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缴获被盗的刘旦宅名画《六骏图》
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

警方抓获犯罪嫌疑人陈政

警方抓获犯罪嫌疑人邓永兴

　　撰稿／胡展奋(记者)

　　刘旦宅《群马图》不翼而飞，侦查精英集体“附庸风雅”

　　2003年12月7日，著名国画大师刘旦宅价值上百万的《群马图》在上海某著名宾馆被窃，因案情特别重大，此案后来的代号是“12·７大案”。

金手指颁奖大典急招 同方电脑春季促销优惠 中国网络通俗歌手大赛 全国偶像歌手大赛

　　刘旦宅，浙江温州市人，国画界大师级人物，原名小粟，生于1931年，幼小便好丹青，入门之道则是师法自然。后将所绘的民间传说故事，所见飞禽走兽和花卉等70多幅作品，在温州举办了一个“十龄童刘小粟画展”，当时甚为邑人称道，获“神童”美誉，及长，拜师学岐黄之道，老中医颇有些古画收藏，他于是获得反复观赏揣摩的机会，艺事稍进后，继对汉唐人物、宋元山水、明代的老莲、清代的八大等绘画，摹习探索孜孜不倦。十年浩劫过后，绘写愈勤，画艺精进，《群马图》就是当年应宾馆之邀而作，享有极高的国际声誉。

　　刘旦宅的作品1988年进入国际艺术拍卖市场，价格在当代画家作品里上等偏下，但是其精品一直未见进入艺术市场，此次失窃的《群马图》当系精品，专家估价在200万元以上，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了，宾馆服务员小叶回忆名画失窃的情景仍然神情紧张。

　　对她来说，“12月7日”是一个黑色的星期天。那天我和小任当班，她回忆说，7日凌晨1点20分左右，我推开会议室的门，整个人被吓得差点瘫软倒地：墙上那幅价值连城的《群马图》不见了。

　　10分钟以后，上海市公安局长宁分局接到报案，“……12月6日晚上快10点的时候，入住在316房的客人‘高明’提出明天(7日)要租借会议室”，报案者陈述说，“我们让他仔细察看了会议室，12点左右，对方又提出一些布置要求，又要去会议室实地查看，我们又陪同他前去查看，之后，当我们服务员凌晨1点20分进行例行检查时，发现名画没了。”

　　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孔宪明、刑警总队总队长郭建新以及长宁分局局长吴永志、副局长杨烈毅等闻讯后马上赶到现场，当即调动各路精英，组成“12·７”专案组，全力展开侦查。

　　“久经沙场”的疑犯自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化名“高明”，显然自视甚高，并且藐视上海公安根本不谙书画三昧，然而，从案发到侦破，上海警方在各地警方的支持下，只用了9天8夜的时间，就愣把一起“几乎无法侦破的无头案”给侦破了，堪称“一级精品”。

　　因为对手是“雅贼”，因为侦查人员大都没有受过书画艺术的训练，破案的过程也就充满了戏剧性。

　　“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想到那些黑黢黢破旧字画会值那么大的价钱”，侦查员许丰有着一双闪动着灵睿之气的大眼睛，“说实话，现代侦查工作的确需要侦查人员‘上懂天文地理，下通鸡毛蒜皮’，知识面越广越好，但是对这些需要旧学根底并且长年浸淫才能入门的传统书画艺术，我们的确大都是大外行，换句话说，和同样高智商的‘文人雅士’斗智斗法还真是第一回。”

　　怎么办，“临阵磨枪，不快也亮”，侦查员的基本素质就是要求我们像你们记者搞特稿的，总是能够迅速地进入一门完全陌生的学问，于是我们立即请来以陈逸飞为代表的中西画家为我们紧急充电“恶补”，什么“纸寿千年，墨藏万载”啦，什么“留白”的习惯、印章印泥的讲究(蜜印、水印、油印)、落款的规定啦，什么“新旧国画以1919年为分界啦”，画家倾其精髓，大伙生吞活剥。

　　考虑到这个“雅贼”又可能是走黑道的，我们又请来各地书画界的“包打听”介绍作赝制假、私下贩售的门道，什么仿本法啦(意即作伪者长期研习某名家作品，就算行家也很难分辨真假，此类赝品一般标价很高，接近原作)、什么高科技作假法啦(名人印章用激光照相制版，名人书法可从出版的书法集中采用电脑放大，比描红还精确，仿制画多用幻灯来拷贝，有人专门画画中人物，有人负责题字，背景也由专人画，分工极为细致，甚至还请专人伪造“虫蛀”“蝇屎”、作旧痕迹)、什么揭层法啦(旧画用的基本上是一种多层宣纸，造假者利用宣纸对水墨的渗透特性，将作品进行剥离，再给原画托上一层配纸，这样一张画就变成了两张甚至更多，一般人难以发现)，此外刘旦宅的画，行情怎样；黄胄的画，行情怎样；亚明的画，行情怎样，甚至张大千的画、黄宾虹的画、齐白石的画行情怎样，怎样“出手”，怎样验货，转辗拍卖，短短一两天专案组从上到下“附庸风雅”，都知道了一个大概框框，大队人马留守的留守，出发的出发，一场对“雅贼”的攻坚战打响了。

　　“把不是脸的部分去掉”

　　“按常规，这几乎是一起无法侦破的悬案”——从采访开始，就有一些老公安告诉我们，可供破案的线索太少了，如同数学的运算，总是凭已知求未知，可是我们已知什么呢。

　　一点“现场痕迹”，一帧根据宾馆监控仪录像制作的疑犯照片而已。上海市公安局有关领导向《新民周刊》介绍说，对“现场痕迹”，我们调动了有关资料，经查，一无所获，这证明作案者毫无前科记录，无法进入我们的视野。

　　图像，经宾馆服务员和出租车司机指认确系316房的入住者“高明”，但是，偌大一个中国10多亿人口你到哪里核对一张使用假名的照片去？因此对本案核心症结的突入同样不是“直接抓手”。

　　大约440年前，伟大的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对他的学生说，正确的思考方法只能是：把不是脸的部分去掉。

　　“12·７”专案组成员事后的回忆，无一例外地认为此案迅速告破源于一开始就把握住正确的破案思路，一开始就“把不是脸的部分去掉”，没有走上岔道。

　　设在长宁公安分局的专案组自12月7日起，就灯火夜夜不熄，市局孔宪明副局长、刑警总队郭建新总队长亲临现场坐镇指挥，在线索高度匮乏的情况下，进入现场“头脑风暴”的人们开始大胆假设，缜密推断——

　　首先，排除偶然性盗窃。疑犯应该是书画真伪的鉴定高手，在目前不少宾馆为防盗而收起原作，挂出赝品的态势下，他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判断作品之真赝而果断下手，证明此人修为非同寻常，也就是“雅”得可以；

　　第二，种种迹象表明，疑犯不是一人，而是两人，手法是“围点打援”——一人缠住服务员，一人入室下手，把画割下就走，非常利落，工具应该是美工刀；

　　第三，排除本地居民的可能性。此人操厚重的北方口音，使用假身份证且作案时根本不避监视系统(自恃自身形象不曾在公安挂过号)，可见此人为本地人或者上海周边地区居民的可能性很小；

　　第四，所盗画品迅速进入拍卖市场的可能性不大；

　　第五，作案风格“大气”娴熟，不拖泥带水，应该是个惯犯。

　　“惯犯”？现场的一位侦查员忽然想起外地的一个类案，马上打开有关网络，一搜寻，近年来发生在北京、南京、深圳的多起同类的悬案纷纷跳了出来：失窃的都是著名国画；地点都是宾馆的总统套房或会议室；手法都是刀割……

　　市局领导立即拍板：此案列为“2003年度市局挂牌攻坚案”，鉴于北京、南京等地的类案近10年来发生多起，请示公安部后得到的指示是：实施“串并案侦破”。

　　那就是大胆假定北京、南京、上海等地的类案都系同一对象所为。

　　思路一正，各路派出人马的调查立即各有斩获。派往南京的侦查人员查明，2003年春，一个叫做“孙光明”的人欲入住南京某高级饭店。他先打电话预订了“总统套房”，饭店开价8000元，后优惠到5000元，风度翩翩的“孙光明”这才到饭店看房。服务员马某带他察看了房间，但令马某奇怪的是，一般情况下客人都对盥洗室设施较感兴趣，而这位客人对此却是不屑一顾，注意力似乎全在卧室内悬挂的3幅国画上。

　　看房后近4个月，“孙光明”杳无音讯，直到同年7月18日下午，“孙光明”突然又打电话给马某，称其将于19日到饭店入住。马某告诉他，按规定要先付1万元押金。“孙光明”表示没那么多现金。马某说，如果不付押金，房间里所有的设施包括电话都要撤去。想不到的是，“孙光明”竟回答：“那就撤了吧！”

　　马某很纳闷：住得起“总统套房”，却付不出押金，太奇怪了！但他没有深究，因为饭店要尊重客人的意见。

　　19日，“孙光明”没有履约。20日，马某休息，“孙光明”却来了，别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孙光明”入住“总统套房”，另一个神秘房客姗姗来迟。

　　是夜，两人一齐动手，将挂在房间内的3幅国画真迹——亚明创作的《李白思忆》、《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中》及何山创作的《千峰竞秀》全部换成了赝品。这3幅国画，早在10年前该饭店落成时就已悬挂在“总统套房”内，如此则一夜易手。

　　4个月后，一些记者在该饭店开会时，顺便参观了饭店的“总统套房”。兼管饭店美工、收藏的人事总监在向记者们介绍3幅国画时，忽然觉得这3幅画色彩有异，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第二天请专家仔细鉴定，专家初看也觉惘然，细究下去终于发觉破绽，确认3幅画都是赝品。

　　亚明，安徽省合肥市人。1941年毕业于淮南艺术专门学校。中国画坛重要流派——“新金陵画派”的中坚推动者和组织者。他以50余年的卓越艺术实践和成就，在中国美术领域特别是对新时期山水画的发展，作出了令人瞩目的贡献，因之被国际权威文化机构誉为当今世界文化名人，被盗作品的市场估价均在百万以上。

　　派往北京的侦查员工作量浩大，在走访了近千家宾馆后，发现一个类似“孙光明”者又用其他假身份证入住北京5家高档宾馆，5家宾馆的名画立马遭劫，失窃名人字画中，除了范增的《天下》外，还有一幅由傅抱石、关山月合作的国画《梅花》。据称，此画与悬挂在人民大会堂的巨型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是姐妹作，专家估算，其价值至少在人民币1500万元以上。

　　苏州、深圳……上海市公安局外派的大批侦查员回传的信息表明，“高明”、“孙光明”、“张天明”还有其他什么“明”，都是同一个疑犯，同样的手法，果断老辣，速战速决，把画割下就走，任其大开黑窟窿，决不拖泥带水，但是蹊跷的是，此人唯独在南京作案却“举轻若重”，劫走名画后，往往会换上足以乱真的赝品。

　　制作赝品同样需要大量的时间，疑犯如此“温情从容”，除了熟悉当地书画市场和影印场所外，是不是源于“家门口求稳”以尽量拖延案发时间呢？

　　是的，疑犯就是南京人！专案组的成员至此不由得回忆起侦查初始孔宪明副局长转述画家陈逸飞的意见：疑犯对亚明的作品情有独钟，可能就是南京人，现在真相渐渐露出了端倪。

　　应该是对疑犯收网合围的时候了。

　　“雅贼”千虑必有一失

　　“雅贼”作案的思路也往往“把不是脸的部分去掉”，也就是说他也很少有多余的动作，这给我们的破案带来了困难。

　　但是，是人不可能不犯错误，许丰等人在南京调查时，试着把“孙光明”的字样打入所有南京宾馆的电脑登记档案时，却意外地发现，“雅贼”犯了一次对他来说是灭顶的错误——那就是他唯一一次地将“孙光明”的假身份证用了两次。

　　其中一次就是盗得亚明创作的《李白思忆》、《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中》及何山创作的《千峰竞秀》的那次，但第二次登记入住的另一家宾馆却是没有暴露的一次，宾馆并没有报失的报告。

　　因此当许丰等赶到那家宾馆时，宾馆深感莫名其妙：总统套房的那幅黄胄的《塞外踏歌行》(俗称“毛驴图”)不是还好好地挂在套房里吗。

　　许丰细细地查看着来客登记，仔细地询问服务员，服务员忽然忆及一个细节：那是去年3月份，有一个人来电预订总统套房，自称是“孙光明”。

　　“有关线索还有没有可能回忆？”小许急切地问。

　　经过极其烦琐的搜寻居然找到了那个“线索”，喜出望外的许丰立即赶往“线索”所在地。

　　“线索”所在地是一家公司，公司经理说出了一个颇懂书画的朋友的名字：陈政。

　　许丰随即递上“高明”(亦即“孙光明”)的照片，“没错，就是他！”经理说，此人自称早年曾拜亚明先生为师，不但擅长丹青，且喜收藏、倒卖字画。“他的真名叫陈政，绝对不会错！他还有个中学时代的老同学名叫邓永兴，两人经常搭档收藏、倒卖字画……

　　目标锁定，专案组当即兵分两路赶往南京，一路疾赴远离中心城区的浦口，捉拿邓永兴；另一路直扑市区一个居民小区，抓捕陈政。

　　邓永兴家地处偏僻，每到夜晚，户外就难觅人影。稍有人走动，目标就很明显。12月15日晚8时多，追捕组一行4人悄无声息地摸到邓家附近。此时邓家一片漆黑，是否有人不得而知。侦查员们坐在车内，分头把守在距邓家前、后门不远的地方，透过车窗玻璃，眼睛死死盯住目标。夜愈深，寒气愈重，至后半夜，车厢成了冰库，侦查员们冷得牙齿直打颤，但谁也不敢开空调取暖，只能苦苦地支撑着……

　　10多个小时过去了。16日上午7时35分，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从前门走了出来。“是邓永兴！”侦查员们从左右两翼悄悄包抄过去，将到其身边时，叫了他一声名字，邓永兴本能地答应了一声，侦查员们遂将其一举擒获。

　　邓永兴落网的信息瞬间传到另一个抓捕小组。在陈政住地附近苦守了一夜的侦查员们立即行动，以修水管为名敲开了陈政的房门。穿着睡衣裤的陈政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侦查员们就一拥而入，将他拿下。陈政呆呆地盯着侦查员们好一会儿，终于默默地低下了头。在陈政家，侦查员们当场起获被盗名画7幅。

　　同日上午10时，根据陈政、邓永兴的交待，警方将另一涉案人姚某传唤到案，了解到了名画《梅花》的下落。专案组立即向北京市公安局作了通报，北京警方很快找到了这幅画。此后，专案组又派员奔赴各地，陆续追缴到多幅被盗国画。

　　陈政、邓永兴系列盗窃名画案，地跨南北多市，由最初的一起案子并串扩展到目前的13起。在9天8夜的侦查过程中，专案组围绕被窃物品和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先后赴山东、北京、南京、苏州等地工作30余人次、行程5000多公里，终于使这起持续14年之久的特大系列名画盗窃案件水落石出。

　　耐人寻味的是，案破以后，那家被盗黄胄名画的宾馆还坚持说黄胄的《塞外踏歌行》(俗称“毛驴图”)没有失窃，直到警方直言相告：真品已被追缴回来。这时，宾馆方面才请来专家对“毛驴图”进行鉴定，确认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陈政、邓永兴盗窃名画案虽然侦破了，但是留给人们思索的空间却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