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伟森先生近照
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

邝伟森开办的中国酒家店面

汉堡的阿尔斯特湖风光

　　中国人中有这样一个族群：他们背井离乡，身距故土万里之遥。有的地位显赫，有的钱财颇丰，有的平凡无奇，有的贫苦无依。可在这些不同外表的背后，无一不隐藏着如出一辙的故事：为了在异乡得一立足之地，他们都曾或都在辛苦拼搏，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与耐力，弥合那跨越了文化的隔阂。其中的苦楚与荣耀对于本文的主人公———邝伟森，一名在海外生活了40余年的广州老华侨来说，再清楚不过。以下就是他对笔者讲述的故事：

　　出生

　　祖父一手好厨艺一别祖国整十年

　　我的祖父邝耐久，字锦荣，1869年生于广东省的番禺县慕德里司太成村。祖父烧得一手好菜，其精湛厨艺在当地颇有名气。父亲邝秀章，排行老四，自小即得祖父的厨艺真传，刚及成年就和我的五叔闯荡香港，在中餐馆里辛苦打工，后来在香港与我的母亲(东莞石龙人)成了婚，生下了我的大姐。1942年，母亲正怀着我的时候，传闻日本人要攻打香港，全家逃到了广州湾(今天的湛江市)。日本人被打跑后，父母选择回到家乡广州，重新创业，后来又陆续生下了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我随父母回到家乡后一直受到人民政府的良好教育，先后读完了小学和中学，在一家机械工厂里做学徒工。由于我家被错划成了地主，父亲为此受到歧视，他和五叔又跑到了香港谋生。我这时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被指派下乡劳动改造。对此，我怎么也想不通，心情坏极了。到了1961年，父亲在香港渐渐站稳了脚，我也去了香港。只有母亲不愿离开家乡而留在了国内。

　　到香港的最初几年，我和父亲、五叔凭借着辛勤劳动，事业不断得到发展。在生意最红火的年分，我父亲和五叔拥有两家中餐馆和3家烧烤铺，可以说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说心里话，在香港的那段时间并没怎么太想家，更没有漂泊在外的感觉，一是因为香港和广州离得近，又都是讲广东话，二是自己没有想到过会离开家乡那么久，总盼着赚了钱回到家乡孝敬母亲。可是祸福相伴，到了1967年，香港社会出现动荡，餐饮业受到很大冲击，我们辛苦创下的基业在这场动荡中毁于一旦。怎么办？香港自然是没法呆下去了，家乡又回不去，摆在父亲和五叔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去国外搏一搏。刚好叔父有朋友在德国餐馆里做工，于是就介绍五叔于1969年先去了德国，一年之后父亲也去了德国。1971年，我在父亲的帮助下，也踏上了远赴德国的旅途。没想到这一别，就和祖国分别了10年。

　　谋生

　　德国餐馆勤打工中餐业里出了名

　　到了德国，我经人介绍在德国中部地区的一家中餐馆里打工。这家餐馆的老板为人很好，也颇懂经营，在德国四五个城市都有餐馆。他看我肯吃苦，做事本分，厨艺也不错，因而很是看重我，让我轮回在他的几个餐馆里做工，并且给了我各种机会锻炼厨艺。而我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平日里虚心向餐馆里的老师傅们请教，下班后就呆在家里自己琢磨。刚开始工友们还找过我去赌场或是打麻将，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都说我“人怪”，以后也不找我了。久而久之，我的厨艺有了很大提高，在德国的中餐业里也颇有了点小名气。

　　就在我潜心研习厨艺的时候，我的父亲却于1972年撒手人寰，这是我离开家乡后心灵上遭受的一次重创，那个在坎坷路上一直为我挡风遮雨的人去了。可是我却不敢把父亲的死讯告诉万里之外的母亲，担心母亲没法承受这一事实。没想到这一隐瞒，就瞒了八年之久。

　　1976年起，我开始在老板在汉堡的中餐馆里做工，后来又替他打理店面。那时候，我的生活已有了很大保障，可思乡的情绪却随着离乡日久而浓厚起来。平日里一有空就给母亲写信问候，一旦有朋友从广州过来，总要请来问一问家乡的情况。听说国内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社会秩序恢复稳定，心里由衷感到高兴。后来又听说中国开始改革开放，就萌发了回家看一看的念头。尤其是我也想亲眼再看看自己日思夜想的老母亲。于是，在1980年，我收拾好行装，带上3岁的儿子在离乡20年后第一次回到了广州。这次回家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那天，母亲就坐在家门口外的一张板凳上向临街的马路上张望，当我出现在她面前时，我们就这样定定地对视了足有一分钟，仿佛不敢相信这阔别后重聚的真实。直到泪水潸然而下，我奔向了年迈的母亲，与她拥成一团。那次回家，我待了一个多月。

　　创业

　　二十年后当老板最大敌人是歧视

　　回到德国后不久，我的老板因为年岁已高，不想再从事餐饮业，就把汉堡的中餐馆转让给了我，我在辛苦打工了20年后终于自己做了老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我做上了饭店经理后，我才发现在德国经营中餐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时候，德国人对待外国人非常苛刻，尤其是对亚洲人。不说时不时地要受到一些德国政府部门的刁难，就连身边的德国邻居也要常常给我们中国人脸色看。特别是我的餐馆周围都是德国人经营的宾馆和饭店，他们对我们中国人经营的饭店总是投以歧视的眼光，一有事情就往中餐馆泼脏水。我刚接手饭店就遇到了两件棘手的事情：有一次环保部门进行卫生检查时在我们这条街上发现了老鼠，周围的邻居都说是从我的餐馆跑出来的，我心里虽然清楚做宾馆餐饮业根本无法保证灭绝老鼠，不仅仅我餐馆里有，其他饭店和宾馆里也都会有，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交了罚金。检查之后，我专门找了当地的一家很有名的卫生清洁公司签订合同，委托他们定期来餐馆灭鼠。等到下一次卫生检查时，又发现了老鼠，周围的宾馆饭店老板自然又是把责任推到了我身上，可当我拿出卫生合同以及那家公司每次做完卫生后的记录后，他们再也无话可说，老老实实地接受罚款；还有一次，隔壁宾馆的经理向我责难餐馆的油烟太大，影响了他们的生意，于是我就带着这位经理找上一家厨房清洁公司，让这位经理把他的要求告诉清洁公司，然后同这家公司签订厨房清洁合同，即便以后厨房油烟再大，我的这位邻居也无错可挑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时刻给我警醒：中国人在海外谋生不易，在面对困难和问题时，要多用用头脑，据理力争，以维护自己的尊严。

　　在我加强治理餐馆卫生的同时，我还特别注重提高餐馆的餐饮和服务质量，要求员工们不能因为经常光顾餐馆的多是外国人而随意糊弄，要在每一道菜肴和每一项服务上都力求做到精益求精，不能为了省事而坏了中国菜的名声，还鼓励厨师们开发新的菜肴。虽然经营成本提高了，可餐馆的客人也增加了很多。特别让我引以自豪的是，中国书画界的泰斗刘海粟老先生在其94岁(1989年)高龄客居汉堡时，因为好食活鱼常常光临我的餐馆，并为我题下了“味珍”二字，鼓励我在厨艺上不断攀登新的高峰。正因为我用心在厨艺上下功夫，才使我以后有幸被选为世界中国烹饪联合会的理事。

　　成功

　　中国人多要抱团热心侨务争权益

　　20世纪90年代以前，我还只是关注自己餐馆的生意，对于侨团事务并不是很积极。一是自己还没有一份象样的基业，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从事侨务；另一方面是认为中国人太少，难以形成气候。促使我热心参与侨务的起因是德国劳工部门和新闻舆论界针对中餐馆发动的两次大行动———“晨曦事件”和“狗肉事件”。先说说“晨曦事件”，那是1993年德国劳工局借口清查黑工，同时在德国各大城市联合对100多家中餐馆进行大搜查，新闻媒体也对这此行动作了大量负面报道，影响很坏，不仅损害了中餐馆的利益，还伤及了中国人；再说“狗肉事件”，那是1995年，德国最大的报纸《图片报》以头版头条报道中餐馆杀狗卖狗肉，语气极其恶劣，对于视狗如家庭成员的德国人来说极具煽动性，中餐馆的业务因此受到了很大影响。在这两起事件中，因为我从事餐饮业时间比较久，对德国比较了解，人也本分，同业者都信任我，我就和德国的几位老华侨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组织和领导中餐业主联手反击的职责，并且最终取得了斗争的胜利，迫使德国人向我们中餐业主进行了道歉。事件过后，我回想起事件中积极参与的中餐馆业主和众多中国同胞，猛然发觉原来今天的华侨华人团体已经较之我初来德国时增长了十几倍，难怪德国人开始注意到势力逐渐强大的中国人群体了。中国人增多了，就需要自己的社团来维护我们中国人的利益，可是那时德国和汉堡的华侨社团还非常少，刚好我的事业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于是就主动投身到了各类侨团事务中去并担负了一些领导职务。

　　体验

　　目睹广州在成长德国城市落后面

　　在做侨团工作的这些年里，我经常往家乡跑，亲眼目睹了广州白云机场和广州市容的成长，亲身体验到了国内经济的飞速发展所带来的家乡面貌和居民精神面貌的巨大变化，我的心里是由衷的高兴。再看看德国的城市，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感觉它们反而落在了我们的后面。另一方面，随着国内经济的不断发展和中国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中国人在国外的地位也不断提高，并且越来越多地得到当地人的认同。我清楚地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人走在德国的马路上，德国人总会问你是不是日本人；可要换作现在，德国人多半会问你是不是中国人，有的德国人还会用汉语的“你好”向你问候；那时候中国人去德国的旅游景点参观，基本上看不到中文介绍，更不用说中文解说了；可是现在如果你参观新天鹅石宫等著名景点，不仅有中文介绍，还有中文导游。我们这些海外的华侨华人在同外国人打交道时再也不用点头哈腰、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了。可以说，祖国的发展同我们这些海外的华侨华人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正是如此，我和侨团的其他同仁更加重视加强同国内的联系。当我们看到不少老华侨因为忙于谋生创业，无法顾及子女教育，导致子女不会说中国话、不了解中国的现象很普遍时，深深感到愧对祖先，既然我们没能把开启中国博大精深文化的钥匙成功地传给下一代，我们便要尽全力帮助他们寻回这把宝贵的钥匙。于是，我们产生了组织华侨子女去国内寻根的想法。在国务院侨办的大力支持下，2000年，我和全德华侨华人联合总会的另一位执行主席李福全先生一道率领“寻根团”从汉堡出发前往中国，先后去了北京、上海、河北、广东等地。通过这次内地之行，“寻根团”的小团员们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有了初步了解，并且增加了他们对中国的兴趣，收获很大。

　　当2003年上半年非典疫情侵袭中国的时候，汉堡的中餐业也受到了严重打击，很多德国人不敢去中餐馆用餐。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我主动地召集中餐馆业主开会，共同商讨对策，并在中国驻汉堡总领馆的大力支持下，做通了汉堡市政府的工作，促使汉堡商会主席面对当地新闻媒体从容在一家中餐馆里就餐，为正面宣传中餐业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当然，做侨团工作很辛苦，有时也会吃力不讨好，但我为此无怨无悔。令我高兴的是，我在侨团这么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党和国家的充分认可，2000年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和2001年国家主席江泽民访问德国期间，我荣幸地和德国其他地方的侨领共同受到了他们的接见。至今，我还珍藏着同他们的合影照。

　　时至今日，我已年过六十，但我相信，随着祖国的继续发展，我今后的故事一定会更精彩，更圆满。最后，我想借《羊城晚报》捎去我对家乡父老乡亲的祝福。

　　□立足之地

　　德国最大的港口城市汉堡，位于易北河、阿尔斯特河与比勤河三河汇合处。面积755平方公里，人口157万。这里有欧洲最现代化的大港，面积100平方公里，大小码头63个，全长65公里，500多个泊位，300多条航线通往世界1100多个港口。

　　汉堡处于东西南北欧相交的优越地理位置，素有国际商贸中心之称，历来也是众多银行和保险公司所在地。它又是世界上著名“水上城市”之一，仅桥梁就有1500多座。

　　□个人档案

　　邝伟森，德籍华人，祖籍广东，现侨居德国汉堡，汉堡中国酒家总经理，汉堡兴和行亚洲超市董事长，担任多个侨团组织领导工作，如全德华侨华人联合总会执行主席、政府注册中国餐馆同业会常务副会长等，2000年当选世界中国烹饪联合会理事，并且是广东省海外交流协会的理事。

　　　□特约撰稿秦俊峰 发自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