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民大会堂浓重换装

　　-本报记者　陈璐

　　这是一双粗糙的手。宽厚的手掌，布满了老茧，握着它的时候，记者的手感觉到了丝丝拉拉的疼。

　　这又是一双灵巧的手。捏着细小的针，一上一下穿梭出一幅幅惟妙惟肖、出神入化的绣品。

　　手的主人叫卢福英，1962年出生在苏州市镇湖镇一个刺绣世家，人称“刺绣女状元”。

　　受江苏省政府的委托，卢福英带着百名绣娘，从2007年1月1日起，夜以继日地赶制据已故著名画家宋文治《江南三月春意浓》而创作的苏绣作品。2月5日完工后，它被送往北京，悬挂在人民大会堂江苏厅。

　　它将是人民大会堂江苏厅换装中的“点睛之笔”。

　　“这一个月仿佛打了一场仗”

　　2月3日，被称作“中国民间(刺绣)艺术之乡”的镇湖镇。

　　一公里长的“绣品一条街”上，200多家绣庄和绣铺，一家挨着一家，买家和卖家大声地交流着，热闹非凡。

　　卢福英的工作室在街首第一家。这是一栋两层白色楼房，外墙上“与时俱进、展现苏绣神韵、向北京献厚礼”的标语，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绣娘们加班加点的动力。”卢福英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边笑边用手指着屋里，“里面还有啊。”

　　和屋外别家店铺相比，这里的确安静。

　　见记者进门，30名对面而坐的绣娘，有的抬头看了一下，有的理都没理，凝神伏首，在绷架前不停地忙碌着。

　　“倒计时，还有3天”的标牌贴在右手边一眼就能看到的白墙上，鲜红的色彩，非常醒目。

　　“5号就要封针了。”卢福英说。眼前的卢福英，穿着黄色的羽绒服，破旧的运动裤，落满泥土的棉皮鞋。

　　与这身行头并不相配的是她的头发，染了浅黄色，还烫着时髦的大波浪。

　　“哦，呵呵，前不久去南京开人代会，总要注意一下形象。”见记者盯着，卢福英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憨憨地一笑，眼睛眯成了一道弯。

　　人代会上，江苏省省长梁保华碰到卢福英，询问了关于《江南三月春意浓》绣制的情况。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个月仿佛打了一场仗。”卢福英泡了两杯茶，搬了两张小凳子，招呼记者坐下后，开始回忆起来。

　　2006年12月29日晚，卢福英吃完晚饭，手机响了。

　　“是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处打过来的，大概意思是人民大会堂江苏厅正在重新装修，正墙上的装饰品想用苏绣。他们希望我能够接下来。”卢福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此前，人民大会堂江苏厅内的双面绣《松龄鹤寿》是由她的老师、苏州工艺美术家王祖识参与创作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继续说：“我第二天就去了南京。他们挑了好几幅画，都是描绘江南山水的，其中就有宋文治的国画《江南三月春意浓》。”

　　至于后来为什么选中这一幅，卢福英并不太清楚内情，只是听省政府工作人员说，这幅画表现了太湖春天的美景，有着浓郁的江南风味。

　　“接下这个活儿之后，我才知道人民大会堂为了迎接全国‘两会’的到来，正进行全面的重新装修，时间非常紧，他们只给了我35天。”卢福英顿了顿，说：“这幅作品的尺寸一开始就是确定的，长8.08米，宽4.05米。按照正常进度，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刺探”人民大会堂

　　国画《江南三月春意浓》只有不到1米长，而绣品长度超过8米，为了能够把画作以最好的效果复制到绣品上，2006年12月31日，卢福英邀请了专业摄影师徐幸、吴建平、纪云去给这幅画拍照。

　　记者采访了参与此事的吴建平，他说：“因为绣品更为细长，我们征得宋文治的儿子、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宋玉麟的同意，对原作做了一些技术处理，还按照8.08米×4.05米的尺寸打印出一张大图，挂在绣房中。同时，我们还给每个绣娘都冲洗了一张A3纸大小的图片，让她们一边看，一边绣。”

　　接下来，又有了新的难题——没有这么大的丝布。

　　卢福英打电话到布厂，得知短时间内绝对织不出这么大的布来，最后，她想了个法子——用两块布分别绣画作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再将它们拼接起来。

　　由于绣品长度很长，为了防止刺绣的过程中绷架中部被压凹下去，卢福英没有使用传统的木制绷架，而是专门定做了两个10.25米×5.5米铁制绷架。

　　这期间，卢福英几乎天天失眠。恩师王祖识鼓励她：“要保证两块绣品‘天衣无缝’地拼合起来，是一个新课题。但是你一定能够做到，要相信自己。”

　　卢福英认为要完成这幅作品，不是把画作一模一样地绣到布上就可以了。“这可是挂在人民大会堂里的，能够看到这幅作品的，一定都是很有眼光和欣赏水平的。”卢福英说，“绣品不仅要像画作，还要体现出画家的思想，体现出苏绣的特点。”

　　动针之前，她连夜去了一趟北京。“一方面是去考察一下江苏厅内的环境，对这幅绣品的摆放位置、灯光处理等情况心里有个底。另一方面，也去学习一下别厅的作品。”卢福英很谦虚。

　　“那时候，江苏厅正在装修，里面犹如一个施工现场，到处是水泥、黄沙，我的整体感觉是，这次的装修带有西洋风格，而绣品将悬挂在正对着大门的墙上。”

　　当时同行的吴建平向记者透露：“我们还参观了一些已经装修好的厅，比如广西厅、上海厅。它们也不约而同地选用了刺绣作品，广西厅是根据一张描绘桂林山水的水墨画创作的，上海厅绣的是外滩风光。卢福英很仔细地观察着这些绣品的选材、色彩、工艺和针法，我估计她脑子肯定在想着《江南三月春意浓》的事。”

　　走出江苏厅，卢福英告诉吴建平：“大会堂的灯光很亮，灯一开，画作上没有上色的湖水部分将是一片白色，非常刺眼。颜色深了可以调浅，但是太浅了也不行。”

　　于是，卢福英再次征得宋玉麟的同意，在湖水部分用非常淡的绿色刺绣，而深色的山石部分，则略微变浅，逐渐加深。

　　“小船和石头最难绣”

　　从北京回来后，卢福英立刻聘请了130多名绣娘开始刺绣。

　　其中，来自卢福英绣庄的有50多人，从通安的一个绣庄请来了30多人，此外，绣娘们还找来了手巧的亲戚、伙伴，分成三班，24小时不停歇地刺绣，最多时一班有60多人。

　　“不同的绣娘有不同的特点和针法，技艺上也有差别。绣这幅作品并不难，但要向每个绣娘传达出我对这幅作品的理解和想法，达到像一个人绣出来的那种效果，就非常难。”

　　从刺绣角度上说，这幅作品采用交错不一的乱针绣，有的绣娘不是很擅长。为了使整幅作品达到就像一个人绣的那种效果，卢福英决定从作品中最为简单的湖面部分绣起，每个绣娘都来试试，两天后，大家的绣法就基本统一了。由于是三班倒，每个部分的绣娘在交班时，都会向前来接班的绣娘交代清楚，有效地保证了刺绣的连贯性。

　　值得一提的是，绣娘都是相对而坐，同时刺绣。势必有一排绣娘倒着绣，这对她们本身的技法要求就相当高。“没有办法，我只能安排一些工龄在10年以上、手法娴熟的绣娘坐在倒绣的那一排。年纪小的姑娘手法灵活，但是毕竟经验欠缺了一点。”卢福英说。

　　尽管动用了这么多绣娘，选择了上好的真丝细线，搭配了线色的光泽亮度，绣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

　　“哎，最怕绣小船和石头了。”卢福英笑出声来，身体向前倾着，在记者耳边说：“现在到尾声了，我也不怕说了，之前我都不太敢在她们面前提到这两个词。因为小船和石头返工了很多次，包括我在内，都不太敢绣这两样东西了。”

　　原来，只要色彩和针法拿捏不好，小船和石头就好像淹在湖水中一样，“跳”不出来。

　　“这是由最有发言权的宋玉麟先生看出来的。”卢福英说。

　　刺绣的部分是卢福英把握，而关于画的部分则由宋玉麟提出意见。

　　“宋玉麟经常来镇湖，看看绣品的进程。因为绣品比原作放大很多倍，他在细节方面给了我们很多建议。比如多加几艘小船，给房子添加上瓦楞，等等。我们封针的时候，他肯定会来，他满意了，才算成功。”卢福英笑着说。

　　必须在24小时内悬挂完毕

　　1月31日，这幅绣品的上下两部分开始正式拼接，卢福英把苏绣界的顾文霞、王金山、蒋雪英、余福臻、张玉英等5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民国时期“针神”沈寿的传人牟志红，和自己的老师王祖识都请到了镇湖，对这幅作品进行最后的把关。

　　“2月5日完成后，隔天就要送上火车。”卢福英的语气非常坚定。

　　这么大的一幅作品很难用普通客车运送进京，卢福英已向有关部门申请使用特殊的运输手段，据她透露，可能是军车。

　　“我告诉你，在送往北京前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用糨糊把绣品先轻轻地裱一下。因为是柔软的丝制品，这个步骤可以让它硬起来。在运输途中不被折坏，另外，也便于我们2月7日在大会堂把它悬挂起来。”

　　说到悬挂，吴建平透露了其中的奥秘。

　　“上次去人民大会堂的时候，我们看到画的四边已经留下了10厘米左右的淡黄色压条。这个压条是用来固定绣品的，先从布的上方开始固定，继而让它慢慢地垂放下来。这个时候就要配合着看效果，如果哪里不足就要立刻处理。完成后，再把其他三条边用压条固定起来。”

　　因为考虑到使用江苏厅时，可能会在绣品前拍照。所以不用玻璃装框，这样照相时就不会反光。至于让绣品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它的质量会不会因为时间而受到影响？“《松龄鹤寿》卸裱时，色彩依然鲜明。我相信，同样是上等绣品的《江南三月春意浓》，摆放个几十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卢福英非常有把握地说。

　　“绣品一旦运到现场，就必须在24小时内将它悬挂完毕，这是人民大会堂管理部门的规定。”卢福英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心，但很快又恢复了自信。

　　采访结束时，已临近傍晚。亮了一整天的日光灯下，绣娘们依然沉醉在针尖的跳动中。

　　最后的这几日，卢福英都睡在工作室里。她的铺盖卷在旮旯的不起眼处，旁边摆放着脸盆、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具。

　　卢福英说，这幅绣品的左下方会绣上“苏州卢福英刺绣艺术馆”字样。

　　说到此处，她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就在本文截稿前，卢福英和她的《江南三月春意浓》，随着春运的滚滚人潮，踏上了去北京的幸福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