梦。

　　黄羊黄羊你快看

　　九月五日，我们从哈密市的骆驼圈子坐了一辆吉普车。吉普车是我们租来的，负责把我们送到马鬃山。开车的马师傅告诉我们，马鬃山非常非常远，除了一个双井子乡外，牧民几乎全在深山里，很难见到。当时我们想，只要有个乡政府在那里，肯定是毡房聚集牛叫马欢的地方，就没有顾得上多问，坐在车里高高兴兴上路了。

　　九月初的哈密异常炎热，我们穿着短袖凉鞋仍然汗流不断。

　　吉普车沿三一二国道一直向东飞驰，王建隆手舞足蹈：“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在大山里我一定多玩两天，抱一块金矿出来。”

　　“想的美吧，山里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玩，我的车走了，你们想出来也很困难，要是遇到拉矿的车还行，遇不到恐怕时间就没数了……”马师傅回头笑着说到。

　　下午两点，我们到了星星峡。这是新疆连接内地的重镇，这个镇并不大，在峡谷里，东西长约一公里。吉普车进镇，马师傅告诉我们：“这是今天最后一处能吃到饭的地方了，我们停车吃饭。”

　　我们进了一家回民拌面馆，吃饭的人挤成了堆，吃饭花了四十分钟。离开星星峡向东，二十多公里处，路左边插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金窝子”三个字。马师傅说：“金窝子是哈密地区的金矿。”

　　他指了指脚下的一条土路说：“我们现在走的地底下全是空的。”

　　“不会塌方吧？”我们紧张地问。

　　“不会的，矿带很深，这条路就是拉矿石的大卡车压出来的。”马师傅回答。

　　这条土路一直沿着大堆大堆的石头堆绕道穿行。马师傅介绍说，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日子久了，自然堆成了堆。吉普车绕过金窝子后，颠簸了半个多小时进到一个十分开阔的戈壁上，滩上长满了野生红柳和梭梭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

　　土路在戈壁上蜿蜒。马师傅一会儿把方向盘打到左，一会儿又打到右：“这条路太难走，你们坐好。”

　　我回头望，车后尘土飞扬，卷起的灰土五百米还在空中飞扬。

　　“这条路你是不是常走？”王建隆问。

　　“这条路很危险，也不常走，几年走一回。”

　　“又不是盘山道，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呢？”

　　“这你就不懂了。虽然没有盘山道危险，但这里无人烟，车要是出了故障就会害死人。不说这些了，开车出门讲究吉利，车轮转到哪就停到哪，还是讲点开心事吧？你们出门采访为什么不带车？”

　　“我们这次不定时间。”王建隆把手伸出车窗外，一边弹烟灰一边答。

　　“你们两个吸烟都厉害，上了车没见过你们断烟。”马师傅笑出了声。

　　车子左拐右拐，上了一条颠簸的柏油路。“知不知道这条路叫什么路？”马师傅转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马师傅又看王建隆，他也摇了摇头。

　　“叫马民公路。是新疆的马连井子通往甘肃民水县的，所以叫马民公路。”马师傅说，“它是新疆最早的一条柏油路，是马步芳和盛世才修的。你们看路右边，堆着许多土堆，叫境界线，路右边是甘肃地盘，路左边是新疆地盘。再走二十多公里还有几个兵营，是马步芳和盛世才修的，虽然时间久了，但还好好的。”

　　就在马师傅介绍时，他突然一脚踩住了刹车，手指向左前方叫喊：“黄羊黄羊，你们快看黄羊……”

　　我们果然看到了几只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的黄羊。

　　“真好玩，黄羊屁股怎么是白色的？”王建隆双手圈成了望远镜状边看边问。

　　马师傅站在路边解手，完了，回过身来问王建隆：“知不知道猴子的屁股为什么是红的？”

　　“不知道。”王建隆回答。

　　“告诉你吧？大城市里的人，猴子的屁股是红的，是用来挡火车的，黄羊的屁股是白的，是让你能够看到它的风采。”马师傅说着，挤了一下眼睛，大笑了起来。

　　“撒不撒尿？还赶时间呢！”马师傅吼道。

　　半个小时后，车绕到了山坡前，马师傅指着前方说：“快看，那就是马步芳修的兵营，小的是当官的住的，大的是当兵的住的。”

　　兵营很气派，是用山包上的黄土打成土坯连起来的，很像万里长城的墙，一个垛一个垛。

　　“停下我们照相吧？”王建隆喊叫。

　　“我送你们，还要回哈密呢！赶时间，等你们回来时再慢慢照吧。”马师傅脚下的油门始终不减。

　　“兵营里会不会有财宝？”王建隆笑问马师傅。

　　“有。我看里面除了狼屎外，连个人屎都找不到。”马师傅说。

　　吉普车从金窝子绕进戈壁滩，艰难地走了五个多小时后，前方一座大山脚下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院子，远远地望去只能看清几棵树。车终于停在了院门口，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哈密市双井子乡人民政府”。

　　院子里整齐地排着八排太阳能电池，还有一大堆生了锈的铁家伙。马师傅说，选金子的设备，别看生了锈，值几十万呢。

　　就在我们踩着铁器说话的时候，一个牧民来了，问我们是不是市上来的领导，我们说不是，是从乌鲁木齐来的记者。

　　牧民一直望着我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药瓶，里面装着莫合烟，他卷的时候，问我们卷不卷？见我们摇头，他自己卷了，接连抽了几口，烟味冒过来有点呛人。

　　“记者是干啥的？”他问。

　　“就是写东西的。”王建隆回答。

　　“到山里来写啥？”他又问。

　　“来写狼。”

　　“狼？狗日的，狼这东西太坏了，你们写狼就能把狼写死？是不是骗我们？”

　　“我们写不死，想写了后，能有人帮你们。”

　　这时，大门口又进来一个高个子，牧民说，是周乡长。得知我们是乌鲁木齐来的记者，乡长赶紧打开一间房子，让我们进去。见牧民也跟着进，周乡长忙推推他的肩膀：“走走，凑什么热闹，还不看自己的羊去。”

　　这一夜，我们住在了双井子乡的一间被称为上面领导来住的单间招待所内。

　　走进七个人的乡

　　在双井子乡吃过晚饭，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周乡长拿出两根蜡烛说：“去年安装的太阳能早就坏了，今年我们一直点蜡烛，怕你们不习惯，点上两根亮一点。我给你们烧点热水去，走了一天好好洗洗睡个觉，有啥了解的，明天再说。”

　　过了一个小时，周乡长提了开水瓶来了，说：“这是开水，尽管喝，尽管用，我们这里没有煤，没有电，做饭烧开水用的是梭梭柴，慢得很，就将就将就吧。”

　　“听说马鬃山一带狼多的很，我们这趟来是想采访狼的事情。这里真的有狼吗？”王建隆问。

　　一听说采访狼的孽情，周乡长来了兴趣：“的确很多，等一会，我出去尿上一泡回来，慢慢给你们讲。”

　　这一夜，我们一直听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钟。

　　山里的夜很黑，睡觉前，王建隆说：“要不要把门扣紧？狼进来咋办？”

　　前锋把门扣了，说：“狼这么大胆？”

　　我们一直没睡觉，聊到天亮，始终聊狼。

　　天亮的时候，大概有八点了，王建隆实在有些困了，靠在床头柜上打起了呼。

　　山里的空气新鲜极了，天空亮的来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我们去洗脸。周乡长一直站在院子里，见到我们便说：“起床了，到伙房去洗脸吧？”

　　我问：“这水是哪来的。”

　　“院子外面有井，人吃的，牲口喝的，全是它。”

　　水井离大院不到百米远，三个牧民正在提水给羊马饮水。所谓的水井其实是一眼泉，只不过用石头把它垒成了个井模样。

　　见到我们两个陌生人来到井边洗脸，牧民赶紧把正在喝水的羊赶过去，提出一桶新水来给我们。

　　牧民见我们刷牙，感到十分好奇，一位十七八岁的牧民就一直蹲在我们的身边，歪着头看我们刷，弄得我们很不自在。我站起身来的时候，一个牧民站在那里用一根右手指在嘴里来回摆动，模仿我们刷牙。

　　我们只带了一袋小牙膏，王建隆把它放在井边的石头上时，一个牧民把它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苹果做的？”

　　双井子乡在马鬃山山脚下，离哈密市三百七十公里，距甘肃肃北县四十公里。周乡长介绍，乡上总人口七人，年财政收入为零。

　　双井子乡是哈密市政府二十年前设的，乡里七个人是书记，副书记，乡长，副乡长，还有工作人员，设乡主要是看管地皮和草场，一年四季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再就是代管一下冬季到这里放牧的牧民。

　　周乡长还告诉我们，设乡以来，由于远在大山，一直没有电照明，晚上全靠点蜡烛。面粉和蔬菜在甘肃柳园买。

　　去年，自治区搞村村通电工程，财政拨来两百多万买了太阳能发电，但用了不到一年就坏了。今年七月，乌鲁木齐来过一个修理工，越修越坏，干脆，到后来人走了再连个影子也没见。

　　他说，说心里话，自从建了这个乡，我一直呆在这里，二十年了，对这里也有了感情，几次市里照顾调我，我都拒绝了，我总在想，我不在这里呆着，也会有别人来这里，肯定呆不习惯。设乡的时候也没有交通工具，出门全靠骑马。八年前，我们收拾了一辆报废的吉普车，工作，跑后勤，现在这车也不行了，每年花去不少修理费，还几次半路抛锚戈壁滩，好在当时哈密金矿还开着，路上常有拉矿石的车，如今金矿也不开了，拉矿的车连影子也没有了，只要市里不开会，没有啥重要的事情，一般车停在院子里不敢动。

　　周乡长介绍，双井子乡因为环境比较特殊，这里的一切无法跟其它乡比较，乡里七个人每到冬季全是轮流值班的，一人一个月，自己做饭吃。有年春天，我们从哈密买来了许多白杨树苗子，在院子外种上，没水浇，多半都死了。现在活的这几棵树，全是我们几个人挑水养活的。马鬃山环境虽说差，呆惯了，不觉得有啥急。冬天的时候，牧民就来了，经过乡里都停两天，然后一个草场一个草场的分开了。这里野生动物很多，狼也多，每年吃掉至少吃掉三四百只羊。有时狼饿了还逼进乡政府跟前的羊群，确实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