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纵火事件的副区长办公室房门紧闭 图/袁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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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障人士的三轮摩托车，在低保不足为生的情况下他们难以舍去这种并不安全的谋生工具。

　　纵火者赖以为生的载客三轮摩托此前被没收，事件凸现衡阳残障人士就业困局

　　核心提示

　　衡阳清理营运三轮摩托车令一批残障人士丧失谋生工具，主持收缴行动的副区长成为矛盾焦点，一名残障者冲进他的办公室，以纵火方式发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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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的清理行动出于安全考虑，但残障人士得到的低保尚不足维持生计。调查显示，有关部门提供的就业机会不能满足残障者需要，扶残资金相对匮乏。由此，如何令悲剧不再重演成为相关各方思考的问题。

　　本报记者袁凌 湖南衡阳报道

　　6月10日，在衡阳市珠晖区政府，残障人士罗贤汉冲进副区长邹传云办公室用汽油纵火。起火后罗邹二人分别从窗子和阳台跳下。

　　3天后，罗贤汉不治身亡。邹传云尚未脱离危险。

　　纵火

　　案情现场发现了一个容量5升的塑料桶，已烧掉一半，内尚有少许汽油。另有一个打火机，一根烧坏的残障人士拐杖。

　　“屋里已经通通搞过一遍了，毕竟黑乎乎的影响不好。”6月12日，珠晖区政府二楼副区长办公室门窗紧锁，陪同的珠晖区委副书记周法清说。

　　办公楼后面的一块空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碎玻璃碴，这就是邹传云起火后跳下的地方。地上血迹已经用水洗过。珠晖区公安分局副局长邓球生介绍，经侦查，罗贤汉6月10日早7点多提着一个内装有塑料桶的蛇皮袋从苗圃街的租居地出门。9点多，有人看见罗提着蛇皮袋坐在区政府院内的凉亭里。12点整左右，残障人士进入邹的办公室。12点10分左右，有干部发现邹的办公室冒烟。

　　案情现场发现了一个容量5升的塑料桶，已烧掉一半，内尚有少许汽油。另有一个打火机，一根烧坏的残障人士拐杖。

　　120将两位烧伤者送往衡阳市中心医院。邹传云全身烧伤面积92%，其中80%以上为三度(重度)烧伤；罗贤汉全身烧伤面积85%，但烧伤程度更深，到院后一度出现呼吸停止，以后完全靠呼吸机支持呼吸。

　　13日中午，记者曾由医生陪同进入烧伤科病房，看到邹面部裹得严严实实，插着呼吸机。中心医院院长黄志坚介绍，邹已经度过休克期，但尚要1个月左右才能完全脱离生命危险。而罗贤汉肺、胃、肾功能衰竭，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黄志坚说，衡阳市委、市政府领导极为重视此案，指示用最好的药，对二人一视同仁抢救，每人每日的药费高达上万元。

　　6月13日下午4时1刻，罗贤汉死亡。邓球生透露，案子被定性为故意纵火杀人(未遂)。

　　被扣过4辆车

　　罗贤汉先后被扣过四辆车，其中有三辆是邹传云带队扣的。去年9月，罗花2000多元买的车被扣。11月，花700多元买了一辆旧车，跑了一个礼拜就又被扣。罗贤汉的过激行动，与他的载客三轮摩托被没收有关。

　　“车子被没收后，‘火腿’到区里去过三次，都没要到。他说如果车子不给他，他也不想活了。”老板娘杨桂秀说。罗贤汉此前租住杨家房屋8年之久。“火腿”是邻居们对因小儿麻痹瘸拐的罗贤汉的称呼。

　　杨桂秀说，6月3日珠晖区曾组织一次街面集中整顿行动。主管市容的邹传云牵头组织城管、交警部门，在该区苗圃路现场收缴了18台载客三轮摩托车(衡阳人称老爷车)，其中一辆属于罗贤汉。

　　“1999年，公安部、交通部等六部委联合下文，禁止摩托车在市区从事营运活动。之后衡阳市政府下发了通告，取缔摩托车在市区营运。”衡阳市交警支队交通秩序科科长刘国华介绍。

　　罗贤汉被扣的车是他朋友龙海燕的。罗70多岁的老父罗四宝回忆，罗贤汉1994年跑老爷车拉客以来，先后被扣过四辆车，其中有三辆是邹传云带队扣的。去年9月，罗花2000多元买的车被扣。11月份，罗贤汉花700多元买了一辆旧车，跑了一个礼拜就又被扣，没办法才借龙的车。

　　和罗贤汉车一起被扣的残障人士冯健，通过残联联系拿回了车子。

　　珠晖区残联理事长兼民政局办公室主任赵冰峰说，罗没有为车子的事找过她，“否则事情的结果可能有所不同。”

　　“自强车队”的衰微近两年以来，残障人士上访事件90%左右与残障人士专用机动车运营问题有关。衡阳残障人士驾驶三轮摩托车营运始于1992年，形成了一个“自强车队”。1998年，衡阳市区已有老爷车1800多辆。此时，市政府开始试图取缔。

　　“按照国家交通法规，残障人士根本不能驾驶载客机动车，因为他本人的安全和乘车者的安全完全无法保障。”刘国华说。

　　中国残联维权部法规处副处长杨洪明证实，1995年，中国残联联合公安部等5部委下发《关于加强对残障人士专用机动车运营管理的通知》，规定残障人士代步车原则上不应用于运营。

　　到2000年，衡阳老爷车问题日渐突出，市政府又下了一个通告，禁止残障人士代步车从事营运。市政府出钱收购销毁老爷车，每台900元。

　　“但仍有一部分残障人士不愿交车。”市交警支队副支队长谭先龙回忆，一些残障人士当时聚堵政府，经协商，对尚未收缴或自行处理的老爷车，政府出钱改装成不能载客的代步车，上绿牌照。但历时数年，只改装了70多台。

　　2003年11月份，珠晖区收缴24台代步车，场面比较混乱，一些残障人士爬到大货车底下不让车开走，邹传云带领城管把他们拉出来。

　　残障人士反映到市里，市政府随后决定补偿每台车600元。2004年，衡阳市面临省级文明城市验收。老爷车问题突出的苗圃街，也提出了创办文明样板街的任务。4月，一份由衡阳市公安局和交警支队联合下发的通告明确指出，严禁残障人士代步车占道候客和非法营运。

　　6月3日的扣车过程中，又发生了拉扯。

　　6月15日，中国残联杨洪明介绍，近两年以来，残障人士上访事件90%左右与残障人士专用机动车运营问题有关。为此，2003年年初开始，中国残联会同公安部、民政部等单位，用半年时间在全国调研残障人士机动车运营情况，以期缓解这一矛盾。

　　低保不足为生

　　罗贤汉享受衡阳市的全额城市低保130元。邻居杨桂秀讲，罗在饭店吃盒饭，一顿3块钱，靠低保不够。与罗贤汉接近的残障人士说，他们开老爷车是没有办法，舍此无以为生。

　　残障人士王德贵一家4口，老婆眼睛不行，两个小孩读中学，虽然有低保，但一家总共320元，只有靠拉客补贴家用。残障人士刘元付双腿患小儿麻痹，老婆疯癫，有两个孩子在上幼儿班，因为户口在农村不能享受低保。老爷车成了养家的主要来源。

　　罗贤汉1994年开始以老爷车为生。由于车子多次被扣，生活越来越困难。

　　罗享受衡阳市的全额城市低保130元。邻居杨桂秀讲，罗贤汉在饭店吃盒饭，一顿3块钱，靠低保不够。低保发得不是很准时。6月3日车被扣后，罗断了收入，出事前两天只吃了一个包子。

　　几年来，罗一直在快餐店老板何锡右那里吃饭，没钱就欠，共欠下260元。“他一出事，我这260元也泡汤了”。何锡右拿着他的账本反复念叨。

　　此外，罗贤汉还欠了房东100多元房租。

　　据了解，130元已经是衡阳市低保最高标准。赵冰峰说，许多残障人士还没有拿到这么多(平均为60元以上)。

　　赵冰峰称，对于城市残障人士，政府做到了应保尽保，珠晖区9900多名残障人士，有1500多残障人士吃了低保。今年的法定助残日(5月份第三个星期天)，全额财政拨款单位职工每人捐献1天的工资(衡阳市的标准是30元以上)，她本人出了100元，受害的邹传云也出了50元。当天还由街道对残障人士慰问，罗贤汉也收到一袋米和一百元钱。

　　衡阳市残联理事长张春桂介绍，衡阳全市残障人士33万余人，市区4万人，确有生活困难的都享受了低保，但农村残障人士只能靠家庭和民政局救济，不排除有个别被家庭抛弃甚至出外流浪乞讨的。

　　就业艰难

　　适合残障人士的工种很少，社会上对残障人士又有某种观念歧视，区残联替他们想了不少办法。全区共有8个福利企业，安排了400多名残障人士就业。

　　记者曾问开老爷车的残障人士，为什么他们不能寻求别的就业手段？残障人士李春良等人回答，别的生意要成本，残障人士也缺技术，开老爷车现实一些。

　　全国残联杨洪明就此表示，鉴于我国社会保障制度尚不健全和当前残障人士的实际情况，对残障人士驾驶专用机动车运营问题，在目前安排残障人士就业确有困难的城市，可作为过渡性措施。

　　“如果要取消残障人士运营资格，应落实其就业问题，最起码要落实其最低生活保障。”杨洪明说。

　　赵冰峰也认为，适合残障人士的工种很少，社会上对残障人士又有某种观念歧视，区残联替他们想了不少办法。全区共有8个福利企业，安排了400多名残障人士就业。

　　残障人士适应的工种一般就是服装和印刷，以前珠晖区就业局没有举办过专门针对残障人士的就业培训，去年区残联曾和就业局商议，搞一个电脑培训班，由残联承担大部分费用，但最后没办起来。赵冰峰说这是由于残障人士要承担一少部分费用，一些残障人士又认为自己学了也没什么用，响应的人少。

　　衡阳市残联理事长张春桂说，按照新近修改过的《残障人士保障法》，今后企业新增就业中残障人士占比例不得低于1.5%。如企业确无合适岗位可以安排，则应交钱到财政，作为残障人士就业补偿金。“算下来，衡阳一年能安排100多个。”

　　今年湖南省残联下达的资助残障人士就业指标是20个，衡阳现已完成34个，全年可能完成60个。此外，就业局也可以推荐一些岗位，“但量很少。”

　　中国残联的最新统计数据表明，我国目前共有残障人士6000万人，其中有劳动能力的约有2400万人。经努力，有劳动能力的残障人士就业率已经从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不足70%上升到了80%以上。

　　就在罗贤汉纵火之前不久，珠晖区政府牵头，和落户该区的裕华化工实业有限公司达成一个意向，由区残联介绍26名残障人士到该公司苏打厂工作。残联替罗贤汉也报了名，记者在裕华公司看到了报名资料以及公司的招工人员登记表，其中有罗贤汉的名字。

　　“罗应该知道自己有希望就业。”赵冰峰说。

　　扶残资金匮乏

　　“眼下残联经费都是由所在地政府拨付，地方财政力量不足，我觉得应该由中央财政垂直拨付。”

　　珠晖区民政局长唐黎明说，区残联的工作经费纳入区财政预算，一年为1万元。残联若有工作需要，经申请可专项拨款。

　　另有一笔康复工程经费，国家规定按一个人一角钱拨付，珠晖区全区28万人口，残联得到的经费是2.8万元，加上助残日捐款以及社会捐款，“我们算了一下，一年的经费可以达到10万元以上。”其中社会捐款的数量还比较小。

　　珠晖区残联一共4个人。由于没有钱建办公楼，还借住在民政局里面。赵冰峰希望，上级残联能够拨10万左右的钱，支持区残联修建办公楼。

　　市残联理事长张春桂对此给出解释：省残联不同意。省残联资助的是经济落后的县残联，5个县给了75万元。

　　张春桂介绍，珠晖区残联未从民政脱离的原因，是区的编制紧张，残联分离要增加编制、人员，也要增加资金投入。以衡阳市残联从民政分离后，人员增加一倍多，经费增加数倍。

　　珠晖区是个大区，应有5个专职残联人员。面对全区9000多残障人士，赵冰峰常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我有100万，就能干好多的事。”

　　而100万正是衡阳市残联一年的财政经费，里面包括24名工作人员的工资36万元。

　　剩下的64万元里，含有湖南省拨付的康复工程经费9万余元。

　　“社会捐助，去年残联没抓起来，今年看能不能搞到10到15万。”张说的社会捐助主要还是助残日捐款。

　　“资金肯定严重不足。上海市残联去年的经费是1.6亿。”张春桂说。今后，除了助残日的法定捐款外，国家还在福利彩票中安排一定比例用于残障人士事业，这给张春桂和赵冰峰们带来了新希望。

　　“眼下残联经费都是由所在地政府拨付，地方财政力量不足，我觉得应该由中央财政垂直拨付。”赵冰峰解释，民政局主管的事业中，各项优抚资金都是上级垂直拨款和地方配套结合，只有残联经费几乎都来自地方财政。

　　罗贤汉死后，尸体当晚被火化，衡阳市政府承担了罗治疗花的3万多元医药费，罗所在的东阳镇政府提供了尸体火化费用，并给予罗四宝生活补助3000元。罗贤汉亲属提出的摆酒席等丧葬费要求则未获准许。

　　“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不管怎么说罗是纵火杀人。”刘浪说，政府给予罗四宝生活补助已属仁至义尽，实际上区委区政府很多干部对此有意见。

　　本报记者罗昌平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