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纵火犯与他的劳教父亲

　　一个是因吸毒被劳教的父亲，一个是当年震惊全国的蓝极速网吧的少年纵火犯，他们在劳教所见了面。依偎在父亲怀里已经服刑了5年的少年犯已长大成人。究竟是谁在孩子心中播下了仇恨的种子，究竟是谁使得无知的少年做出了最无情的报复纵火案？一个父亲在劳教所面对孩子发出了真心的忏悔。

　　- 颜 斐

　　一辆从北京市未成年犯管教所开出的警车停在了北京市新安劳教所的大门外，在狱警的押解下，小伟将在这里和他因为吸毒而被劳教的父亲会面。父亲宋刚因得知小伟不服从管教而受到了处罚，于是通过劳教所开通的网络交流平台提出和儿子见面的请求，劳教所与管教所进行了协调，两天就安排好了这次特殊的会面。

　　离婚后吸毒种下祸根

　　“孩子都是让我给带坏了。父亲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被孩子看在眼里。如果父亲自己行为不正，又怎么要求孩子不出差错？”直到现在，宋刚依然为自己的失职悔恨不已。

　　小伟出生后不到一年，宋刚就和妻子离异了。宋刚说，他和前妻本来感情基础不错，但因为他年轻时脾气很暴，经常在外面打架斗殴，前妻一气之下提出离婚。

　　因为喜欢儿子，宋刚在离婚时死活把孩子从前妻手里夺了过来。小伟在父亲的亲手照料下一天天长大。“儿子可以说是在我手心里长大的。”

　　刚离婚的时候，宋刚开了一家锅炉水暖安装公司。业务忙的时候，他就把儿子安置在车里，与客户谈判、吃饭都带着他，甚至去酒吧、洗桑拿都带着儿子.“我总觉得孩子小，他什么都不懂。”

　　孩子的爷爷奶奶希望孙子能上幼儿园，但孩子一去幼儿园就哭，虽然每月都按时交钱，但几乎没在幼儿园呆过。在宋刚印象中，小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三岁那年，我喝醉了躺在沙发上，儿子从卧室抱了床被子，因为被子很沉，他就一直拖到我面前，然后给我盖在身上。”

　　在宋刚看来，儿子虽然过早失去了母爱，但是父子俩的“单身汉”生活也还融洽，直到自己在1992年染上了毒瘾。“当年，我们一帮朋友凑在一起吃喝。有人在吸，我也感到很好奇。当时觉得新鲜好玩儿，就尝试了一口。”

　　宋刚说，离婚后，他开公司、开饭馆和承包小公共客运挣了一些钱。在当时那个有钱人的圈子里，吸毒仿佛是有钱人的标志。“我吸毒一直背着儿子。偶尔他推门进来看见我吸，因为年纪小也不懂。后来，儿子从电视上看到了禁毒的宣传，知道我是在吸毒。他曾当着我的面让我别吸了。”

　　宋刚永远记得自己刚被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三个月时，12岁的儿子到戒毒所去看他。“小伟因为发育晚才一点点高，他的小手隔着玻璃用力够我的手，恳求地说：‘爸，别再吸了！’那种想摸又摸不到的眼神，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从戒毒所出来后，宋刚曾有一段时间没沾毒品。但经不住毒友的诱惑，他又复吸了。2002年1月28日，宋某因吸毒被判劳教一年半。进劳教所四个月后，他就得知了那件令他无比震惊的事情——儿子与他人一起在蓝极速网吧纵火致25条生命在火海中消逝。

　　蜕变发生在儿子帮父亲打架时

　　儿子犯下这么大的事后，宋刚一直在审视自己的行为，想想儿子的性格和脾气在很大程度上受了他的不良影响。而他自己沉迷于毒品，却忽视了儿子的很多变化。

　　宋刚说，他从小就脾气大。14岁那年，因为一点琐事打了警察，进了公安局。成年之后，也没少跟别人动手。后来，他做生意结交的朋友又多又复杂，不管吃饭还是谈生意都是当着孩子的面，说话举动根本不想会不会影响到他，言传身教，孩子在默默看着也在不知不觉中学着，宋刚甚至几次当着孩子的面和别人发生激烈的冲突。

　　“儿子四岁那年跟我去酒吧玩。有几个人喝多了，就和另一伙人打了起来。我也参与了进去，大家都流了血。儿子根本不害怕，看见我跟一个人打架，上去就抱着人家的大腿咬。”对儿子的“勇敢”，宋刚非但没有担心，反而觉得挺好玩的。还有一次，小伟和另一个小朋友一起玩，两个小孩玩急了就闹了起来。对方小孩子的爸爸上来就给了小伟一个大耳光，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家门口的宋刚看见了。当时，宋刚的朋友们也走了出来。随着一声“给我打”！大伙儿一起冲了上去，对着小孩的爸爸就是一顿拳脚。直到对方跪在地上叫小伟“爷爷”，宋刚才叫大家住手。

　　父亲的这些举动，让幼年的小伟知道了拳头的力量，也让他的性格起着变化。宋刚第一次看见儿子发脾气时都有些吃惊，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在他眼里，儿子脾气非常温和，他从没听到过孩子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也从没说过一个脏字。

　　“有一天，我很偶然地看见儿子跟几个小伙伴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玩，结果，儿子不仅和其他小孩玩不到一起，还骂人。但是，他一转身看到我，又马上很腼腆地笑了。”儿子的变化虽然让宋刚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后来宋刚从孩子的老师那里了解到，儿子上小学后很调皮，还经常帮别人打架。儿子经常炫耀自己的爸爸是某某某，同学们也因此没人敢欺负他。

　　忙于生意，没有时间看管孩子的宋刚就花钱雇了所住小区的保安，天天按时接送儿子。可谁知道，小伟和保安混熟以后，就支走保安，放学后跑到别处瞎玩。后来，宋刚不得不给儿子配上呼机和手机，好及时联系到他。

　　逃学儿子酿造大案

　　小伟上小学的时候奶奶去世了，而爷爷又患上脑血栓行动不方便，为了不给老人添麻烦，宋刚就带着儿子在外面单过。宋刚说，儿子小时候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属于一教就会的那种。“他平常贪玩成绩不怎么样，临期末考试，我就给他请一个月的家教，儿子考试成绩一下子就上去了。”

　　小伟上初中后，宋某的毒瘾更大了。他很少跟儿子沟通。如果聊天，小伟也是报喜不报忧。儿子开始说瞎话、逃学、去网吧，而这种种变化都没有被他发现。小伟的爷爷说，一次，他让邻居去学校询问，得知孙子已有一个学期没上课了。

　　在小伟出事之前，他的亲生母亲因为种种原因从来没有去看过他。而据小伟的爷爷说，宋刚在离婚后接连和三个女人同居，她们都没有给小伟以关爱，对他非打即骂。“第二个女人开大排档，有毒瘾，她几乎天天打孩子，经常把他的小手放在茶几上用擀面杖打，一只手都打骨折了。最严重的一次，她用鞋跟狠戳小伟的额头，把他当场就打昏了。”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小伟更不愿呆在家中，喜欢游荡在外。

　　小伟的爷爷说，在宋刚被劳教后，孙子变化更大。他搬出去和同学张强(化名，另一纵火少年)住在一起，对方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此后，孙子很少回家，家里的床垫、电视、冰箱、微波炉、洗衣机等都被他搬走卖掉，用来到网吧玩游戏，最终做下了惊天大案。

　　2004年2月，宋刚解除劳教后回到家中，在此后两年内，他每月都会去监狱看望儿子。在一次酒后，宋刚和以前的毒友又抽了一次，结果再次被劳教。与儿子的团聚也因此中断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点出去，这样每月就可以去监狱探望儿子了。”宋刚说，他现在劳教所担任班长，目前已经减期一次，很快还要减一次。

　　身陷囹圄方知亲情真谛

　　劳教所内，小伟拘谨地坐着，双手交叉在一起，“一年没见了，特别想他，上周给我爸寄信超重，贴的邮票不够，给退回来了。”小伟一边说，一边摆弄着一沓厚厚的信纸，从进监狱开始，小伟开始给父亲写信，从今年春节到现在，小伟用20多封邮件鼓励着父亲。

　　其中一封写道：“现在过得怎样？没有亲人在身边一定很难受吧。不过要坚强，您应该永远记得还有一个20岁的男子汉在为你深深地祝福……我每天都在想着团聚的那天，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在一起，走在小路上遛狗，一起回家吃饭，为了期待的那一天一起努力吧……”

　　对于父亲的忏悔，小伟却表示：“自己犯错是自己的事，不怪我爸。”他说，自己的性格跟父亲多少有些关系，但又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性格。“我尊重我爸，他对我挺好的。他什么都替我干。”

　　小伟不愿重提那场灾难性的大火。“不再想，也不愿想。我不想面对……”小伟说，他现在彻底不想玩网络游戏了，因为想也没用。“我还有8年时间才能出去，对今后也没什么打算。只想好好改造，多挣分，多减刑。另外，再多看点儿书。”

　　当年，小伟就是因为网吧服务员发现他们欺负别的小孩子，就不让他们在网吧里玩了，他们与网吧的服务员发生了口角，后来他们买来汽油，一把大火烧了网吧，致使25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这场大火中。“当时觉得沟通太麻烦了、耽误时间，认为用拳头能解决一切。”他说，他为自己冲动的性格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目前，他在监狱里看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就是想克服冲动的毛病。另外，他还在报考法律专业，为了学好后出去不再犯罪。

　　上午10点多，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伟的身体直了起来，似乎在捕捉父亲的气息。“爸……”父子俩久久地相拥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父子俩轻松地聊起了家常。“爸，您现在身体怎么样？”“毒品戒了，身体就好多了。毒品让我失去的太多了。”听说儿子前段时间因不服民警管教而受到了处罚，宋刚嘱咐儿子一定要听话。“爸，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表现。”

　　宋刚特地在劳教所的超市里给儿子买了一包食品，里面有他最爱吃的萨其马。随后，他又让儿子试穿一双布鞋。“爸爸送我的鞋子，肯定舒服！”穿上新鞋，小伟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酒窝让他这个19岁的小伙子显得稚气十足。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个小时后，小伟被押解回少管所。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宋刚百感交集，心中无限忏悔，他说：小伟这孩子本来不坏，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家长放任的结果。“他出事儿后我一直在反思，回想自己的一言一行。儿子有今天都是因为我不正确的教育，不是孩子的错。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会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会松手，再也不会让儿子走错路。任何一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学好，但是有人会忽略，父母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孩子产生影响，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背景链接】

　　“蓝极速”网吧纵火案

　　2002年6月16日凌晨2时40分许，位于北京海淀区学院路20号院内非法经营的“蓝极速”网吧发生火灾。火灾导致25人丧生，多人受伤，案件令社会为之震惊。6月18日15时许，民警在海淀区展春园附近，将两名涉嫌纵火的男孩抓获。未满15岁的小伟(化名)和13的张强(化名)系北京市某初中学生，且均因父母离异后缺少家庭管教经常逃学。近半年来，二人一直居住在海淀区展春园一间房屋内。据小伟二人交代，他们经常去网吧玩，两周前在“蓝极速”网吧与服务员发生纠纷，于是起意报复，遂购买汽油纵火。事后，小伟被判处无期徒刑，目前小伟已经获得两次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