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打假人： 钢丝上的舞者

　　《公权民间化调查》专题报道之三

　　- 徐 风 朱树民

　　2007年6月7日，王海、林枫、孙安民、何孔金等全国部分知名职业打假人在北京召开了“促进企业诚信研讨会”。来自天南海北的打假人士见面后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媒体记者将聚焦灯更多地对准了林枫，这是因为这位职业打假人半年前在西安打假时的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提及“西安十四天”，打假人们无不唏嘘不已。

　　林枫西安打假的邀请人和见证人孙安民告诉记者：打假人虽然有很多获取名利的机会，但假好打，名利并非易得。他们因此经常处在“奖励和敲诈”的漩涡中，这是所有打假人的“软肋”。

　　“西安十四天”是一个不容易被复制的打假事件。 “头七天打假风风火火，后七天被拘凄凄惨惨，林枫在西安的打假生涯经历了两重天。”有媒体如是评论。

　　头七天打假风风火火

　　据孙安民回忆，2006年11月11日到16日，林枫来到西安打假。林枫所到之处，一些商家如临大敌，极力回避。有意思的是，某些商家对林枫言听计从，林枫说撤柜，他们就立即将货物搬走，人去柜空。

　　2006年11月12日，林枫在怡康大药房一家分店买了一盒冒充药品的保健食品。翌日上午，林枫和老孙又来到西安最大的药品批发基地汉城路，在怡康总部发现了两种假冒药品，经过林枫的判断确定是假药。另外还有一种鹿鞭回春丸，属于卫食健字的产品，不是药。该产品批号为卫食健字2000年第0926号，然而这个批号在

　　因为家里四个人曾受过假药的伤害，林枫当即用手机打电话向西安市药监局举报。

　　一般检查都是由三大部门联合进行，由于卫生局的电话一直没打通，只来了工商和药监局的调查人员。他们对药品批发基地非法经营的药品进行了查处，并封存了仓库里的药品。陕西省和西安市的媒体也随行采访。那天上午一共查了四家公司和药店，场面颇大，围观者众。

　　调查人员对怡康的两种假药及店里提供的假药证件，当场封存没收。怡康药店没有副食品的经营许可，药店出售的一些副食产品，也被从货架上撤了下来。

　　查处完那条街后，林枫手里还有一盒前一天从怡康药店买来的保健食品，保健食品药监和工商不管，属卫生部门管，但卫生部门没来。当天中午一点多，林枫带着这盒保健食品，与老孙和三家媒体的记者，又去了怡康药店，想退掉那盒保健食品。

　　店长金女士和总部质检部的雷经理带着他们来到二楼，通过交流，认定林枫买的产品确实是假冒产品，当时便通知所有的连锁店下架，还退了款，并在媒体的镜头前踩了那盒保健食品。

　　据林枫回忆：“就在这时金店长从门外叫我，她说林先生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就去了。她说，上午来的那么多媒体万一曝光，就把药店牌子砸了。她说话相当诚恳，也承认了她们有关产品的问题，我说只要你们意识到假冒产品的危害性，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她说今天的事怎么解决？我说我林枫打假不会向你药店索赔的，根据消法应退一赔一，你把药给我退了我就满意了。另外我跟她谈了很多整改意见和合理化建议，她说您既然不要索赔，我这里就奖励你4000元，你给我们提了那么多建议……当时老孙和记者都在雷经理办公室，没有第三个人。我就怕出差错，所以她给我奖励的时候，我主动说，我给你打个收条，她说没有必要。”

　　但林枫还是坚持打了个收条：“因林枫为怡康药业提出许多合理化建议，并给予日常监督，怡康药业自愿奖励林枫肆仟元整。出款人金××，收款人林枫。”收条一式两份，另外还有一个质量保证书：“关于林枫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店方愿自查自检，以后一定会合法经营，加强管理，保证消费者的用药安全。保证人雷××，2006年11月13日。”

　　11月16日，打假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当时工商部门随同林枫在开元商场查抄了价值几十万元的涉嫌三无商品、假药、盗版光碟，正要准备装车时，众目睽睽之下，西安市东大街工商所所长高声宣布：“从我们调查的情况看，那些职业打假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打假，我们东大街工商所接上级通知，对这种打假行为不予支持。东大街工商所的，全部撤！”之前几天一直支持林枫打假的工商部门人员，放弃了已经查抄的假货突然离去。

　　在大量记者和围观群众在场的情况下，打假者遭到一些商场工作人员的猛烈围攻、推搡、谩骂和指责：“你们凭什么打假？你们有没有打假资质？”

　　后七天被拘凄凄惨惨

　　11月17日下午，林枫正在西郊一茶馆中接受采访，怡康药业两位负责人赶来，指责林枫敲诈了4000元：“你这个骗子，借着打假名义骗钱……”他们报了警，随后林枫被警方带走。

　　怡康药业是这样向警方报案的：11月13日上午，林枫来单位打假，并通知执法部门和媒体记者。下午3时许，林枫带着5人再次来到办公室。在楼道，林枫向企业负责人表示：“你不用想其他办法，只要将我一人摆平，其他执法单位和媒体都可以摆平。”其中3人被安排在业务室后，该企业负责人将林枫和与其同来的另一人叫到策划部，询问事情该怎样处理。林枫说：“药监、工商、记者都是我叫来的，我说不曝光就不曝了。”出于对企业形象的保护，他们答应了林枫的要求，经讨价还价最终以4000元成交，林枫也保证绝对不会有新闻媒体曝光，之后便失去了联系。当晚8时许，他们和林枫电话联系时，林枫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直到当晚11时许才和林枫联系上。林枫说：“我刚和记者们在一起吃饭，不会曝光，放心吧！”

　　孙安民对这种说法的真实性表示质疑：如果林枫是当场敲诈的话，有那么多记者在，执法部门也在，怡康药业完全可以举报，把他当场抓住，为什么要过了三四天以后才说林枫敲诈呢？

　　11月18日凌晨，西安莲湖警方以涉嫌敲诈勒索对林枫刑事拘留，并没收了这4000元钱。一夜之间，林枫由打假先锋变成了诈骗嫌疑人。而这时多家被林枫打过假的企业向警方举报，称林枫曾以打假名义向他们索要钱财。

　　11月19日，林枫的母亲、爱人、弟弟专门从天津赶赴西安看望林枫，并表示相信法律的判决。

　　11月20日，西安市商业联合会便联合怡康、开元等商家开了一个“百城万店无假货”的新闻发布会，宣称“对一切不法的所谓打假行为，工商部门不予支持。” 市工商局相关负责人在会上指出，查处假冒伪劣商品、切实维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是工商行政管理机关的神圣职责，社会公众人人都有向工商行政部门检举揭发假冒伪劣商品的权利和义务，但任何人都不得以个人名义代替国家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来“执法”。新闻发布会拒绝回答记者任何提问。

　　11月24日，林枫被取保候审，三天后，林枫和亲人回到天津。

　　是企业奖励 还是敲诈？

　　林枫是天津人，个人经营着一家化工企业，1997年他购药受骗，从此走上了打假之路，以购假索赔和受企业委托打假为主要手段。10年间，他打的官司胜率90%，打假的收入平均达到了自己公司收入的30%，并积累了很多识别假货的技巧和打假经验。他还配合执法部门，端掉了许多造假窝点，自2006年开始，林枫在天津搞了一个公益活动。当消费者买到假冒产品的时候，林枫根据消法先行对消费者进行赔付。

　　林枫向记者表示：“我经常给企业提合理化建议，帮他们参谋，他们给我一定的奖金。你给我就接受，赠予的东西法律没有规定不能接受。这件事教会我以后会更加注重保护自己。不过对于真心接受我打假的企业，他们的奖金我还会收，因为收这种钱并不违法，打假也需要成本，比如：为了取证要先购买问题商品，还要垫付检测费用，去外地打假的时候，吃、住、行的花销是没有人给报销的，如果奉行雷锋式的打假行为，这条路肯定是走不远的。”

　　孙安民则表示：我没有想过退缩，我唯一遗憾的是，民间打假太尴尬！法制社会，为什么会有消费者站出来“打假”？消费者“打假”何时不再尴尬？有的人靠打假收入不菲，打假就要有支出有收入。但企业可不这样看，企业认为你打假就是敲我的竹杠。所以打假人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把握好尺寸：你要是私下谈，就只能谈“双返”；你要想调解，就要在消协、工商、或者法院调解，这样才比较稳妥。

　　目前，民间打假的是与非和其能否收取企业的奖励已经成为人们争论的热点，打假者与商家和政府职能部门的微妙关系更引人深思。

　　陕西省消费者协会副秘书长张正佑表示，打假人人有责，不管是消费者还是职业打假人的打假行为，消协都是支持的，只要是打击假冒伪劣商品，只要是对消费者有利，就是对的，个人打假者也属于消费者。对于企业奖励打假人的做法，他表示目前还不好表态，但前提应该是对消费者有利。打假人收企业的奖励是企业和打假人之间的一种约定，打假人服务了企业，为企业质量把了关，企业有可能给予一定奖励，就像请律师一样，如果其对企业起了很好的参谋作用或挽回了损失，取得了很大的社会效益或经济效益，也是好事，但目前国家对此尚无明确规定。

　　陕西克利律师事务所律师毛家兴认为，林枫的行为从犯罪要件来看不符合敲诈罪的法律规定。而天津律师潘今宜表示，法律讲究证据，林枫一案的定案关键就在于林枫是否真的说过那些话，商家有无事实证据和证人证言。如果的确有证据证明林枫说过那些话，按照我国有关法律，若敲诈罪名成立，单就目前双方已认可的4000元的情节，林枫将被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但如果没有证据证明林枫说过那些话，单凭林枫写的收条是不能判定敲诈的。”

　　截至发稿时，林枫给记者发了这样的文字：“从我一进入这个行业就是踩着法律的边缘，职业打假人是国家没有认可的一个职业。有些执法部门，认为职业打假人不是正规军，无权去打假，你行使了他们的一些权力，他们心里感到不舒服，也有时候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更有甚者，竟然充当了造假售假的保护伞。今后我依然要坚决打假，西安之行让我感觉到这个行业不但要做下去，还要带动全民共同打假。目前的消费市场需要广大消费者共同参与打假，配合行政执法部门，让假货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那样我们的消费环境才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