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首例性功能索赔案：受害人为解脱两次自杀

妻子的关爱让他得到片刻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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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看到情侣走过，窦学亮内心就感到刺痛

　　新闻提示

　　窦学亮说，19年前的一次手术，让正当壮年的他失去性功能。被诊断为癌症后，他长期注射杜冷丁镇痛。

　　从1987年到1993年，他因扎杜冷丁，欠下40多万元债。

　　1993年5月，他被告知根本没得癌症……

　　12年中，窦学亮经历了上访、起诉、上诉、申诉。现在，窦学亮仍走在为自己讨说法的路上。

　　前不久，窦学亮的左腿被鞍山市残联定为三级伤残，他又将索赔金额由273万元增加到286万元。赔偿包括安装假体费130万元，注射杜冷丁致三级肢残索赔14.9万元，精神损害赔偿60万元，性功能赔偿30万元……

　　窦学亮说，作为男人，他一生的幸福被剥夺了，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他所失去的。

　　噩梦开始：两次手术他万念俱灰 “癌症”手术切了“命根”

　　4月17日，记者见到了窦学亮。一张黝黑的方脸布满深深的皱纹，浓重的黑眼圈，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左腿有点跛，总拄着拐棍。

　　窦学亮很开朗，可只要提起官司，提起往事，他的神色马上变得暗淡，眼里常噙着泪水，他说，那是他一生的痛。

　　根据窦学亮的回忆，记者大致理出事情的原委——

　　今年49岁的窦学亮是鞍钢矿山建设公司供应科职工。1986年4月12日，他忽然感到阴茎疼痛难忍，经鞍钢曙光医院介绍，转到鞍钢立山医院治疗。5月2日，立山医院为他办理了住院手续。6月14日，医生临床诊断他患的是阴茎海绵体肿块，阴茎硬结症不除外。6月27日，立山医院为窦学亮第一次手术，切除黄豆大小的肿物。7月14日，窦学亮办理了出院手续。住院诊断为：阴茎海绵体纤维瘤。

　　1987年2月14日，窦学亮旧病复发，再次去立山医院就诊。5月21日，医院准备再次实施手术治疗，这次要切除阴茎海绵体3厘米。窦的妻子说：“当天，医生把我和窦学亮单位领导找去，说他得的是癌症，不手术只能活1年，手术能活三四年。但手术后，他将失去性功能。为了让丈夫多活几年，我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这一幕被躲在门外的窦学亮听到，他趴在楼梯上哭了。

　　治疗131天后，窦学亮病愈出院，“当时是福利看病，出院时出示职工证即可，住院病志由医生办公室保管，我一直没看到过诊断。”窦学亮说。

　　两次手术后，窦学亮彻底失去了性功能。

　　被当成癌症病人 为止痛扎毒成瘾

　　1987年7月20日，窦学亮再次去曙光医院就诊，该院为他注射近两个月强痛定。其间，该院也为他间隔注射杜冷丁。12月8日，在他的门诊病志第一次出现“阴茎癌”(即阴茎Ca字样)。

　　1988年3月12日，窦学亮被曙光医院会诊为“阴茎癌手术后复发晚期”，并为他办理了《晚期癌症病人麻醉药品使用卡片》。窦学亮的杜冷丁由每天1支增加到6支。9月7日至10月25日，曙光医院为窦学亮进行了专门针对癌症患者的治疗。随后，窦学亮还服用了大量抗癌药品。

　　丧失性功能的窦学亮，这次手术后大小便失禁，他饱尝了肉体痛苦。同时，“阴茎癌晚期”也让33岁的窦学亮承受着精神上的煎熬。“化疗后头发都掉光了，人好像老了20岁，真是万念俱灰。”　

　　“渐渐地，我对杜冷丁产生依赖，需求越来越大。只感到全身无力，骨头节都钻心地疼，有时疼得直撞墙。当时，我以为这是癌症晚期症状，没有想到自己已染上了毒瘾。”窦学亮说。

　　1990年10月，窦学亮到鞍山矿业公司齐大山医院就诊，医院看到曙光医院的病志后，也以癌症晚期为由给他办理了“麻卡”，杜冷丁由每天1支增为4支，直到1993年4月8日停止供药。

　　1991年4月21日，鞍钢立山医院为窦学亮会诊为“阴茎癌腹沟转移”，也为他办理了“麻卡”，每天1支杜冷丁，直至1992年4月停止供药。　

　　1991年下半年，“麻卡”供应的杜冷丁远远不能满足窦学亮的需要。他开始寻找渠道高价购买杜冷丁，每支杜冷丁35元~50元不等。“那时，我平均每天要扎20支杜冷丁，最多时一天就扎34支。每天至少要花700多元。”窦学亮说，“自家的积蓄花光了，我就到处借钱买药。”从第一针开始，5年零3个月时间，窦学亮已经注射了6977支杜冷丁，欠下了40多万元债。由于长时间注射杜冷丁，窦学亮的左腿出现神经性萎缩，最终导致残疾。

　　寻求解脱：对不起家人两次自杀 扎毒成瘾，买药花光母亲家财

　　窦学亮的母亲崔老太住的平房又矮又旧，只有12平方米左右，屋里只有一个旧衣柜一台电视机。老人家68岁，头发全白了，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显得异常憔悴：“做了10年买卖，赚了20多万，到头来只攒下一台电饭锅。”

　　崔老太开了一家日杂批发部，生意挺红火。一次，毒瘾发作的窦学亮向母亲要钱，急红眼的他掀了母亲的摊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那次，她被儿子气得昏过去。

　　“儿子没几天活头儿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受苦。”崔老太开始四处为儿子买杜冷丁，她甚至还冒险去过传说中卖杜冷丁的“黑市”找毒贩子。后来，她又四处打听谁家有癌症患者，病人去世后，再恳求家属把剩下的杜冷丁高价卖给她。“不到两年，家里的钱就被他扎光了！连上货的钱都没有……”

　　妻子：毒瘾发作，非打即骂

　　“我们同床19年，却没有一次性生活，这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来说太不公平了。我对不起她……”窦学亮说。

　　47岁的赵凤芹很单薄，瘦得两腮深陷。她表情有些木纳，很少笑，即使高兴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地提一下嘴角。她说，自己是个苦命人，4岁就没了父母，嫁给窦学亮只过了6年好日子，自从知道丈夫得了癌症，她总是以泪洗面。“有一天，婆婆流着泪劝我，趁年轻找个好人家吧，我没同意。我说，妈，只要他活着，我绝不离开他。有一天他没了，我也带孩子自己过……”婆媳俩抱头痛哭。

　　“从前他很体贴，对我特别好，我觉得自己找了个好男人。可染上毒瘾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赵凤芹说，窦学亮清醒的时候，就抱着她哭；不清醒的时候，天天逼着她去借钱买杜冷丁，一旦断了药，就拳脚相加，直到拿到杜冷丁为止。

　　记者问她“如何看待无性婚姻”，赵凤芹腼腆地低下头，小声说：“也没什么……”和许多传统女性一样，她羞于在人前表达自己对性的想法，这种痛苦，也许旁人永远无法体会。

　　学习好的儿子 初中毕业辍学

　　24岁的窦金宝戴着高度近视镜，腼腆得像个小姑娘。他告诉记者，从懂事起，他就生活在恐惧中。先是知道爸爸得癌症，怕爸爸死；后来，爸爸染上毒瘾性情暴躁，他常常挨打挨骂，大气儿都不敢出。

　　窦金宝学习很好，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初中毕业后只好辍学打工，“我难过得哭了好几回，可如果我坚持上学，爸爸妈妈会更难过。”说着，窦金宝咬住嘴唇，拼命地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前不久，他被安排到爸爸的单位当学徒，一年后，他将成为一名焊接工人。

　　两次自杀 被妻子救下

　　“1992年4月5日，为让家人解脱，趁人不备，我买了一瓶‘敌杀死’，回家后一口气喝下去……”那次，幸亏妻子回来得及时，窦学亮才把命捡回来。

　　赵凤芹哭了。她说：“从那以后，我的心天天悬着。平时，一步不敢离开他，上班时，我就让儿子看着爸爸，怕他再寻短见。”

　　一个月后，窦学亮再次自杀。还是妻子救了他。

　　噩梦之源：一切竟因一次误会 5年后，他发现自己被“误诊”

　　1993年3月12日，窦学亮向立山医院借病历，准备重新办理“麻卡”。据窦学亮说，他看到当年的病历上记录的是：阴茎海绵体纤维瘤复发。但当时他早已扎毒成瘾，为了弄到更多杜冷丁，3月17日，他用涂改液将病历上的“阴茎肿块”改成“(阴茎)鳞状性细胞癌”，从而获得医院的杜冷丁。窦学亮也承认这是一个错误的举动。

　　1993年5月25日，窦学亮到中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诊断，会诊结果是：他根本就没得癌症，而是瘤样纤维组织增生。当时，为其检查的外科主任孔某表示，临床上对这种病的治疗通常采取两种方法：药物治疗或局部注射治疗。

　　捡回一条命，窦学亮却哭了，他说：“不是癌症当癌症治了，不该切除的切了！命运咋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18天戒掉毒瘾

　　窦学亮又看到了希望，他想好好活着。1993年7月，窦学亮主动到小岭子医院戒毒，只戒了4天，就失败了。

　　1998年8月，窦学亮又到云南省一家戒毒所戒毒。他说，那段时间就像活在地狱里。

　　刚进戒毒所，他把自己关在屋里，7天7夜没有吃一顿饭，天天呕吐，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毒瘾发作时，心就像猫挠的一样，每个骨节都痛痒不已。戒毒所的医生劝他，说最初可以每天扎1支，慢慢戒，但窦学亮坚决拒绝杜冷丁，挺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12天后，他觉得自己没有瘾了，要求出院。没想到，第13天，他的毒瘾再次发作，骨头里像钻了蚂蚁一样疼。整整折腾了两天，“二瘾”才算过去。　　

　　没想到，窦学亮刚踏上返程的火车，就犯了“三瘾”，在火车上折腾得死去活来，陪同的人实在看不下去，想给他一支杜冷丁，窦学亮却让人快把自己捆上。从云南回到鞍山，窦学亮彻底戒掉了毒瘾。

　　12年告状上访讨说法

　　“医院一刀割下去，我就变得不男不女；扎6年杜冷丁，把我折磨得不人不鬼。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我的损失！这些年我活得憋屈呀！”窦学亮又哭了，“我戒掉毒瘾，惟一的目的就是健康地活着，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戒毒后，窦学亮先后找到为他治病的三家医院及省市卫生部门，没得到满意答复。他又先后9次到国家信访局、卫生部等部门上访，要求进行医疗事故鉴定。

　　立山医院表示，手术前没说窦学亮是癌症，后期采取手术治疗的方式是正确的。

　　曙光医院表示，门诊为窦学亮确诊为癌症，是因为1987年12月8日，窦拿着中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以下简称医大)“阴茎癌晚期”的会诊报告，并称自己是癌症，接诊医生就在病志上写下“阴茎Ca”的诊断，以致1988年3月12日窦被会诊为“阴茎癌手术后复发晚期”。而且，窦曾改病历骗杜冷丁，应自己负责。

　　对此，窦学亮说：“医大的癌症报告不存在，我根本没做过这个检查！”

　　诉讼之路：30万索赔“性功能” 医疗事故鉴定：不构成医疗事故

　　既然不是癌症，鞍钢立山医院为什么要给自己做“海绵体”切除手术？既然不是癌症，为什么要给自己注射麻醉药品？窦学亮带着这些疑问，要为自己讨说法。

　　1995年，鞍山市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对窦学亮的病进行了鉴定，结果是：鞍钢立山医院诊断正确，手术选择慎重，治疗不违反原则。鞍钢曙光医院等三家医院诊断患者为阴茎癌晚期开具麻卡不够严谨；窦学亮多家医院就诊，重复办理“麻卡”，长期使用杜冷丁等药物，都是造成毒麻品成瘾的个人因素。

　　鉴定结论：不属于医疗事故，医患双方在毒麻品使用过程中均负有一定责任。

　　窦学亮对鞍山市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不服。

　　1996年7月，辽宁省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委员会重新鉴定，结果大致相同。不同的是省级鉴定指出，治疗后期，将一个良性病人长时间按癌症晚期肿瘤处理是缺乏依据的；患者本人编造假病历骗取“麻卡”，最后导致杜冷丁成瘾，应由本人负主要责任；3家医院未按规定使用麻醉药品，办理“麻卡”的依据不足，从而使患者同时在3个医院办理“麻卡”，3个医院均负有一定责任。

　　两次鉴定结果都认为医院未构成医疗事故，医院不给予赔偿。

　　诉讼：终审判决得到11万赔偿

　　“医大的医生说了，阴茎瘤样纤维组织增生不用手术切除。鉴定认定手术是正确的，我不服！”窦学亮说。1997年初，他把三家医院告上法庭，索赔人身赔偿及精神赔偿41万元。一审判决，窦学亮获得人身损害及精神损害赔偿29.2021万元。

　　“这次判决未对交通费、误工费等进行赔偿。”1999年1月5日，窦学亮向鞍山市中级法院上诉，要求重新进行医疗鉴定，并重新提出索赔额度155万元，首次提出了性功能赔偿，这是全国首例“性功能”丧失索赔案。

　　鞍山市中级法院终审判决，窦学亮本人承担10%责任，他只得到11万元赔偿。

　　抗诉：6月1日再审

　　申诉被驳回后，窦学亮向鞍山市检察院申请抗诉。2001年3月16日，辽宁省高检以“原判决认定事实的主要证据不足”为由向辽宁省高级法院提出抗诉。检察机关认为：一、窦学亮否认了医大“阴茎癌晚期”会诊报告，医院以此为诊断依据却拿不出报告，属举证不能。二、窦学亮1987年被误诊为癌症，并因此开始注射杜冷丁。而其改病历的时间是6年以后的1993年，判决一名被误诊且因此染上毒瘾的受害者承担责任显失公平。而且，窦学亮承担对自己的精神赔偿的10%不妥。

　　2002年4月19日，鞍山市中法第三次开庭审理了此案。窦学亮提出安装假体费、精神损失费等共273万元赔偿。2002年12月18日，再审判决撤销了窦学亮原来承担的10%精神损失赔偿费。

　　通过多次到国家高法上访，2005年3月22日，辽宁省高法裁定鞍山市中级法院再审此案。4月28日，鞍山市中级法院下达民事裁定书，将此案发回铁西区法院重审。5月13日，窦学亮收到传票，6月1日上午将公开审理此案。本报记者 顾然/文 阚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