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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两名警察卧底抢劫团伙秘拍犯罪过程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8月02日06:36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董月玲

  秘拍

  “哎呀!快点,快点,掉头走过去。”一个男人沙哑急促的声音,“不好,发现了,发现了!”

  黑夜的海南省海口市街头,路灯下的草地上,两个壮汉正对一个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画面一闪而过。

  “拍到没有?”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问。

  “拍到一点点。”沙哑声回答。

  “我真怀疑你的拍摄技术了,按了那么久,你拍不到呵?”

  “我按着了嘛,你车一拐弯就闪过去了嘛。”

  争吵的两个人,是海口市公安局的警察。他们正在秘拍一起抢劫案。开车的是符传泉,拿摄影机的叫吕大俊。俩人掉转车头,又回到案发地。

  打人的人跑了。被打的是个“摩的”司机,摩托车和身上的钱都被抢走了。符传泉和吕大俊赶紧将伤者送往海口市人民医院。在急诊室,他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5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里面,全是当晚在市区遭到暴力抢劫的市民。

  2003年“国庆节”前后,海口市“两抢”案频发。海口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多的时侯一天能发案20起左右。“飞车贼”胆大包天,有时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实施抢劫。被抢对象多是“摩的”司机,以及在公园、路边谈恋爱的男女。

  海口市公安局警力紧张,即使把全局警力都撒到路面,也像撒胡椒面儿。“飞车贼”做案快,跑得快,很难举证。局里决定由符传泉和吕大俊搭档,成立一个秘拍侦查小组,任务是跟踪犯罪嫌疑人,秘拍下犯罪过程,用以取证。侦查中,只能拍,不能抓,摸清犯罪嫌疑人的背景后,最终一网打尽。

  符传泉是海南人,30来岁,长得精干,身手敏捷,冲劲足,胆子大。他本来是治安警,但酷爱刑警职业,亲历过多起大案的侦破。吕大俊50多岁,身体有些发胖,戴眼镜,模样更像文人。12岁时他曾被招到部队体工大队跑马拉松,后来上过老山前线,但岁月不饶人,如今心脏不太好,血压也高。他在海口市公安局政治部工作,强项是摄影摄像。

  他俩认识了七八年,彼此合作十分默契。吕大俊说:“阿泉使个眼色,我就知道他要怎么行动;他说一句话,我就明白他下一步要干嘛。”

  每天晚上8点开始守候跟踪,开车沿大街到处转,一直到次日凌晨6点多钟,有时则要24小时连轴转。初步侦查的结果是,近来海口“两抢”高发的原因之一,是一大批“两牢”人员刑满出狱。这批人常用的作案手段,是把“摩的”司机诱骗到团伙成员事先埋伏的偏僻地段,然后抢劫,且很会伪装。作案时,他们经常捆绑受害人的手脚,用臭袜子堵嘴或用胶带封嘴,用刀威胁受害人,稍有反抗便下毒手。

  阿香18岁,在美容美发店上班。夜里下班,她搭一辆“摩的”回五指山路的住处,路过永和豆浆店门口,被两名“飞车贼”盯上,从后边飞抢阿香的包时,把她从飞驶的摩托车上拖下,阿香头部着地当场摔死。符传泉和吕大俊赶到现场时,人们正把死去的阿香往救护车里抬。

  险象

  在街上,符传泉和吕大俊盯紧着两个男人,他们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总是在临街的自动取款机前转悠。一个外地妇女,刚取了几千元钱,上了一辆“摩的”。骑在摩托车上的两个男人盯住她,跟在后边。符传泉和吕大俊开车也紧随其后。

  取款的妇女毫不察觉,快到农垦医院时拐上一条僻静的小路,女人下车给“摩的”司机付钱。刹那间,两个男人“呼”地把摩托车开近,一把拽住女人身上的包。女人抓住包不放,被拽倒,又被拖出好几米。符传泉和吕大俊在车里看得真切。见她还抓住包,不撒手,摩托车上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枪,对准躺在地上的女人。

  “砰——”地一声震耳的枪响,吕大俊心里急切地念叨:“完了、完了!死了、死了!”他手里举着摄像机也忘了拍,眨了几下眼睛,再看,摩托车已不见踪影。符传泉站在车外,双手举枪。他边跑边喊:“吕老师,你快去救人!”

  吕大俊紧张地跑到女人身边,看见她的裤子、衣袖都磨破了,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手里还紧紧捂着包。吕大俊结结巴巴地问:“你被枪打到没有,打到没有?”女人坐起来,呆呆地望着他。

  不一会儿,吕大俊才明白过来,就在摩托车上的人开枪之前,符传泉已抢先开了枪。“真是千钧一发,枪下救人。女人没事,我却不行了。”吕大俊本来心脏不好,血压又高,受了这惊吓,胸口透不过气来,赶紧回车上吃药。

  没想到,三天后的夜晚,这两个持枪抢劫的男人,又跟符传泉、吕大俊不期而遇。一路跟踪到海口万绿公园,两个男人溜下车,蹑手蹑脚钻进树丛,蹲在一对情侣身后的不远处。

  符传泉和吕大俊趴在草地上,拿出摄影机,对准前边的两个劫匪开始秘拍。“待了没一会儿,嘿,那家伙又把枪掏出来了。”他俩屏住呼吸,盯住摄像机的监视屏。

  突然,一道白光从吕大俊的监视器前闪过。他一怔,抬眼朝白光闪落处瞅去,脑袋顿时要炸了。

  “好家伙,是一条两米长的毒蛇。”草地上的蛇,蠕动着身子,朝符传泉爬去。吕大俊一急,脱口而出:“小心,小心!蛇、蛇、蛇!”符传泉举着摄像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他往身后挥了挥手,让吕大俊别出声。

  十来米外,掏出枪的劫匪随时可能动手;而在身边,一条毒蛇正伺机袭击。“真是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吕大俊说,当时他感到心在“怦怦”狂跳,“像要爆炸了”。

  “这条蛇也怪,一般蛇发现了人会溜走,可它就是不走,围在阿泉身边转来转去。他妈的,难道是条美女蛇吗?”过后他才弄清,符传泉正好趴在蛇洞上,蛇回不了窝,所以才围着他打转。

  这是一条银环蛇,被它咬一口恐怕性命难保。吕大俊死死盯着这条蛇,看它要干什么。蛇在草地上“沙拉沙拉”地蠕动,爬上符传泉的小腿,吕大俊“哎呀呀呀!”地叫起来。

  符传泉穿着一条短裤,他感觉到小腿凉嗖嗖的,有东西在爬。蛇爬过符传泉的背,顺着他的左肩溜下来。

  吕大俊看得一清二楚,一急,不知不觉又喊起来:“呀!小心、小心!别让它咬到!”

  这时,蛇已经爬到符传泉的面前,当蛇头靠近右手时,他一把按住。蛇劲很大,他又腾出左手,两只手才把蛇制住。然后右手握住蛇颈,把蛇捏在手里。

  “我当时非常紧张,看着瘆得慌,真是可怕。我想喊,提醒他,可喉咙发干,喊不出来。”符传泉用尽全力把蛇攥牢,蛇拼命地挣扎,嘴大开,张到极限,蛇信子“突突”地向外吐,毒液“吱吱”地喷射,溅到摄像机的镜头上。透过摄像机,吕大俊看到张开的蛇嘴,还听到蛇“吱吱”的叫声。

  蛇一边死命挣扎,一边用蛇身缠住符传泉的手臂。吕大俊在一旁边拍摄,边小声提醒:“抓蛇要抓七寸呵!”

  僵持了几分钟,符传泉示意吕大俊先撤下去。然后,他挺起胸,奋力将手中的蛇抛向远处。眨眼间,蛇便消失在草丛里。吕大俊手里的摄像机一直开着机,意外地捕捉到了这组人蛇大战的珍贵镜头。“我当时想,说什么也要把这一幕拍下来。万一阿泉被蛇咬到,牺牲了,我也好向领导交差呀。否则,我俩在一起,人怎么死的说不清,我得用镜头记录下他光荣的瞬间。”事后,吕大俊开玩笑地说。

  跟踪

  太危险的地方,符传泉一般不让吕大俊去拍,为此两人经常吵架,甚至好长时间不说话。可是,一遇情况,俩人还是开车就走。

  跟踪秘拍枪支交易最危险。一天,他俩获得一个重要线索:一群犯罪嫌疑人要露天进行枪支交易。俩人爬上八楼,但窗外探出的一块水泥板,正好挡住向下看的视线。符传泉用一根绳子拴住腰,趴在水泥板边沿拍,吕大俊负责拽住绳子。

  “往下边看一眼我都头晕。我一边死死拽着绳子,一边小声喊:‘太危险,能拍多少拍多少,快回来吧!’符传泉不甘心:‘不行,吕老师,他们一下子要交易5支枪呵,我一定要拍到。’”

  还有一次,犯罪嫌疑人把交易场所选在洗手间,里边空间狭窄,没有藏身的地方。符传泉爬进天花板里,整个人拘在一根15厘米粗的水管上。天棚里的死老鼠散发着恶臭,下头便池反上来的气味剌鼻。怕自己控制不住打喷嚏,他用卫生纸将鼻孔塞住。但百密一疏,符传泉匆忙爬上去时忘了关手机。幸亏他拘了一个多钟头,手机始终未响。

  大多数时候,他俩还是跟踪秘拍“两抢”犯罪嫌疑人。有一次,他们跟踪犯罪嫌疑人到一处工地,房子刚盖到二层,吕大俊和符传泉分别藏在路两边二层楼板上秘拍。路上过来一个领小孩的妇女,犯罪嫌疑人冲出来抢她的包,见人不撒手,掏出刀便砍。站在楼上的符传泉急了,本能地往前冲,去救人。他忘了自己站在二楼,一迈腿,人“咕咚”掉了下去。对面楼上的吕大俊赶紧跑下去救他。经医院诊断,符传泉的第12节椎骨内裂,从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可能是靠得太近,有一天夜里他俩跟踪秘拍时,被犯罪嫌疑人察觉。他们故意把符传泉的车引到一条窄道上。摩托车突然掉转车头,冲着他们猛开过来,汽车来不及掉头。犯罪嫌疑人冲上来,挥舞着棍子、砍刀,对着汽车“噼哩叭啦”一阵猛砸,符传泉掏出枪,被吕大俊一把按住:“千万不能开枪!”他俩狼狈地抱着头,匆忙之中打转方向盘,跑掉了。

  “他们认为我俩是记者,否则,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自从汽车被砸,符传泉感觉总是秘拍非常被动。于是,他萌生了打入犯罪团伙内部的念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侦查,符传泉和吕大俊大致摸清了海口市“两抢”犯罪团伙的基本情况,共有16个,成员近百名。有湖南帮、湖北帮、东北帮、深圳帮,光是海南当地人组成的犯罪团伙就有六七个,其中最疯狂的要数“飞龙帮”。“飞龙帮”的老大,是一个外号叫“董大”的新疆人。

  董大时年38岁,身高1.85米,强壮,能打,手狠,性情暴躁,说一不二。他早年来海南打工时,因抢劫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2003年初提前两年被释放。董大出狱后,纠集阿平、小帅等人结成团伙,疯狂作案。他们白天睡,晚上抢。每人随身带个塑料袋,里边装着毛巾和牙刷,走哪儿睡哪儿。

  一天半夜,符传泉和吕大俊发现了董大。董大提着事前准备好的一袋卫生纸,走到一座高架桥附近诱骗“摩的”司机,车载他走到边防医院路段时,事先埋伏在这里的阿平等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摩的”司机掀翻在地,董大用匕首顶住受害人的脖子,将人拖到路边草丛里一顿暴打。他还脱下自己的袜子塞到受害人的嘴里,抢走摩托车一辆、小灵通一部、人民币30多元。

  董大一伙不慌不忙开着抢来的摩托车,到一家歌舞厅门前准备销赃。董大用手机联系购赃人,最后他们约在武警海口市支队门口附近,从容不迫地交易。摩托车以600元脱手。

  “飞龙帮”作案的规律一般是下午去踩点,回来后在茶艺馆、歌舞厅、保健休闲中心密谋策划,深夜动手。有时一个晚上连续作案两三起。他们有稳定的销赃渠道,赃物通常不存放过夜,甚至作案之前就联系好销赃人。一般全新的铃木王125C摩托车卖1000元左右,半成新的300~500元,旧的100元就出手。

  董大频繁作案,在黑道上混出了名,海口各个帮派都敬他三分。他也常请各帮派头目吃饭喝酒,笼络人心。符传泉和吕大俊跟踪发现,董大近日连续纠集各帮头目开会。这天中午12点,在龙昆南路湘菜馆门前,董大又召集各路人马开会,参加者共14人,一伙人蹲在街上热烈地讨论着。

  符传泉躲在二楼厕所里向街上俯拍,吕大俊藏在一辆出租车里偷拍,他们拍了足足两个多钟头,获悉一重要信息:野心勃勃的董大,要成立董氏集团公司。

  董大在会上说:团结就是力量,合心合力,有福共享,有难我自己担,大家以后就合在一起做。你们要认我为老大,我们几伙人合起来成立一个公司,大家以后做事全部听我指挥。他还提出:公司对兄弟们“开工”要统一安排,以后抢来的钱,50%存入公司账户,50%当场分给参加作案的人。存入公司的钱,是有人被抓、受伤、生病时的费用。公司的账目一星期核对一次,不干活的人,每天到公司吃饭要交10元伙食费,不能白吃。会议还规定,以后凡是有人被抓捕,由“阿桃”负责跑关系,费用由他说了算,公司全部支付。开会时,一个叫“格令”的团伙头目,因发表不同意见当场被殴打3次。

  成立抢劫犯罪集团公司,这在海口史无前例。听完符传泉和吕大俊的汇报,局领导指示:现在尚不能收网,继续跟踪,要把海口“两抢”犯罪团伙的情况彻底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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