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录：一个街头小混混的自述想要有个家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1月02日17:20 CCTV《社会记录》

郭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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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俊，三个月前给《社会记录》写过一封信，讲述了他的经历，他8岁时父母离了婚，15岁时被父亲赶出家门，从此在社会上游荡，做了街头的小混混……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1月1日23：40首播《父与子》，请看节目实录：

　　今天是元旦，各位朋友新年好！在新的一年里，祝你和你的家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逢年过节，我想每个出门在外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回家与亲人团聚，今天我们的故事，就和家有关，和回家有关。

　　这个故事要从我们《社会记录》的电子邮箱说起，2003年9月12号，在这个邮箱里，我看到了一封信，是写给我的，在这里，我给您读一读：

　　阿丘哥哥：

　　你好，很喜欢看你做的节目。我是云南一个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现在已经18岁了，8岁爸爸就和妈妈离了婚，后来爸爸找了一个后妈，还没有生我妹妹的时候爸爸很疼我，但是有了妹妹以后……15岁那年，我退了学以后爸爸把我赶出了家，从此我就成为了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后来因为生活我走入了社会，和社会上的混混走到了一起。一天只能靠去砍人，收保护费过日子。

　　后面这个孩子说，从家里出来的三年，他曾经三次回家，又三次被父亲赶出家门，现在他在外面感到很累，想脱离那些混混，但很难，因为想退出来，以前的兄弟翻了脸，说见到他就是一个杀字，他说，“我现在真真的体会到了蛊惑仔常说的一句话，走进了黑社会，退出来都很难。”

　　再往下看，他又写道：“请阿丘哥哥帮帮我，该怎么做，我走到了今天，害我的人只有4个，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我的妈妈，还有我的老师，还有就是我狠心的爸爸。如果我真的走不下去的话我会选择杀了所有害我的人，我再自杀。我真的不想再走上以前那条不归路。阿丘哥哥你一定要问什么要杀这些人。我简单的描述一下。我的班主任：因为我成绩不好，天天被他打被他骂，最终我不爱去学校，逃课。我的妈妈：离婚原因就他在外面给我爸爸带绿帽子，离婚之后她也没有管过我。我的爸爸：狠心的爸爸，不给我从新一个做人的机会，我也不会给他好日子过。我自己：不会珍惜机会，以前做了许多让人讨厌的事情。”

　　署名是想要有个家的孩子。

　　读了这封信，我心里挺沉重的，很快回了一封信开解他，劝他不要做傻事。后来，我的一位同事也跟他建立了联系，通过QQ和e-mail跟他聊天，他情绪不好的时候，还打电话劝慰他。通过他们的聊天，我的同事知道，这个男孩叫郭俊，他现在已经不在社会上混了，住在一个同学家里，天天上网。

　　不过，前段时间，那个名叫郭俊的男孩好像突然从网上消失了，给他写e-mail也不回，后来，我的同事联系上了郭俊的一个好朋友，他的好朋友说，郭俊被人杀了！把我的同事吓了一跳，后来慢慢听出来，他说的杀，就是被人拿刀捅的意思。说是郭俊被人捅了，住进了医院。刀子刺穿了他的胃。谁干的？不认识。说可能是以前的仇家找的人吧。

　　我的同事赶到云南，在医院里见到了郭俊，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在看电视。被刺是几天前的事情，现在他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

　　郭俊说当时在网吧的情况

　　“流了很多血，自己打车去的医院。在医院的时候基本上昏过去了我当时想这次肯定没救了，感觉是心脏被杀了。死就死，反正又没人管我，当时想反正活着也累，叫我自杀也没这个勇气。”

　　下面是郭俊9月21日给我同事写的信

　　“我现在活着有意思吗？我真的很想一死，我没有勇气，我害怕死。不是每个混社会的人都不怕死，混的时间越长，也就越怕死。”

　　郭俊说，他被送到医院以后，他的爸爸妈妈都过来了，爸爸为他付了做手术的钱，但后来就没有再出现过，妈妈现在每天早晨过来送饭，然后去上班，白天他的叔叔来陪他，晚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不过他也不在乎，一个人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从14岁开始，他就一个人在社会上闯荡。什么地方都住过，小旅馆，澡堂，网吧，还有别人家里。生活的来源是靠混社会。他所说的混社会，就是出去打架。

　　郭俊：“我们打架都是老板给钱，我们就打。”

　　《社会记录》记者：“打架一次多少钱？”

　　郭俊：“随便打打几百块，动刀就会高一点。基本上我们不用捅的刀，用的都是砍刀，砍人和杀人是两回事。砍人就是用西瓜刀之类的，如果要杀人就是拿比较尖的那种刀，比较容易出事。上去一个对穿就死了，拿西瓜刀比较安全。”

　　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郭俊的伤治得差不多了，以后就要靠出院以后慢慢养了。郭俊第二天就要出院，不过，出院以后的去处，现在还不好说。他的父亲虽然给他出了医药费，但还是不让他回家。

　　郭俊：“他能管是最好的，我还不是想要一个家。他又不让我回去像这次，养伤都不让我回去挺难过的，住院这几天一直在想出院后怎么办，肚子上还有一大个疤，身体不好，不像原来一样。”

　　《社会记录》记者：“不能回爸爸家的原因你认为是什么？”

　　郭俊；“可能是后妈吧。”

　　《社会记录》记者：“你妈妈家也不能去吗？”

　　郭俊：“能避免的最好避免，因为我妈那边的叔叔不喜欢我，我也不希望她的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不想为难她。”

　　十五岁被爸爸赶出家门，至今已经三年多。郭俊在信里说过，在这三年里，他做过小混混的头目；曾因为怀念读书而复学过；也曾在一家服装店安安分分地打过工。在这三年里，他三次回家，又三次被父亲逐出家门。几度想放弃厮混的生活重新来过，但又都没有成功。所以只有这样混下去。

　　第二天，我的同事到医院再见到郭俊，发现他好像不太高兴。原来，这天早晨，他跟父亲在电话里吵嘴了。原因是他坚持不输液，他的叔叔给他爸爸打电话，让爸爸管他。

　　李亚，是郭俊的的初中同学，有一段时间，郭俊住在她的父母家。她跟郭俊算是好朋友。

　　郭俊的妈妈和妈妈的朋友来看郭俊了。

　　阿姨：“你回哪里？大人不容易，你妈妈买了，我叫她别买，郭俊不穿。你够他们操心了。单亲家庭已经形成了，你还是要为他们考虑。”

　　郭俊哭∶“这几年他们有管过我吗你以为我想在外面混社会啊？我还是想重新做人，我爹还不是一脚把我踢出来了，你说我心里不难过？我住院这么久他可有来看过我？我活着也累，我死掉倒好。像我这么大的娃娃哪个不是好好过？我呢 14岁就在外面混社会。”

　　郭妈妈怒气冲天的过来说自己哪里对不起他，母子俩吵起来，郭俊让他妈妈滚出去。

　　母子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都在轻声啜泣。后来，母亲走了，郭俊躺在床上不说一句话。郭俊妈妈的到来提醒了李亚，她告诉我的同事，郭俊天天在外面，居无定所，他的衣服从来都是只有身上的一套，而他住院时穿的那套衣服已经被鲜血染得不能穿了，李亚决定出门给郭俊买他喜欢穿的衣服。

　　我的同事跟李亚一起回到医院的时候，发现情况变了，郭俊正准备输液。

　　前一个阶段，郭俊在另一位同学的家里住过，还认了同学的妈妈做了干妈。

　　干妈：“你最好给你爸爸讲，我们不好说，下午给你爸爸说好，别说自己不想去叔叔家，说他管不住你，对你爸爸该认错的就认错，用行动表示，你爸爸服软不服硬。”

　　看得出来，对干妈的话，郭俊还是听得进去。郭俊跟干妈商量好，出院以后还去她家里住。

　　干妈(眼泪)： “那天晚上打电话来，把我吓的，赶紧跑到医院。他学习不好，调皮一点，他爸爸就把他撵出来了，连睡的地方都没有。我儿子跟我说，小郭俊太可怜了，让他来我们家。”

　　郭俊的父亲来了，问郭俊：“你妈呢？”

　　郭俊：“我妈走了。”

　　郭爸爸：“你回哪里？”

　　郭俊：“我回阿姨家。”

　　郭俊爸爸：“ 哪个阿姨？”

　　郭俊：“这个，我会乖乖的。”

　　郭俊爸爸：“我刚才听说你不打针出院我就很生气。”

　　郭爸爸对干妈说：“这个看你了，朋友一场，只要你能接纳，我就没什么。”

　　对于我的同事的到来，郭俊的父亲事先并不知道，知道了我的同事是记者之后，在医院的走廊里，他说了一番话。

　　“为什么要把他撵出去？他让我很失望，这个小孩，他八岁的时候我就把他带大，我又当妈又当爹，我给他创造了很多机会条件，他一再令我失望。我认为错与对还是让社会去评价，你们今天来采访，我还是可以把我的故事公开于社会，让大家、社会来评价这个问题。”

　　看起来，做父亲的也不是一个对儿子毫无期望毫不关心的人。但他又到底为什么这么狠心，几次把儿子赶出家门，任凭他自生自灭呢？父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想要有个家的郭俊会如愿以偿吗？他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敬请收看明天的《社会记录》。

　　父与子(下)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1月2日23：40首播

　　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孩子叫郭俊，他在三个月前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他8岁时父母离了婚，15岁时被父亲赶出家门，从此在社会上游荡，做了街头的小混混。

　　郭俊在写给我的信里说，他在外面混久了，很累，很想家，可是父亲不接受他，以前的那些同伙和仇家也不放过他，扬言见了他就一个杀字。当时，我回了信，我的一个同事也跟他建立了联系，跟他谈心，劝他早日脱离不良的社会圈子，没想到，不久前的一个晚上，那些小混混真的动手了，他被人用刀刺进了腹部，手术后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这一天，他就要出院了。不过，出院并不意味着回家。因为父亲虽然为他付了医疗费用，但没有让他回家。郭俊去了干妈家。这位干妈，是郭俊同学的妈妈，以前在外面的时候，郭俊就曾经在她家里住过大约一个月。

　　就这样，郭俊又一次住进了别人家里。在客厅的饭桌上吃饭，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场景，可对与郭俊来说，也许是他三年以来经常梦想的一个场面。三年来，他住过旅馆，住过网吧，在街头游荡过，也经常去别人家里借住。他跟我的同事说，他最喜欢吃在家里做的饭。

　　饭桌上的另一个男孩，是郭俊在网吧认识的朋友，郭俊也曾在他家里住过。

　　郭俊在外面经常混的地方，其实就是离他的家不到500米的一条街。三年中，郭俊几次回家，又几次被父亲赶出家门，他还记得最近的一次回家。

　　郭俊跟父亲的关系近些年一直比较紧张，这次回家，郭俊跟父亲还是不太说话，他白天睡觉，晚上出去，父亲看不惯，终于又一次把他赶了出来

　　郭俊在外面的三年，成了一个小混混，他不讳言曾做过违法的事，经常被警方拘留。但他现在后悔了，父亲却不接受他。

　　郭俊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狠心，几次把儿子赶出家门，可以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外面游荡，走上邪路，而不闻不问呢？在郭俊出院的那天，我的同事见到了郭俊的父亲。

　　“他是我的掌上明珠，我在磨练他。他初三的时候，他自己不读书就走了。这个小孩一直对我们离婚问题有很大隔阂，总觉得别人欠他。为了他我找了个农村的，没有知识的妻子，只为了让他照顾郭俊。开始还不错，后来又有了孩子就不行了。”

　　对父亲给他找的第二个后妈，郭俊在住院的时候曾经对我们说过

　　“后来找了一个后妈，经常打我骂我，她打我我就打她，我爸就打她。”

　　因为儿子与后母不和，郭俊的父亲第二次离婚了，那一年，郭俊读初中三年级，这第二次结婚和离婚，不知在父亲心里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也不知道给郭俊又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不久，父子间最大的一次冲突爆发了，就是那次冲突，导致了郭俊的离开家。

　　父亲：“他闯了天大的祸，自己离开学校跑了。”

　　郭俊：“不读书基本是因为班主任，学校里打架全推到我头上，拉出去就把我打一顿，我两个月没上课，办主任告诉了爸爸，爸爸叫我滚出去，说是不是要我拖你出去，我就出去了，开始走上社会。因为我很怕我爸爸，我爸打人很痛的，小时候我犯了错他叫我出去，我在家门口蹲了一个晚上。”

　　父亲：“我已经放弃了，对他绝对放弃了，从初三就放弃了。”

　　那次从家里出来。郭俊做了小混混，从此街头成了他的家，在给我的来信中，他说，第一次从家里出来后，再见到父亲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很快就这样一年过去了，我在社会上也有了自己的地位，每次想想以前都很后悔为什么我不读书。有时候看见自己的同学去上学我都很羡慕。在一次砍人中我被警察抓了，警察叫家里的人来叫罚款我爸爸居然来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动。那天我记得从警察局出来以后，爸爸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一句，肚子饿吗？饿我带你去吃消夜。后来我说了我想吃爸爸煮的面条，后来回到家以后吃了面，我爸就问我还想读书吗？我说读。后来我爸帮我送上了昆明读中专。

　　这一次，见到我的同事，郭俊又一次讲了这碗面的事情。而郭俊念念不忘的这碗面，在父亲的记忆中，是什么样的呢？

　　父亲：“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有给他做过饭。他撒谎。”

　　我不知道这对父子到底是谁的记忆出了差错，但我从郭俊从对这碗父亲亲手煮的面的向往中，看到了他对父爱的渴望，这碗面的事情，在父子二人的描述中变得模糊，但有一张纸条，是两个人都不会忘记的。

　　“郭树林给我500元钱，从此脱离父子关系，以后我的事与郭树林无关郭俊”

　　这是郭俊第二次回家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郭俊说是因为他在外面闯了祸，向父亲要钱，想去昆明躲避，父亲不给，于是冲突爆发，以至于写下了这样一封断绝父子关系的绝交书。

　　郭俊的父亲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对这个儿子太失望了，决心放弃了。但就像那一次，虽然父子间写下了绝交书，其实他并没有就此对儿子不闻不问，不久以后，他送郭俊去昆明一所专科学校读书。

　　虽然为儿子花了钱，但在情感上，他对这个儿子表现出的，还是极度的失望。给郭俊的生活费，父亲并不直接交到儿子手中，而是托人转交。

　　这样的极度失望，我不知道儿子感受到了没有，感受到了他又会作何反应。不过，我知道的是，很快，郭俊又逃学了。

　　这一次，郭俊被赶出来，就是我们前面说的，因为白天睡觉晚上出去玩的生活习惯，爸爸看不惯，对这个理由，郭俊觉得很冤枉。

　　也许是因为真的开始长大了，郭俊真的开始踏踏实实地打工了。他找了一家服装专卖店，当上了营业员。他说，服装店的老板对他很好，出去进货带着他，平时下班后，也把他当朋友一样看。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郭俊快要升任店长的时候，以前他带的几个兄弟都放了出来，由于郭俊明确表示不想再混了，导致原来的兄弟反目成仇。今年四月份的一天，专卖店的老板受郭俊拖累而被殴打，郭俊过意不去，从此离开了那家店子。

　　在郭俊决心改过自新的时候，社会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最后还是一个家庭接纳了他，这个家庭，是他的好朋友李亚的家。

　　李亚：“是我妈妈叫他来的，郭俊以为我好，其实是我妈。”

　　李亚妈：“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我叫他来我家，我说郭俊你不要出去了，衣服脏了我给你洗，你在家玩电脑、唱歌。我是拿自己的打比，如果我的孩子出去了，谁的家长能收留他，我会很感激。郭俊在我眼里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因为他才十多岁，他一定是闯了祸了，如果没有大人管他还要闯祸。”

　　现在，从医院出来，郭俊又去了干妈家，这样的场面，不知道郭俊的父亲看了以后会是什么滋味，自己的儿子怎么就心甘情愿地走进别人的家庭呢？

　　《社会记录》记者：“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教育方法？”

　　父亲：“反思过，我认为没错。”

　　《社会记录》记者：“有时候是不是该把他当孩子？”

　　父亲：“错。他18岁了。我15岁就参加工作。”

　　李亚：“他们父子沟通不了，他父亲就是，一句话，你听我的，不听就是坏人。”

　　说实话，我挺同情这位父亲，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不可能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就那么轻易的放弃，比如这次郭俊受伤动手术，父亲在医院守了一天，亲手把儿子推进手术室，还把本来家里准备买房子的钱拿出来一万多元，付了医药费。可他好像就是不知道该怎样与儿子相处。

　　父亲：“我们生活在地球上脚踏实地，他们生活在空中。互相不理解，他18岁了，我肩上的担子可以卸下了。”

　　郭俊：“想回服装专卖店打工，学着做生意。跟父亲的关系会改善，不想回家了，赚了钱在外面租房子住。”

　　做这个片子的时候，我想起鲁迅的一篇文章，《我们怎样做父亲》，鲁迅在文章里苦口婆心地告诫人们孩子是怎样的，家长又该怎样对待孩子，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篇文章呢？鲁迅说“因为将来的运命，早在现在决定，父母的缺点，便是子孙灭亡的伏线，生命的危机。做父亲，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也是件极困苦艰难的事。”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又是一个新的起点，当我们在起点为未来祈福的时候，我们该准备些什么呢？

　　《社会记录》祝您晚安。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周一至周五23：40首播，次日4：40，15：30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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