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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赋渔特稿:如果不再有孩子流浪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08日06:58 南京报业网-南京日报

  【南京日报报道】 蒋峰很有名,他是中国足球迷的代表人物,他的那张因为假球而愤怒的脸上过报刊、电视,让人难忘。

  因为对足球的痴迷,蒋峰得了个“蒋疯子”的绰号,他去掉了“子”字,得了个蒋峰的名字,他的真实姓名却被人们忘记了。

  对超级球迷蒋峰的采访,却让人惊讶,他说:“其实,我不是爱足球,而是爱足球能让我发泄,让我可以叫,可以骂。”蒋峰领养了7个孩子,沉重的负担像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孩子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所以骂不得,内心的痛苦,只能通过足球来解决。

  一个来自淮安农村小饭店的厨师,月收入不过1000多块,这钱,对于外来打工者,已经够高,够他过上让村里人羡慕的日子了,然而,加上7个孩子,根本无法糊口。蒋峰在一般人看来真的疯了,他说:我希望有钱人都能够多多关心失学儿童,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而他,他自己离衣食无忧还相去甚远。

  其实,一个最普通最卑微的人生,也可以因为理想而伟大。

  滚滚江水,像一个黑洞,它慢慢地张开了嘴,慢慢地与无边的黑夜连成一片。蒋峰靠着南京长江大桥的栏杆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他想跳下去。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栏杆,只要腿一抬,就下去了。看看江水,再回头看看远处城市的灯火,蒋峰觉得腿好沉重。他踌躇着,挣扎着。老三老三走了,不辞而别。老三是蒋峰第三个养子。都说雀儿养大,能飞就飞了。可是老三的决绝与无情,还是一下子击垮了壮实而貌似坚强的蒋峰。

  蒋峰现在依然清楚地记得遇见老三的每个细节,尽管那已是12年前的往事。

  他一个人,坐在玄武湖边上的一棵树下面,手里捧了张捡来的报纸在读。

  “小朋友,不上学在这里干什么?”“叔叔,我在这里打工呢。”“你这么小,打什么工?”蒋峰看看他。他大得不合身的衣服已经很破了,头发乱乱的,显然已经好多天没有洗澡,是个流浪儿。蒋峰一阵心痛,他看不得孩子受苦。

  蒋峰把他送回老家。老家远得很,在江西上饶的一个农村。“没想到,他家比我家还穷,他父亲也不管他。村里人跟我讲,你要是做好事,把他带走,就是给他一条活路。”

  蒋峰又带了他回来,送到自己的老家淮安。“他聪明,成绩也不错。可就是老拿人家东西。跟在他后面,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他是孩子,有什么事,人家找我。赔钱赔不是,很难看。”

  “上到初中,他不上了,让我带他到城里来。我就带他到南京。”

  在南京的日子,清贫却十分的快乐。蒋峰忙着上班,忙着挣钱抚养他的孩子们。他有7个孩子,都是无家可归,都让蒋峰给遇上。“钱总是不够。只不过一家人在一起,热乎乎的。有饭吃饭,有粥吃粥。没钱买肉,我就买点猪油回来,炼了油,油渣留下来,今天烧点青菜,明天烧点萝卜,也高兴。”

  常人是很难想象,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师,是怎样拉扯着7个孩子长大的。蒋峰觉得累。但是家的幸福,孩子们的笑脸,让他一天一天打足了精神。崩溃是从老三开始的。

  老三学了一手的厨师手艺。老三是活络的,活络的老三却沾染上越来越多的世俗。有钱时,他不回家,回家的时候,总是向永远拮据的蒋峰要钱。蒋峰是有些不高兴的。因为老大老二正在上学,老四刚刚学徒,老五老六老七都是女孩,还小。

  老三有自己的生活。老三一表人才。一米八几的个头,相貌英俊,并在一家大饭店找到了厨师的工作。这样子的男孩,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老三也深知这一点,于是女朋友不断地更换。

  蒋峰很生气。孩子的一切都可以原谅,一切也都可以改变。他跟老三谈了,他觉得这件事关乎人的品性。然而已经长大了的老三不以为然,甚而对蒋峰生出了许多反感。

  蒋峰第一次觉得了自己的无力。那天晚上,蒋峰像往常一样,坐在饭桌前等老三回来。老三没有回来。

  第二天,老三给蒋峰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其实蒋峰从来没想过要孩子回报什么,可是老三的走,却让他走进了死胡同。他是他带了十多年的孩子。从一个孩子,长成大人。这之中,包含了他多大的心血,包含着多少的情感!他觉得血一样的感情忽然流到了空处。过去的一幕幕,趁黑夜,一样一样涌上心头。心宽体胖的蒋峰开始彻夜不眠。

  感情被抽空,留下了死一样的空白。死这个字眼,开始了时时纠缠。蒋峰知道不对,去看医生。医生说患了抑郁症。

  蒋峰吃了一惊。站在长江大桥上,蒋峰朝自己的心里喊,我不能跳下去,我不能,我这是有病。可是这病牵着他,一直朝那江水扑过去。老大在投江前的那一刻,蒋峰想得最多的是老大的学费。老大在读大学。

  早晨6点,天下着小雨。听到脚步声,一个10岁左右的小孩从草堆里伸出头来。

  “你是做什么的?”蒋峰问。“妈妈跟爸爸离婚了,我没家。”蒋峰一阵慌乱,没说话,他想走。因为在家中,他已经收留了一个女孩。就是现在的老七。女孩刚刚出生,哭着,被放在路边。他抱了回去。他不可能再收养一个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300元。

  孩子定定地看着他,眼睛明亮而透彻。蒋峰转不过身去。如果不管,这孩子恐怕只有偷窃去了,他没有生活能力。也许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叔叔带你回去上学好不好?”孩子从草堆里猛然钻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蒋峰面前。

  孩子哭了。这是老大。老大学习用功,小学、中学,在班上成绩总是第一、第二,他是蒋峰的骄傲。

  老大考上了上海一所高校。蒋峰每个月只能给他500元。“我最害怕的是每年的9月1日,我凑不齐学费。好几次,跑到没人的地方哭。没有办法,借也借不到。向饭店老板预支了工资也不够。”

  老大也为自己的学费忙碌着,放假的日子,他天天在路边擦皮鞋。饭店在下午总有一段的空闲时光,蒋峰就闷声不响地坐到路边的老大边上,掏出鞋油鞋刷,一起等擦皮鞋的生意。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大的父亲找了过来。他想带老大回去。他带了20万元的现金。老大不看他,一句话不跟他说。

  蒋峰一分钱也没要。他跟老大说:“你回家吧,他是你父亲,我毕竟是你的养父。”

  “我只有你一个父亲。”老大说。“做什么呢,你?”长江大桥的哨兵走过来。“我,我来玩,看夜景。”像忽然从噩梦中被人推醒,蒋峰从大桥往回走。老二蒋峰最疼爱的老二死了。老二是和老大同时考上大学的。老大考到上海,老二考到西安。蒋峰只凑到4000元,而老大一个人就要8000元。老二跟老大讲,我不上了。老大说,我不上,你上。

  蒋峰一筹莫展。“你们抓阄吧。”他说,“抓到‘上’的就上,抓到‘不’的就不上。”

  老大说我抓的是“不”,老二说,我抓的是“不”。两个人都不肯把手伸出来。

  “抓到‘上’的就上。”蒋峰说。老大老二一起哭。两个人抓到的都是“上”。阄是蒋峰写的。“爸爸,牺牲我吧。我不碍事的。哥哥命苦。我出去挣钱,供哥哥上,供弟弟妹妹。”老二哭着求蒋峰。

  老大是爸爸妈妈都在,可是都不要他。老二的父亲死了,妈妈有精神病,蒋峰遇着他的时候,老二向他讨钱要饭。

  “你想不想上学?”蒋峰问他。“我过了读书的年龄了。”“过了年龄也能上。”老二不如老大老三聪明,可是刻苦。高考考了600多分。

  蒋峰说,都上,都上,我能想到办法。第二天一早,老二不辞而别。蒋峰把钱给了老大,老大不要,他说,我要去找老二。

  “你们不能都不上。”蒋峰心急如焚。老大不知道老二去了哪里,却执意要去找老二。蒋峰急得跪在老大面前,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老大开学的那天,老二回来了。他去了温州,给人家做小玩具。老二回来的时候带回2000块,他把钱递到哥哥手上:“哥,你好好上。我有我的办法。”

  老二还是去了西安,自己一个人去了。半工半读,读了个大专。大专毕业,去了深圳一家电子企业。

  老二没留一分钱的积蓄,除了生活费,工资全寄回来。老大大学毕业,又去了加拿大多伦多留学。

  他们都在惦念着老三。老三一去几年,杳无音信。

  老二一直一个人在外,从上大学到工作。蒋峰每次写信、打电话过去,老二总是很好很好,总是按月寄钱回来。

  2004年,老二的同事给蒋峰打电话:“你能不能到深圳来一下?”

  “不行,我去不了,天天上班。”蒋峰是厨师,饭店不大,一刻也少不了他。

  “你儿子得了尿毒症,晚期,快不行了。”一阵天旋地转,蒋峰一屁股坐到地上。9月13日凌晨4点,深圳的朋友把老二送到南京。老二已经轻度昏迷。

  老二患病一年多,跟谁也没说,直到最后躺在床上不能上班了,同事才发现。医生们会诊之后对蒋峰说,完全不行了。

  蒋峰把老二接回到家中。老二一会清醒,一会昏迷。蒋峰不上班,天天在家,时刻守着老二。他实在不知道跟老二说什么。因为他的穷,老二放弃了考上的大学,因为他的穷,老二把他能挣的所有的钱全部交给了他,因为他的穷,老二身患绝症,却至死都不肯让人知道。他无法想象,老二一个人在深圳,是怎么忍着这痛彻骨髓的病痛的,忍着病痛却还要天天去上班。如果不是终于力不从心,病倒在床上,他还要上班,源源不断地挣钱寄来家中。蒋峰抱着老二,不停地流泪。老二越来越衰弱。

  9月28日。老二挣扎了一下,像是要坐起来。蒋峰把他抱在怀里。

  老二说:“爸爸,我想见老三一面。”老二已经说不动话了,他停下来,努力积攒着最后的力气:“要是老三回来了,爸爸,你不要怪他。”

  在蒋峰怀里,老二缓缓闭上眼睛,再没睁开。才25岁。蒋峰蒋峰陷入恍惚当中。他没有去上班,每天呆呆地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干不了。像是痴了。老二走了,又像是没走。对于老二的走,他有着太多的心痛与内疚。而这一切,又是他无能为力的。他甚至想跟老二一起走。

  可是他永远走不了。他有着太多的牵挂。老大还在上学,老三还没找到,老四不久前在应天西路又被汽车撞伤,老五老六是资助的,最最牵挂的还是老七。她才14岁。她漂亮、听话、成绩好。每当他绝望了,忽然又像是听到小女儿的声音,她脆脆地喊着:“爸爸,爸爸。”这声音,抵挡住了任何的悲伤。

  蒋峰又觉得了肩上沉甸甸的,必须继续往前了。

  金沙井临街的一家面馆里,蒋峰正忙着炒菜、下拿手的锅盖面。他一直在忙。他没空和我说话。他要从早上6点忙到晚上8点半。我一直在等,从上午10点等到下午2点,生意淡下来。蒋峰忽然又换上一件雪白笔挺的厨师服,他说要去“舜天”。在南京,蒋峰是个有名的超级球迷。他那张因为假球而极度愤怒的脸,曾一度覆盖了数十家媒体。我继续等待。

  对蒋峰的采访是8月26日晚上8点半开始的。我跟着蒋峰来到安德门他的住处。这是一个弯曲小巷深处的破败的平房。五六平方米的房间里只够摆下一张床。我们并排坐在床上闲聊。

  “你最快乐的是什么?”我问他。他不说话,好一会儿,他摇摇头。“你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呢?”“我希望有一天,这世上再没有孩子流浪。”“你对你的将来有什么希望吗?”“没有,我对我自己没有希望。如果有人愿意收养那些流浪的孤儿,我可以天天去帮他们烧饭,一分钱不要。”

  “如果,你不用再为孤儿操心了,你希望过着怎样一种生活?”

  “我就去看足球。跟着球队,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永远不要停下来,永远。”

  (编辑 涵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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