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照垣将军“阵中日记”手稿回放淞沪抗战火线豪情

　　在尘封了大半个世纪之后，“一·二八”淞沪抗战第一位迎头痛击日寇侵略、取得第一阶段辉煌战绩的前线最高指挥官，尔后转守吴淞，浴血奋战，威震东瀛，蜚声中外的十九路军一五六旅旅长、中国现代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广东潮汕地区惠来县人翁照垣将军的“阵中日记”和“生平回忆”文稿，在欧洲被发现。近日，记者经资料收藏者、汕头大学文学院李韧之博士的允许，详细地阅读了文稿。阅及稿中记录当时战况惨烈的部分，不禁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阵中日记”共七本。记述翁将军当年所率十九路军第一五六旅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之前的情况。含当时的作战命令、行动计划与安排、部队宣传提纲、军事报告、军情通报、战况推进表、情况表等机密和极机密文件。这些材料多为手写或油印原件。虽时过大半个世纪，但文件上的军印依然鲜红。

　　“生平回忆”共十二册，其中初稿五册，二稿七册。初稿缺第四册下部被水浸湿，字迹模糊。所幸第二稿齐全，文字清晰。与初稿相比，二稿在初稿基础上稍有删节，但增补较多。生平回忆分八章五十节。全书的目录大纲及各章目次写在无格小白纸上，然后剪贴在各册封内。全部书稿分七册用手工线装订。正文用旧式的原稿纸，封面用暗黄色竖纹牛皮纸，封面左侧偏上处标有册号“壹”、“贰”、“叁”等等。全部文字从右向左纵向书写。装订线黑色。第二稿内插有五幅手绘作战态势图，均用铅笔、水笔、圆珠笔绘成。正文部分用水笔书写，呈蓝色，色深浅不一。由于历时久远，有些纸张已腐烂。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资料涉及人物众多，包括历史名人康有为、吴佩孚、孙中山、陈炯明、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何应钦、汪精卫、周恩来、陈济棠、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等。笔触平实，褒贬不一，含不少鲜为人知的史实。据李博士介绍，资料记录的事态历时半个多世纪，域跨欧亚两大洲，对中国现代史、中国抗战史、战前欧亚形势和二十世纪上半叶粤东地区的人文、历史状况，均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下面是“阵中日记”和“生平回忆”中的部分内容。

　　伍氏兄弟同时同地杀敌战死【1932年1月28日】

　　我们这次和日本作初次尝试战，我发现了我们的士兵有不可思议的勇敢，产生了好些惊人的勇士们。第五团第一营第二连的下士班长潘德章，当敌人在广东路口，用铁甲车冲锋时，他沉着地用机关枪扫射，击毙了好几十个敌人，后来一颗敌弹打中了他的左臂，他仍旧不退，咬住牙关，继续射击，终使敌人狼狈而逃。同连的上等兵伍培、伍全兄弟二人，在闸北宝山路和敌人肉搏，他俩奋不顾身，左冲右刺，见一个杀一个，刺毙了十数个敌人后，终于被敌所害，壮烈成仁。

　　第三连的中尉连附谭绍平，上士班长张桂标，在闸北宝山路、宝源路口，正当敌人冲击过来，与敌猛战如狂，击毙敌人十余名后，谭张均已受伤，同伴劝他俩退下去，他们不惟不退，反而扑上前去，终于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之下，以身殉国。其它如第二营第五连的连长钟国华，第三营第八连的少尉连附，都在截击敌人的铁甲车时，显出特殊的英勇，和造成了惊人的记录。此外奋勇杀敌，慷慨牺牲的同志，不能指数。

　　师长阵前劝翁照垣“适可而止”【1932年1月29日】

　　8时左右，我在闸北指挥所接到蔡军长（廷锴）的电话说：

　　“日寇托美英法各国领事出任调停，要求停战，我已派区师长（寿年）到你旅部来，商量一切。”

　　未几，区师长便到达我旅部，要我接受蔡军长意旨，并劝我终止战斗行动。我听了立即向他建议：“目前不能和谈，请再派两团兵力归我指挥，等到我占领杨树浦敌军司令部，和沿黄浦江敌人所有码头，并扫荡了日租界内敌人经济根据地后，再与言和。现在谈和，必中日寇缓兵之计，有什么结果可言呢？”

　　区说：“蔡军长有意谈和，并私下要我劝你，适可而止。”

　　至于增兵两团之事，区自然避而不谈了。

　　赵连长义拒“枪毙”以身殉国【1932年2月4日】

　　3时顷，我依自己防御计划，对各队先下达要旨命令，继之下达合同命令。各队遵照命令，即刻开始行动。

　　4日拂晓，日寇的兵舰和炮兵，开始向我吴淞轰击。7时许，敌机24架亦大肆轰炸，机炮炸射之烈，我自参加军旅数十年，向所罕见。即使坐于地上，地面也像在震动不息，犹如小舟飘荡大海中。对面说话，全听不见。我旅的两个团，虽在敌人如此猛烈轰击下，仍然勇往直前，积极扶创布防。先是我第四团第八连连长赵金声，率领全连至吴淞桥南端藻浜车站附近，担任警戒，经敌之猛烈轰击后，该连仅剩下47人，旋即遭敌之步战联合来攻，该连长将残余撤退桥之北端。此时适有我一卫士，看到赵连长后撤，将情形向我报告，我毫不考虑地对该卫士说：“这样没有用的军人，你转去将赵连长枪毙！”该卫士也就赶返赵连长位置，严正地对赵连长说：“旅长的命令，你这样不中用，要我枪毙你！”赵连长说：“你不用枪毙我，我冲回去，宁愿为国牺牲！”

　　于是又率领47人冲回桥之南端，拟占领一个桥头堡阵地，以便拒止敌人攻击......敌受我之前后夹击，不支溃走，我军乘胜以致追到关公路，将敌所夸说“4日上午9时占领我吴淞”的狂言，打得粉碎。

　　是役我俘获械弹甚多。2时后，敌派出多架飞机，作报复性的轰炸，尤其对吴淞桥南端森林的轰炸，几将该森林夷为平地。赵连长亦于此时以身殉国。全连仅剩7人。敌之轰炸稍疏后，剩余的士兵才陆续归来。这时候，我才知道赵金声连长和全连官兵的英勇事迹。由于赵连长和他全连官兵的勇敢牺牲，才使我吴淞得以稳定下来。

　　危急之际何应钦外甥开溜【1932年2月7日】

　　我旅自4日将来犯之敌击溃之后，其步兵始终不敢再攻击。此后的战斗，敌人全凭飞机兵舰和他的炮火轰击。但这样一来，我军就很吃亏了。因为敌人可用物资消耗我们的人力，而我们则无法消耗他们。后来我想，我们吴淞炮台也可以轰击他们，我们自从和敌人开战数天了，而我们的吴淞始终未发一炮，实在奇怪！我即刻下令吴淞要塞司令邓振全（邓是何应钦部长的外甥）开炮助战，并派一参谋率领原派的步兵一连以资协助。邓司令接到命令后即刻报告说：“吴淞炮台的炮是百年的老炮，恐怕不中用，开也无益的。”邓的意思是很不愿意射击。我立刻严词申斥地说：“不能开也要开，如果你不开，我即刻枪毙你！”邓振全被我严词义正的申斥后，勉为其难地开了两炮。但是这两炮所招致来的后果，聪明的邓振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故当开炮后不久，日寇的飞机和兵舰就一齐来报复，大肆轰炸。因为炮台和炮位都是数十年前的旧货，不惟一点伪装都没有，就连较远一点的高地上也可以发现。所以经日寇机舰轰击后，炮台所有的建筑全被毁坏，连老炮也自动让位样的偏倒下去。这时候，邓振全的影子也找不着了。于是我派去的参谋和一连步兵，重新布置防务，构筑各种工事，仍旧据守被毁了的炮台。

　　夜袭日军伤毙敌四百余【1932年2月12日】下午1时左右，当敌我战斗最惨烈时，我即命第五团丁团长率领所部（欠一营及一连）由吴淞向曹家桥方面，侧击敌人右侧背，企图援助我六十一师的战斗，恰好这时候该师副师长张炎鉴于态势不利，一时克复无望，着丁团无须增援，当时丁团长已到达曹家桥东端之红屋附近，遂又重行调回原防。

　　张副师长的意见是：白日反攻，以敌人之众，顽强相持，恐难得手，反招致更大的损失。当晚九时张副师长亲自率领步兵两营，用手榴弹和手枪，实行向曹家桥方向的敌军夜袭。经过四小时的秘密运动，约在十三日上午一时左右，以接近敌之阵地前百公尺处，乃暗示各队匍匐前进，及至接近敌人最近距离，有一排更接近到敌人宿营地附近，这时张副师长信号枪一响，群起向敌一举突入。整天疲劳的敌人，此时正沉浸在黑甜乡中，万料不到我军如此袭击，霎时听得浓密的手榴弹爆炸声和浓密的手枪声，一时惊起乱窜，纷纷向河边逃走，约一小时光景，曹家桥的敌人全部溃退，该桥复为我军占领，并伤毙敌军四百余，俘获武器弹药甚多，军旗也有两面。这次夜袭，本来可以获得更大的战果的，可惜敌军溃退到蕴藻浜河滨时恰好退潮时候，使敌军有机会涉水而逃。

　　当张副师长举行夜袭的信号发出时，我令第四团第三营和迫击炮连的火力导向于蕴藻浜南岸，对敌退路压制，同时作佯攻态势，分散敌之注意。三时左右接到张副师长的电话，占领曹家桥之敌完全解决，真是神速之至。张副师长之勇敢多谋，实在令人钦佩！

　　蒋光鼐总指挥顾念吴淞将士【1932年2月16日】

　　上午3时，营长吴履逊率所部到达吴淞，我即命该营位置于费家宅附近，暂控制为旅部的预备队。

　　蒋光鼐总指挥为顾虑我旅孤军苦斗，颇寄挂念，乃派一参谋来吴淞看我，并征询我的意见，如果吴淞不能固守，不如撤守刘行一带，与闸北连系。我说：“吴淞是日寇最感受痛苦的要点，如果我们轻易放弃，无异替敌人解除痛苦；其次我们如果撤守吴淞，则国际观感大有影响；再则刘行与吴淞相距甚微，敌炮兵只须变换角度，即可照样射击，其空军更不成问题。本旅决定死守吴淞，请回报总指挥安心好了！”

　　该参谋返部后，将我的意见面报时，蒋对他僚属说：“翁旅长有这种精神，吴淞决保无虞！”

　　本报记者刘婉萍郑雯佳撰文/整理

　　（感谢李韧之博士为本版报道提供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