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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痴”阿罗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10日09:52 南方新闻网-南方周末
“花痴”阿罗
不三不四,半真半假,一位前同事这样形容晚年的阿罗 本报记者 王轶庶/图

  晚上临睡觉前,阿罗常让女儿做这样几件事:用脚轻轻踢他一下,然后他显得很知足的样子,闭上眼睛,然而这并不够,他要做死不瞑目状,让女儿边哭边说:爸爸你不能死啊,你的邮票还没要回来啊;这些也还不够,他还要求给抓几个“妖怪”来,陪伴他睡觉。等女儿作势捏个“妖怪”放在身边,他才能最终安静下来。

  女儿费了很大劲才知道,在阿罗的语境里,妖怪其实就是女人的意思——抓来的这个“妖怪”,名气越大,长得越漂亮,阿罗便睡得越踏实。这使他忘却了所有烦扰,进入或许惟有他所能理解的那个世界。

  阿罗,一度以诚信闻名的集邮家,一个机智幽默、见多识广的体面人,在患了一种常人很难觉察的精神疾病之后,不仅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他珍爱的邮票。

  

  诚信人物

  阿罗名叫罗遇时,今年已82岁。退休前是上海市鲁迅公园邮局营业员。阿罗大户人家出身,曾祖父曾是江浙两省道台。

  阿罗少年即爱好集邮,那时这是有钱人的爱好。他平生攒下若干珍贵邮票。其中有晚清时发行的著名“红印花”。略通集邮知识的人皆知道“红印花”的分量。总共8种“红印花”邮票,阿罗说他一度曾收集到6种。跟不少集邮家一样,“交朋友、长见识”是他集邮的目的。在他因邮票结交的朋友当中,包括作家夏衍等不少上海滩名流。

  1949年之后,集邮对阿罗显得奢侈,他不得不开始动用自己的工资,有时甚至节衣缩食,以换得一张自己喜欢的邮票。而出于经济原因出售邮票,阿罗平生只有过两例,皆属迫不得已。一次是在其父去世时,当时罗家已经败落,无钱买棺木,阿罗卖了一张慈禧祝寿邮票。紧接着是在他结婚之时,由于无钱购买家具,又卖了张毛泽东头像邮票。

  在上海集邮圈,阿罗素以大方和诚信闻名。他急人所急,对于朋友所需、自己余出的邮票,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价值(阿罗曾任集邮公司的邮票定价顾问),但他每每或是无偿相赠,或仅是面值出售。他所持有的20版800枚“猴”票,有许多便是这样送人了。作为新中国发行的第一种生肖邮票,猴票后来大幅升值,一张可售得数万元。

  上海集邮界知名人士傅湘洲与阿罗有数十年故交。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形容阿罗:

  罗遇时、×××、×××三位,都是我集邮生命中值得一提再提的诚信人物。罗遇时是笔者关系最密切的邮友和同事,对于他的为人,我最了解,虽然近年来由于他个人健康方面的原因,心理发生较大变化,致使邮界对他的评论负面多于正面,但这不会也不能影响他当年留在邮界的正面形象。这里我不再重复提他与我之间长达六十多年的浓厚私谊,单只再提一提他在“文革”结束、领回抄家物资的几天之后,即急不可待地约我了清一笔时隔二十多年的旧账这回事,他是与我存有同类未了账务者中惟一一位这样做的人。惟一其别人做不到、不愿做的事,他做了,才真显出了他人格不凡的一面。

  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阿罗在翻看邮票时入睡,醒来一看,发现有小偷光顾,偷走了他的一件毛料中山装。他发现邮票安然无恙,大喜不已,骂小偷不识货。

  失窃之后,他寝食难安,生怕下次有“识货”的小偷光顾,最后想出个主意,将两本他所珍爱的邮票连同他祖上传下的几幅书画,存到了银行的保险箱里,为此还要交一笔不菲的保管费。书画中包括一幅元代赵孟頫的《兰亭序》,在阿罗放入保险箱前,曾邀他的朋友、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委员徐家荣看过。在他看来,若经鉴定属真迹,当属书法极品,价值何止百万。“他告诉我,以后再想看就得去银行了。”

  

  阿罗之变

  阿罗幽默风趣。这个特点,似乎在他患病之后仍旧保留。妻子秦本林与阿罗同岁,皆属虎。有人出于客套问起阿罗年龄时,他曾这样作答:××岁,属虎,然后话锋一转,主动加上一句:家里还有一只“母”的。对方闻罢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只有秦本林知道,这时的阿罗,虽然表面仍“风趣”依旧,但分明已经不是原来的罗遇时了。

  阿罗的变化发生在文革抄家之后。那一年,秦本林学校的造反派来到罗家“抄家”,阿罗的母亲为此归咎于秦本林。而阿罗夹在中间,每每很是作难。秦本林回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曾经风流倜傥的阿罗不见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衣冠不整,甚至连脸也不愿洗。这一度让秦本林困惑不已,以前,她的阿罗可是连理发都要挑名牌店的啊……

  阿罗的脾气也怪起来。秦本林印象中,那时阿罗曾有两次摔杯子的举动,一次是在一次搬家时,另一次则在儿子结婚时。这样无来由的粗鲁举动,发生在一贯儒雅的阿罗身上,让秦本林大感意外。时隔三十余年,她仍印象深刻。

  秦本林不只一次地试图说服阿罗讲究卫生注意形象,然而没用,阿罗嘴上答应,却一直未见改正。秦本林渐渐失望,那次抄家之后,罗家住房紧张,秦本林便以此为由,带着一双儿女回到娘家,留下阿罗照顾卧床的母亲。如今回想起来,秦本林承认当时有逃避心理——对那时阿罗的变化,秦本林起初觉得怪,后来便怕起来。

  1974年,阿罗母亲去世。在秦本林看来,这是阿罗遭受的又一次打击。阿罗一直将母亲的骨灰盒放在床头,一放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后来拆迁,才由女儿罗易取走葬下。兄妹四人当中,阿罗是最受母亲宠爱的一个。

  他的行为愈加怪异,经常彻夜不眠,由先前的不修边幅变成蓬头垢面,还留起了长指甲,常在家中藏一些脏东西,女儿罗易有一次在鞋子中发现了大便。家人曾试图帮阿罗收拾,结果每次都要为此与其争吵,久而久之,也就任他去了。在邻居们眼中,阿罗成了一个古怪的孤老头。

  姐姐罗纹绮对弟弟一直放心不下,时常过来帮其料理,每每看到屋内的景象,她都心情沉重。有一次她去,屋里关着灯,打开门,开了灯,却发现阿罗正躺在床上,一个人泪流满面。

  然而这些家人无法向人诉说。相反在外人面前,还要竭力维持阿罗的体面。每当亲戚家一些非参加不可的活动,秦本林都要强行给阿罗从头到脚拾掇一遍,方能出门见人。还好,阿罗在亲戚面前未见失态。事实上,只要跟他接触时间不长,大部分人还是会认为这个老头是个正常人。

  一直到2002年,在出了那件“大事”之后,2003年阿罗进了精神病院,被明确诊断患有精神病,亲人才恍然大悟。

  阿罗被诊断为“情感性精神障碍(躁狂相)”。在后来的司法鉴定报告中,他的症状被描述为“兴奋话多、夸夸其谈,称自己很有钱,存折上是天文数字,喜欢接触异性、对异性行为举动轻浮……”

  而阿罗多年的邻居们,并不懂这些医学上的专业用语,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恶劣”印象,将阿罗称作“花痴”。

  

  轻浮“花痴”

  2002年动迁前,阿罗住在上海市自忠路239弄53号一栋二层老房子里,这条里弄通常被称为“天河里”。虽然5年过去了,但提起阿罗,阿国仍不禁皱起眉头:“跟他做邻居我们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阿罗生性清高,少跟邻居往来,阿国是为数不多的进过他房间的人。他生活如此不堪,又少人照顾,阿国免不了替他担心。平时若久不见他出来,便要敲门试探一下,以验证这位高邻是否还活着。

  在阿国印象中,从未见阿罗倒过垃圾,也从未见他用过水龙头洗涮。阿罗曾同时养过5只猫,结果很快招来了蚊子、跳蚤,邻居们叫苦不已。最让邻居们无法容忍的,是阿罗的“道德败坏”。

  记不清从何时起,邻居们发现,经常有年轻女人从阿罗处出入,这些女人不知来自何处,更不知与阿罗什么关系。叫化子一样的阿罗,凭什么招来那么多女人?“后来我们明白,原来是因为他有邮票。”阿国说。

  对“生活腐化”的阿罗,阿国曾有的怜悯渐渐演变成厌恶和憎恨,他甚至还有次帮别人报警“捉奸”的经历:一天晚上,一个男子找到阿国,说他的老婆被阿罗拐来,正在房间做坏事,他要闯进去,为了防意外,让阿国帮忙打110报警。阿罗因为涉嫌嫖娼被拘留了一晚。事后,他的家人们一度怀疑,那其实是对方为阿罗所设的一个“局”,目的仍是为了他的邮票。

  邻居阿翠是惟一能体谅阿罗的人,她搞不懂这个清高的老头子为什么做出这些糊涂事,却隐约地感觉到,或者是出了什么问题?属于爷爷辈的阿罗,有一次竟然对阿翠的女儿动手动脚——他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去摸她的屁股。她的哥哥冲出来要打,被阿翠拦下了。

  阿罗的最后一个女人,也是他交往时间最为长久的一个,是一名胡姓女子,她比阿罗将近小了50岁。根据日后警方的调查,两人相识于一家早餐店,阿罗提出要帮其买汤,之后希望胡某能到他家坐一会。他拿出500元,仅仅要求对方陪他聊会天。之后,两人经常来往,按胡某的说法,阿罗对外,称她是自己的过房孙女。

  曾有邻居提醒过秦本林,要她注意阿罗的“生活作风”,可她对此从未当回事,因为只有她知道,早在文革期间,阿罗便患上了阳痿,他早已经没有男人的功能。

  一直到2002年7月,房子动迁之前,女儿罗易方从动迁组知道,父亲已经委托一个女人插手动迁事宜。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7月26日,罗易接到邻居阿国打来的告急电话:不好了,房子要拆了,你父亲被弄走了……

  等罗家母女赶到老房子,发现天河里早已人去楼空,房间里乱七八糟,散落着一地邮票……

  

  半真半假

  阿罗的前同事、陪同前往的曹师傅后来这样回忆当时找到阿罗的情景:在胡某处,阿罗光脚穿一双皮鞋,恰似一个街头的流浪汉。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他答道:她(胡姓女子)是妖怪,我是孙悟空……

  曹师傅在单位从事退休职工管理工作,他们每年都要定期对退休职工进行家访,以了解生活状况。先前负责家访阿罗的是一位女同志,她因为“害怕”要求换人。等曹师傅和另一位朱姓女同志接手后,才明白她为什么“害怕”。阿罗对常去探望的朱同志非常满意。罗易说,他将她的照片压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经常一边吃,一边不忘给照片上的朱的嘴巴里放几粒米,嘴里念念有词:朱××,我喜欢你,给你吃……

  将阿罗从胡某处“救”出之后,罗家渐渐发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阿罗的工资卡、医保卡不见了。后发现全部交给了胡某,2002年1月12日到17日短短5天,全年的医保个人账户几乎全部刷完。此外,天河里老房子里所有的家具都被搬到了胡某处。

  最让罗家担心的事也被证实。罗易去银行查看阿罗12年前租用的那个银行保险箱时,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事后证实,里面的两幅字画和两本邮票,全被胡某取走。

  罗家很快报了案,可是警方在调查时,发现胡某持有一张阿罗所写的字条,上面说,“所有财产归胡某所有”。而正是这张纸条,成为日后所有麻烦的症结。

  似乎觉得事情还不够麻烦,已经被接回妻子家中的阿罗,又做了件令家人瞠目结舌的事。由于至今仍不清楚的原因,在被警方问讯之后,阿罗竟然又跟胡某见了一次面,他写了第二张纸条,明确表示保险箱内物品归胡某所有。

  在得知阿罗写了这张纸条之后,秦本林禁不住痛哭一场。

  阿罗后来说,是胡某拿着他的手在纸条上按了手印。

  而也就是在此期间,阿罗的种种怪异表现,终于引起了家人重视。他在家里公然说些不堪入耳的话,甚至声称要跟儿媳妇“爬灰”。2003年10月,阿罗被送到了精神病院,结果被明确诊断为“情感性精神障碍(躁狂相)”。

  罗家负担不起治疗费用,没多久阿罗就出院了,阿罗对精神病院照顾他的小护士念念不忘。那个护士帮他剪过指甲,如今已经长得很长,他却不去剪。“问他为什么不剪,他说是为挠痒痒,其实我后来知道,他是想留长了让那个小护士给他剪。”罗易说。

  如上所述,病人阿罗常表现出他狡黠的一面。当他忍不住想摸照顾他的保姆时,会一边拍对方的屁股,口里一边说:帮你拍拍马屁。当保姆不在,而他又会“犯病”的时候,会偷偷去摸电视上那些穿着暴露的女明星,如果不幸被女儿当场抓住,他会借口说“想擦擦电视上的灰”。

  “不三不四,半真半假”,一位以前的同事曾这样形容晚年的阿罗。

  

  官司悖论

  因为有阿罗所写纸条的缘故,警方没有立案,认为属于民事纠纷,让罗家自己去打官司。

  法院委托司法部司法鉴定中心对阿罗做了司法精神鉴定。结论与先前的诊断一致,阿罗患有“情感性精神障碍”。属于限定民事行为能力范畴。

  然而,“限定民事行为能力”是否说明阿罗写的那张字条无效,鉴定报告却没有明确说明。阿罗的病成为庭审辩论的焦点。阿罗律师庭上说:他(阿罗)有时候清醒,有时不清醒,是“花痴”,他看到女人就会不正常,其他情况基本正常。对方则反击说:你(指原告律师)也是女人,是不是他见到你时也不正常?那怎么知道他跟你讲的是真的?原告律师则一时无法作答,精神疾病对这位律师而言,同样是一个新课题。

  再者,保险箱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价值如何,如何认定?原告律师承认,这些只有阿罗方能说清。可是,罗家为此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悖论:如果强调阿罗有精神病,以证明阿罗所写的那张字条无效,他关于保险箱里所放物品的描述又是否可信?

  而胡某在法庭上却抛出一个让罗家大吃一惊的说法:她将东西以1.5万元价格卖掉了。罗易称,法官后来曾对她表示,由于法庭自始至终未见到保险箱内物品,无法评估其价值,因此即便作出对罗家有利判决,恐怕也只能判赔1.5万元。但这恐怕远远无法弥补罗家的实际损失。

  罗易和律师经过权衡,最终只能无奈撤诉。重新找到警方,申请立案。然而警方最终仍决定不予立案。罗易称,即便是看到司法鉴定报告,警察对阿罗患精神病仍将信将疑,因为多次问讯,阿罗均神态自若,对答切题,并未表现出他们印象中的精神病人的样子。

  之后,罗家又向检察院提出申诉,结果被驳回。检察机关一位接待人员对罗易称,他们咨询过警方,认为阿罗并不太像一个精神病人。罗易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你们找一位女检察官到我家,我包吃包住一个月,看他究竟有没有病?!

  然而不论罗易是否承认,就法律程序而言,她已经几乎走到了尽头。

  在秦本林的老宅也被拆迁之后,阿罗跟妻子女儿租了一处约二十余平方米的房子,阿罗独居朝阳的一间。专职照顾他的罗易,每天晚上要踢他一下,哭上几声,并给他抓几个“妖怪”。看着父亲在惬意中睡着的样子,想起自己当年曾埋怨过他不负责任,想起家人怕因他的病而蒙羞,罗易有时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总想起他那时受的苦”。

  而白天的时候,阿罗有时会说,他想回天河里看看,他还有很多东西放在那里,包括他的邮票。

  他不知道如今这栋楼早已被一座摩天大厦代替。而邻居说,在被拆迁之后的废墟上,还经常发现前来“寻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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