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梁：压力大的时候我最有激情

　　作为运动员，他23岁时书写了中国乒乓球运动员第一个大满贯历史；作为主教练，他28岁带队拿下了世乒赛男子 团体冠军。他是目前中国乒乓球史乃至中国体育史上最年轻的主教练。

　　采访/本刊记者 韩春丽

　　如果没有压力，我不会选择干教练，有压力多有意思

　　《中国青年》：从2002年开始教练生涯，到2003年上任主教练，至今已有一年多，假如再回头让你作一次选 择，你还会选择当教练吗？

　　刘国梁：肯定选择。我当教练以来，总体上还是非常顺利的。现在，我已经慢慢找到了当教练的感觉，越来越热爱这 个工作。

　　《中国青年》：你觉得一直很顺？那么在去年12月国际乒联职业巡回赛总决赛，马林、王励勤首日遭淘汰，有人喊 你"下课"，那时你是怎样的心情？

　　刘国梁：当时只是一个球迷随口开了一句玩笑，一些媒体就起哄炒作。实际上我带队至今，拿了所有比赛的冠亚军， 凭什么喊我下课？媒体之所以这么敏感，是因为我初当主教练时，一小部分人认为我比较年轻，资历不够或者经验不够，优秀 运动员不一定就是优秀教练员，因此充满怀疑。因为老赢没得说，所以就盯着输了的那一场两场。

　　《中国青年》：这么说你从来没对自己产生过怀疑？你好像一直在强调自信。

　　刘国梁：对。因为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最后就看谁能够更坚持一些，谁能够多坚持一会儿，谁更自信。做运 动员也好做教练员也好，竞技体育都是互相制约的，技战术、大赛经验等方面大家都差不多，这会儿谁更自信一些，最后取胜 的概率就更大一些。如果老觉得对方能赢自己不行，最终肯定失败。

　　谦虚是一种美德，但我更强调保持自信。我的信念始终非常坚定，不会因为赢一场输一场而轻易动摇。一般人容易赢 了自信输了沮丧，所以我反复强调：赢的时候多想点儿不好，输的时候，反而要更加自信，要懂得自我激励。

　　《中国青年》：做教练毕竟不同于做运动员，难道你没有压力吗？

　　刘国梁：有压力，没压力我干这个干吗！没压力我就去赚钱了，赚多点儿少点儿都没多大压力；或者去读书，读好点 儿差点儿都没有压力。当教练就不行，只能争当第一，当第二都不行。我就喜欢接受挑战，喜欢不断超越自我，不断挖掘自身 的潜力。有压力才有意思。我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很好，所以不怕压力。

　　《中国青年》：你所说的好的心理素质，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修炼的结果？

　　刘国梁：更多是后天得来的。说句实话，我做教练以来所承受的压力，如果搁普通人身上早就被压垮了，但我毕竟曾 经承受过很多。虽然我看上去年轻，但我所经历的，可能是别人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当运动员最大的压力，包括成功的经验 ，失败的教训，我都经历过了；而且我常常能够扭转不利局面，包括“兴奋剂事件”、媒体的非常关注。

　　在别人觉得我大满贯最春风得意时，我的神经差点崩溃

　　《中国青年》：“兴奋剂事件”是怎么回事？是你人生历程中最大的打击和挫折吗？

　　刘国梁：1999年对我来说是非同寻常的一年，先是"兴奋剂事件"，后是输了两个2：3致使团体赛失利。

　　那年8月，在世界锦标赛上，我拿了最后一个冠军，获得大满贯。之后例行检查，结果表睾超标，但睾酮并不高-- 从兴奋剂角度，这讲不通，但又不符合正常情况下的两者均衡。国际乒联检测组也觉得不正常，所以也帮助寻找原因，结果判 决延续了半年时间。

　　那半年里吃了很多苦。一方面是精神上承受很大的压力。因为要保密，怕外界炒作，又怕影响队伍备战的情绪，只有 几个领导知道，所以自己心里承受着很大的委屈和冤屈。因为假如作了判罚，就算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靠自己的实力拿的冠军 ，不可能服用这个东西，但是毕竟说不清，毕竟身上有一个污点，别扭，冤啊。

　　另一方面，身体上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因为半年里要应对国际乒联随时可能来的三次飞行检查，如果三次检测 结果都超标，才会认定你是身体本身的原因，就会判你清白。

　　当时我自己也作过一些试验，当我晚睡早起再经过一上午的大运动量训练后，第一次尿检就会超标，再后怎么检都不 会超。所以，我要时刻保持在第一次尿检的状态。每晚挖空心思耗到三四点钟，平时不敢洗澡，中午大运动量过后也不敢喝水 ，怕进厕所；天黑知道他不来了，才敢喝水……

　　《中国青年》：噢，这太恐怖了。

　　刘国梁：现在回想那半年，就跟噩梦一样，人都要崩溃了。我记得有一次跟我哥出去吃饭，服务员把打开的啤酒端上 来了，我就觉得那啤酒有问题，死活不敢喝，要求人家把没开盖的酒拿过来，自己亲自打开才敢喝。我当时都有些神经质了， 整天胡思乱想。怕有人攻击陷害，怕误服了兴奋剂。

　　半年之后，参加世界锦标赛团体赛。因为那半年里，没怎么训练，脑子里一直全是这件事。所以，比赛时打了两个2 ：3，输给了以前从来都没输过的对手佩尔森。输完之后，面对媒体的压力，因为我刚拿过大满贯，是大家捧得最高的时候。 突然打成这样，自然成了千夫指，当时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

　　《中国青年》：什么时候澄清了这件事？你好好庆贺了一番吧？

　　刘国梁：到来年4月，国际乒联才给我澄清了这件事。他们飞行检查了三次，还是有一次不合格。他们只得用最后一 招，采用国际上仅有的几台仪器，进行了非常繁琐的检查，结果证明是来自体内自然形成的。

　　熬过了最苦的一关，当然挺高兴，但刚刚在国内的一次比赛中，我又输了两分，所以心情仍然相当沉重。再加上，很 快又面临着奥运会。

　　《中国青年》：2000年奥运会的时候，大家见你剃了光头，跟这事有关吗？

　　刘国梁：是。那半年给我的心理布下了很大的阴影，我的状态很差，而这时又急于想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所以很烦 躁。当时，蔡指导对我说：“这个问题，对人的打击都会非常大，刘国梁你要能顶过去，你就是条男子汉，如果顶不过去，你 就完蛋了。”他的话给了我很大震动，我跑到理发馆，剃光了头，决意去除烦恼，轻装上阵，从头再来，希望奥运会上一搏。

　　那届奥运会，我拿了双打第二，单打第三，虽然没取得冠军，但我对这次表现非常满意。因为我顶住了压力，调整好 了心态。在逆境中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对我来说，不亚于1996年拿到的两块金牌。

　　《中国青年》：相信这段经历对你后来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增强了你抵御困难的能力。

　　刘国梁：这段经历，让我老了好几岁，但也让我更快地成熟。后来再面对竞争、面对胜败，觉得所有这些压力跟这事 相比已经不是多大了，有点儿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把激情凝成队伍的风貌，就算输了，也有人站起来为你鼓掌叫好

　　《中国青年》：有人说，因为蔡振华特别偏爱你，所以你才当上了主教练。你怎么看？

　　刘国梁：是有这种说法。我很生气。我当主教练不可能蔡指导一人说了算，肯定要国家体育总局、乒羽中心各方面都 同意。蔡指导喜欢和帮助过的人很多，他为什么要偏向我？的确，在他众多弟子中我跟孔令辉最让他得意，他也有理由为培养 出我们这样的队员而得意。不同的是我跟孔令辉的选择不一样。他希望多打一段时间的球，力争继续当世界一流选手。我退下 来当教练，继承蔡指导的事业，这是很正常的。又不是我能力不行。如果你说别人比我有能力，别人各方面都比我强，那我也 认了。现在的情况是你说谁当最合适？我觉得我当最合适！(笑)

　　《中国青年》：你觉得你跟蔡指导的风格区别在哪里？或者他比较优秀的地方在哪儿？

　　刘国梁：蔡指导为人特别正直，敢作敢当，是一个不妥协的人，非常严谨。他有冲劲有干劲，事业心强。

　　而我相对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人，比较宽松，比较喜欢想像，比较喜欢创新，也比较喜欢钻研业务。

　　《中国青年》：能不能具体说一下你所说的创新？我看到你的施政方针里也特别提到了创新。

　　刘国梁：主要指我提倡个性化训练，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所以球也要有个性。我们以前多是靠苦练或者教练 灌输的同一训练方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世界冠军，但现在随着事业的发展，不进则退，必须强调个性化的东西。所以，我提倡 ，拿2/3的时间保持原有训练方式，训练共性的东西；1/3是个性化时间，要把自己的特征、自己的天赋充分展现出来。 比如队员有直板有横板，有弧圈有快攻，有进攻型的有防守型的，有左手的有右手的，有很多打法，很多风格，要根据自身的 特点去训练。我比较喜欢队员有思想有想法，只有动脑子去练，才会事半功倍，才会不断有新的东西出现。

　　《中国青年》：称你为“激情教练”是媒体的定位还是你自己的定位？

　　刘国梁：我没给自己定位。可能我打球的时候，比较有激情，当教练我也喜欢有激情的队员，我也希望自己是个有激 情的教练。我在有激情的时候容易出灵感，压力越大越兴奋灵感也越多，打球时这样，当教练也这样。比如今年在多哈的世界 锦标赛，我把自己的情绪融入球台，把自己当成了一名队员，去感受队员的压力感受队员的心态，然后再去指导他们，感觉更 贴切更准确。

　　《中国青年》：多哈是你非常满意的一次大赛，你在现场指导得很具体吗？能不能举一个例子，当时他们打到什么程 度，你的指导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刘国梁：比如王励勤对施拉格0：2落后两局的时候。我对他说，你现在已经不要去讲什么技战术心理，干脆放开了 ，上去随便打随便拼，输了算我的！我的话反而刺激了他的斗志，再上阵他真正放开了，3：2连赢3局，后面的比赛还一场 没输，为中国队夺冠立下了大功。

　　《中国青年》：“激情少帅”是不是还包含着你上来后，队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刘国梁：我觉得有一些。最明显的是队里的气比以前壮了。前两年，蔡指导带的时候，是我们队伍最辉煌的时候，后 来他当了总教练，当了中心副主任之后，队伍稍微往下滑了一点儿，队伍的气差一点儿。我上来后，特别是多哈打完之后，我 们队伍重新变得有朝气有凝聚力和战斗力。在我看来，竞技运动无非就是带给大家一种快乐，从感官上接受你，所以，无论输 赢，首当其冲的是精神面貌。如果松松垮垮的没有气势和斗志，就是赢了也赢不得大家的尊敬；但相反你斗志昂扬即使最后输 了，也能够让人站起来为你鼓掌，为这支队伍叫好。我年轻，年轻的队伍就要有朝气，我想这也是领导让我上来当主教练的一 种心愿。

　　我跟孔令辉的目标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一致，我靠实力赢得队员信服

　　《中国青年》：你觉得一上任队员就很服你吗？你靠什么赢得他们的信服？

　　刘国梁：我觉得他们对我还行。首先，我当队员的时候跟他们感情都不错，多是比我小一批的队员。先带的马林后带 的王皓，我们在同一俱乐部打球，他们很早就跟着我打球训练，喜欢听我说教他们；再一个，我打球的成绩对我帮助也很大， 因为我取得过大满贯，所以队员在心理上都认可我，知道我有体会有经验；还有，就是我比较自信，或者说几样重要的东西都 点到他的心里，包括指导他重要的一两件事，说完之后马上有很大的效果，他马上就会信服你。

　　《中国青年》：大家都知道，你跟孔令辉多年同住一个寝室，从小一起长大，是好朋友，而且同样取得了很显赫的成 绩，你刚开始当教练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如何领导孔令辉？

　　刘国梁：一点儿没担心肯定不可能。因为他毕竟跟别的队员不一样。我们曾被称为乒坛“双子星座”，是平等的。现 在我俩也在沟通，在场上我就是主教练，他就是得服从指挥的队员，就是奥运会冠军也没例外。我那时不是刘国梁，是主教练 。我哪里做得不合适，他可以下来后找我，我们还是朋友。

　　《中国青年》：他做得如何？

　　刘国梁：他做得非常好。我们都很明白，尽管以前的竞争很残酷，比如我的球迷跟他的球迷互相掐得很厉害，因为我 们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很大程度上同行是冤家，但我俩始终把这种竞争摆在桌面上，是一种公平的竞争，无论谁赢谁 输大家喊一嗓子，互相理解，丝毫不影响感情。如果说以前我俩都想拿冠军，还有竞争的一面，那么现在，我们的利益是相同 的，他希望拿冠军，我比他还希望他拿冠军，因为我带这个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拿相当于我拿。

　　《中国青年》：奥运会初选的时候，参赛队员名单里没有孔令辉，你当时什么心情？

　　刘国梁：初选我们并没有最后确定，因为4月11日还有最后一次报名，我知道他还有机会。但是，如果他真的参加 不了，我肯定为他惋惜为他痛苦，因为，我俩是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这种感情在一生当中我觉得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这是打 球之外，我俩都引以为荣的事。无论以前、今天、还是以后，希望一辈子永远这么好下去。

　　《中国青年》：有人讲对你来说今年8月的雅典奥运会是一个"生死坎"，因为上届奥运会，乒乓球拿了四枚金牌， 这届若有闪失，对你意味着什么？

　　刘国梁：上届男队是拿了两枚金牌，但这次若有闪失，也就是说如果少拿了金牌，就让我退职，这不可能。所以，称 “生死坎”严重了一些。不过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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