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遭遇车祸而亡 少年隐忍7年欲杀肇事司机

　　央视《讲述》6月10-12日播出节目《少年心灵风暴》，以下为节目内容。

　　特别视点：15岁的他沉默了7年。他在沉默中做出过震惊全城的事情——攻击网站，致使多家政府网站瘫痪，尤其是公安网。更可怕的是他在默默筹划谋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蒋书

　　2006年,岁末年初。千湖之城武汉弥漫着新春的喜庆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走亲访友。可其乐融融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武昌区，一个40岁的女人,颤颤巍巍爬上了一幢老房子的七层楼顶。她要干什么呢？

　　一、救 下 跳 楼 妇 女

　　料峭的寒风从楼宇间呼啸而来,直扑向站在顶楼边缘这个叫李舒的女人。她却无动于衷。此刻,让她感到寒心而周身冰凉的,不是风,却是这些天15岁儿子反复说的那句话:杀,杀他全家，要他一生不自由。儿子说这句话时,脸上的暴戾表情和语气中的腾腾杀气，一次次在李舒脑海中闪现，让她胆颤心惊。她多次追问儿子要杀的人到是谁，可儿子无语，行动却愈发诡异，面且向她要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又只字不提钱的用途。他甚至拿走了她的工资卡说：我来当家，你早中晚餐各用一块钱。听到儿子冷酷地说出一天只给自己三块钱生活费用，李舒的心一下像是掉进了冰窖。她不敢相信这是和她相依为命，她从没让他饿着、冻着，也没在他面前说单亲家庭日子难过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话。

　　七年前，儿子父亲因车祸去世了，对丈夫情深意重的李舒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儿子才活到今天。没想到自己又当爹又当妈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居然这么对待自己。就在越想越寒心,觉得没路可走的李舒颤颤巍巍地站在了楼顶的边缘，想纵身一跃，彻底结束这无望的生活时，在她脚下这幢楼的三层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并不知道母亲已站在顶楼边缘准备自杀的小一正紧张地盯着屏幕，为自己筹划已久、即将惊动全城的计划而激动不已：他要对一个人复仇，对整个社会复仇。

　　寒风吹得站在楼顶边缘的李舒晃动不已，楼下经过的人们发现了她的异常，爬上顶楼纷纷劝说：你不能这样啊，若他爸爸在天有灵，一定牵挂着儿子，希望你们好。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李舒：儿子随时可能犯下惊天血案，若自己此时撒手而去，那更愧对丈夫的生前重托。哭倒在地的李舒被邻居们扶了下来，她将自己难以承受的心事告诉了大家。一个邻居告诉她:武汉市团市委的青少年

维权中心,能给有心理危机的孩子提供帮助。这让要救儿子的李舒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到维权中心去，跪在负责人面前请求:救救我的儿子,否则他真要犯罪成为杀人犯了。

　　究竟何故让一个孩子要杀人？他要杀谁？维权中心负责人意识到：这个孩子可能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她们决定对小一进行心理援助。但小一愿意接受吗？李舒瞒着真相对儿子说：你喜欢电脑游戏，我给你免费报了一个名学习网络。把儿子骗去了一个在郊区全封闭的营地里进行心理治疗。可一进门，小一看了一份讲心理治疗的材料，即脸色突变，李舒真担心他会转身就走。意外的是:频频与妈妈对着干的儿子却顺从地接受了安排。

　　当忐忑不安的李舒留下儿子自己回家时,儿子的眼神却让她更加不安：自己的这个决定可能激起儿子心中更危险的疯狂。

　　二、儿 子 为 何 疯 狂

　　小一那冷漠的眼神让母亲不寒而栗，也让一直在一边观察他，有着多年心理治疗经验的心理医生沈鸿丽心惊。看了小一的资料，沈鸿丽非常好奇：他的某些经历与自己相似。希望能走进小一内心的沈鸿丽，一接触他便觉得非同寻常：跟他说话，他说得最多的是三个字：不知道。小一的防备和警惕，联想到其母那下跪流泪近乎绝望的求助：你们一定要帮我弄清楚，我儿子口口声声要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疯狂？加是其母提到他进营前的种种蹊跷举动，沈鸿丽意识到他心中可能藏着惊人秘密。要改变他确有难度：他排斥性强，在没号准脉前自己不可轻举妄动。可那几天的观察让沈鸿丽愈发困惑。

　　开始几天军训，有的孩子受不了，小一却很配合。孩子中称老大的让他洗衣服他也洗。这个攻击性很强的孩子，表现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酷与忍耐。但很快，沈鸿丽发现他独处时表现出的另一种状态:他一人狂奔、大喊，疯狂发泄。沈鸿丽暗想:他的家庭究竟如何？其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内心隐藏着何种想法？那段时间，沈鸿丽都闹不清：小一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对他治疗才有效？

　　2006年，一则新闻在武汉市不胫而走：一些政府和企业网站被人攻击陷入瘫痪，且该神秘黑客攻击的多是公安网。警方的网络专家发现：作案者很聪明，几乎没留下什么明显漏洞。沈鸿丽看到这则新闻时，并没意识到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公安人员找到营地，沈鸿丽才知道：原来沉默的小一竟是这段时间轰动武汉的新闻事件的幕后主角，正是他，让那些网站陷入瘫痪。这个15岁的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做？攻击网站与他的“杀人计划”有何关联？

　　沈鸿丽费尽心思想打开小这个藏着危险想法的少年内心。她打算从孩子们最能接受的方式开始。她请大家画幅画，画上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有特定含义的树和房子，以便从中收集一些信息。别的孩子都在低头画画,小一却迟迟没动.他在等那支黑色的笔。颜色对人的心理投射有两层意思：一是自我状态，二是对外部世界的理解。小一用黑笔画了一棵枯树干，一幢破房子和一个很大的黑色的月亮。

　　一边点评着其它孩子的画,一边观察着沉默寡言的小一神情微妙变化的沈鸿丽，在征得了小一的点头同意后，也分析了小一的心理画像，小一听了若有所思。提到现在时，刚有所缓和的小一的脸色又凛然一变,神情中透出极强的防备。沈鸿丽知道自己可能踩到他心中的地雷了,不敢再深入，只是更小心地观察其后的表现。

　　三、解密杀人计划

　　晚上，大家都关灯睡了，小一却腾地一下弓腿靠墙坐了起来。他封闭的情感和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没想到沈老师从一幅画上看了出来。对此感到神奇的小一突然觉得有人能理解自己了，他心里涌出一丝温暖。

　　就在沈鸿丽想找个时间跟小一聊聊时，她发现这个曾对周围人毫不关心的孩子在悄然变化：他会与其它孩子聊一些事情，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偏着耳朵听别人在说什么。这个有着沉重心事的听觉型孩子，觉得孤单想融入众人中。小一的变化让沈鸿丽找他谈了谈。没想到这次谈话让沈鸿丽大吃一惊。小一告诉她：他做攻击一些市政府和企业网站的这一切，是为了实施他准备了七年的杀人计划，在网上寻找七年前撞死他父亲的肇事司机，然后去报仇。这个15岁的孩子为何有如此疯狂的念头？他究竟要杀谁？

　　听说了儿子的秘密，觉得事有蹊跷的李舒，清楚地记得当年丈夫的事发生后，亲戚们来告之恶噩时6岁儿子的反应：他当时照样玩他的，根本没有那种意识。李舒告诉沈鸿丽：七年来，儿子从未主动问过自己肇事司机的情况。为什么事隔多年后，儿子会疯狂地想找这个肇事司机报仇呢？沈鸿丽意识到:这对母子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纠葛，也许这就是小一对相依为命的母亲那么冷酷的症结所在。

　　面对小一一直保持沉默，但公安人员和沈鸿丽都意识到:这孩子频频做出危险举动,肯定源于他内心某种危险感情和未解心结。为了解其心结,阻止悲剧发生,沈鸿丽决定做个心理试验。她召集那些孩子们说:今天我们做个试验，假设洪水暴发,你可以带上认为重要的九种人或物，上一艘救命的船,现在大家各自写下自己选的九种人和物。孩子们皆在纸上写，小一却早早写完将纸折起,谁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此时，猜测小一心思的不仅是沈鸿丽，还有他远在家中的母亲。

　　虽然一向沉默的儿子变得越来越冷酷,甚至叫嚣着要杀人,但李舒仍相信: 相依为命的儿子在危难关头肯定会救自己的。自从七年前丈夫车祸去世,李舒艰难地带着儿子,怕影响儿子的成长,她甚至拒绝别人介绍对象再婚。就在李舒猜想时，现场的沈老师对大家道:现在船遇风浪,请各人将一样东西扔下船去.孩子们纷纷撕下一个名称扔掉。沈鸿丽才发现：小一缓缓打开的纸条上竟然只写了”自己”两个字。危难时刻，他只选择了救自己，甚至没带上相依为命的母亲。沈鸿丽不由猜测：这孩子为什么如此冷酷？他和母亲之间究竟有何纠葛，以至如此耿耿于怀？而这纠葛与其杀人计划有关吗?

　　沈鸿丽找到李舒。听说儿子攻击公安网，李舒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才10多岁就有这样的报复心，过了这么多年的事还记得。

　　四、选择与众不同

　　李舒想到七年前的那个悲剧：同事酒后驾车发生车祸，导致小一父亲当场死亡。但负全责的肇事司机却在涉及赔偿时逃走，最后被判七年有期徒刑。莫非儿子要杀的人就是这个肇事司机？她不明白：七年后，儿子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并做出如此多疯狂的举动。

　　李舒的回忆让沈鸿丽意识到：车祸似乎只是诱因。那究竟是什么让小一变成今天这样？沈鸿丽打量着小一生活的这个家，惊奇地了解到：这个家的摆设竟然保持着七年前小一父亲去世前的样子。一直沉浸在和丈夫生前生活的那种情绪里的李舒对沈鸿丽道：她怀念当年和丈夫在一起的幸福快乐。那些日子并不遥远，历历在目如同在昨天。

　　看着摆在房间最显眼处的小一父亲的遗像，同为女人的沈鸿丽心中感慨：这么多年来，李舒竟一直在守望着永远不可能回家的丈夫。李舒说：七年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丈夫，在梦里对丈夫说：对不起，我没把儿子带好，他不是那么阳光、听话。丈夫就用一种抱怨的眼神看着她，埋怨她。至此，沈鸿丽似乎有些明白小一想杀死肇事司机的原因了：只有杀了那个凶手,才能解脱妈妈的痛苦。可李舒提到和儿子的相处，又让沈鸿丽觉得事情似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天是丈夫的祭日，往年此日李舒会和儿子一起上香拜祭，但今年儿子被她送去做心理治疗了，在丈夫遗像前喃喃自语的只有她自己。她觉得自己把儿子带成这样愧对丈夫，她不明白自己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为什么现在闹得如此之僵？儿子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苛刻？这么多年，她是为了儿子才坚持活到今天，可为什么儿子要如此冷酷地对待母亲呢？

　　为能弄清有着高度防御心理的小一的真实情感，沈鸿丽才决定做那个试验，帮他澄清一些东西，知道什么最重要。没想到结果竟会是那样。当时小一问她：我能扔掉我自己吗?她说:不能,你必须在船上。小一道:我为什么要上船？我压根就不想上这艘船.为什么一定要我上？她说:你必须在船上。你若不在,船就沉了。小一不在乎道:那就让它沉吧,我就是放弃了自己，我不管自己做什么。沈鸿丽明白：正是这种绝望让小一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报仇。她意识到：小一的心门在不经意间悄然打开了。

　　游戏在继续。在沈鸿丽营造的两难的情境中,大家不得不一次次做出取舍,最后只能留下两个人在船上,很多孩子感到痛苦：有的表情凝重,有的反复搓手，有的脸涨得通红。通过这个有些残酷的游戏，这些孩子会懂得：要把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抛弃，心里会觉得对不起；在今后真实的生活中，他们会更珍惜这份情感，他会知道留下的这个人对他最重要。

　　五、法庭上的菜刀

　　有的孩子情绪激动地哭了，波澜不惊的小一却面无表情地将一张张空白着的，本该写着他最重视的人或物的纸条抛下。虽然他谁也没有带,但他每撕一下纸扔下时，沈鸿丽还是觉得他的内心有所触动。游戏快结束时，一直反应冷淡的小一头越垂越低， 突然哭起来泪流满面声音颤抖。这个心理试验终于让他内心深藏的情感得到了极大释放，

　　小一说，从6岁那年父亲因车祸去世后，他就开始刻意压抑自己的感情：妈妈那时情绪极不稳定，常常难过得大哭，他只有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怕妈妈更加难过受不了。可他的小心翼翼并没换来母亲的欣慰，相反，母亲的反应让幼年的小一感到这个家随时可能坍塌。因为那件事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深刻。

　　法庭受理小一父亲车祸身亡案件庭审时，坐在旁听席上一直沉默的李舒，突然从衣服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菜刀，直扑向被告席上的肇事司机：你赔我老公的命！周围的人忙把她拉开了。一心想杀掉眼前这个毁掉自己一家三口幸福的肇事者的李舒全然没注意到：这一切都被年仅7岁的小一看在眼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时的复仇举动，深深投射在7岁儿子心中。多年后，儿子在重复着母亲走过的路。她那次不计后果以命相拼，也让儿子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感到非常孤单的他，由原来的活泼而后来变得内向了。

　　时间更迭，但失去亲的人的伤痛却并未淡去，反而以另一种方式反复在这个家庭重现。李舒常问儿子：你还记得爸爸吗？儿子说记得。并把爸爸的很多事都说得一清二楚。妈妈又问他：你想不想爸爸？小一点点头即嚎啕大哭。如此的回忆每次都在母子俩抱头痛哭中结束。可母亲并没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会给孩子植入什么影响：她如此地沉浸于这种对丈夫的思念中，其实是每天在用自己的语言和情绪强化自己和小一对肇事者的仇恨，所以小一要杀掉对方全家，要他一生不自由。在和沈鸿丽的沟通中，李舒才意识到：是自己无意的举动，造成了儿子今天的这种危险状态。她非常后悔。

　　小一听妈妈当时说：那个肇事司机是爸爸最好的朋友，爸爸是因为朋友间的关心和信赖才死的。故他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非常虚伪，他再也没有真心待过别人，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刻意地压抑着自己对朋友的渴望：再好的朋友在危难时刻都会背叛或逃离，他不想从内心与别人有所接触。他眼中的人都是一堆灰色而没有感情行走的木头。

　　时间久了，在一次次的回忆中，看到儿子就像看到丈夫的李舒，潜意识中把儿子当成丈夫的影子来满足自己，让孤单的小一觉得自己是个多余者，对母亲也越来越冷漠。但此时在心理医生营造的危机情境中，小一发现：自己抛下母亲是多么地不情愿。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蛰伏着对母亲深切的情感。沈鸿丽觉得把他的情感唤回来，是挽救他的惟一因素。

　　六、驱走心灵风暴

　　沈鸿丽发现：小一心中唯一温暖的就是对父亲的感情。这也许是帮助小一消除仇恨的关键所在。她问小一：如果你爸爸还在，他希望看到你这么去报仇吗？你生活的目的全是复仇，没有自己的快乐，你不觉得这样挺没劲吗？深感触动的小一为此想了很久：是啊，报复了他又能怎样呢？我会怎样，妈妈会怎样？那一刻，小一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报仇活着，而没为自己活着，这样活着好无力：为了那个人而放弃我现在的一切，不值得！

　　小一的反思让沈鸿丽觉得他似已开始走出复仇的阴影，但她也明白：要彻底改变他，得首先改变其母。她对李舒道：为了孩子，你必须把原来的情感画上句号，只有告别过去，才能从迷雾中走出，重新开始生活。

　　这天，东湖寒风凛冽，小一和母亲在沈鸿丽的陪同下将在这里完成一个特别的仪式。沈鸿丽让小一和妈妈各自给天堂的父亲写一封信念给他听。对着水波荡漾的东湖，母子俩大声地念出给亲人的信抱头痛哭。李舒呜咽道：你放心地走吧，我会好好把孩子带大成人。这是她对丈夫、也是对儿子说的心里话。小一流着眼泪说：这封信其实是写给我自己和妈妈看的，我已经改变了，心中的恨意释怀了……

　　小一和妈妈决心告别过去，积极面对今后的生活。从营地回家的那天晚上，小一一反小时候都是妈妈牵着他的手，他特地拉着妈妈的手去逛街。习惯压抑自己情绪的小一，第一次这么热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让沈鸿丽非常感动。街上那些以前在小一眼中“没有感情的行走的灰色木头”，此时皆是有着五彩缤纷丰富感情色彩的人。小一知道：其实是自己变得有感情，心情不压抑了。李舒也为儿子会关心人了而高兴。

　　一天晚上，李舒不慎把手碰破流血了，小一心疼道：今天我不去上晚自习了，送你去

医院。妈妈说：不要耽误你上学，我自己去吧。小一硬坚持把妈妈背着送去医院。夜深人静，灯火阑珊处，一个少年背着母亲渐行渐远，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最终隐没在深深的巷影里。原来觉得生活没有盼头的李舒，此刻深道：她和儿子都已从痛苦而压抑的往事中走了出来，正行进在新生活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