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少女

　　央视《法治在线》2007年8月8日播出“迷途少女”，以下为节目内容：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您好！欢迎收看法治在线。几天前我们的记者前往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采访，在那里认识了几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她们的罪名是“强制侮辱妇女罪”。究竟是什么令这些外表柔弱的花季少女成为了暴力女犯？

　　引子：

　　被害人笔录：她们叫我跪下给她们磕头，并且对我拳打脚踢，要我把衣服脱掉，……

　　民警：实施动手的一共有五六个女孩子。除了一名在18岁以上以外，其他都是在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

　　记者手记：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双眼睛，她是那么清澈，那么单纯，让我始终很难将她与犯罪相连，更何况那是一场暴力犯罪……这是一次让我备感沉重的采访。

　　解说：2005年10月22日，上海市浦东警方接到报案，在位于川沙镇某公墓西侧的绿化带，一名十三岁的女孩遭人殴打侮辱。

　　被害人笔录：她们叫我跪下给她们磕头，我当时被他们打得走不动了……其中一个人要求我把衣服脱掉，我不愿意，她们就轮番上来打我耳光，我被他们打的没办法，她们在绿化带轮流对我进行殴打，我只好将身上穿的所有的衣服全部脱掉，然后他们分别用自己的手机对我进行了拍照。……

　　解说：被害女孩告诉警方殴打她的大约有五六人，那是一群年龄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女孩被迫拍下的照片部分被流传出去。警方立即展开调查。然而一个多星期后，距离上次案发现场几公里外的高架桥下，类似的案件再次上演。

　　上海市浦东新区公安分局 蒋坤：00：14：31 ……当时被害人就说，她被一帮女孩子绑架到川沙镇东兴村的一个地方，偏僻路段，采取暴力强迫之后，被迫地脱光衣服，然后被对方拍照。

　　解说：这次被胁迫的是一名19岁的女孩，叫做明明，她告诉警方，她认识其中的几名女孩。

　　民警：00：15：42实施动手的一共有五六个女孩子。除了一名在18岁以上以外，其他都是在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

　　解说：根据被害人提供的线索，警方找到了作案的五名女孩。在位于上海市郊的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我们见到了这几个孩子。

　　记者手记：少管所里有花园、池塘和操场，它建设得更象个学校，只是除了那标志性的高高的围墙；这里的人生活规律得很像学生，只是学校里的学生在瞻望，而这里的人大多则是在回忆。我很难想象出这些少年犯触摸记忆时是怎样一种状态。

　　字幕： 2007年7月10日 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

　　解说：这里是位于上海市郊的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现在这里关押有大约600名少年犯，二十年前，那部家喻户晓的电影《少年犯》所讲述的就是这里的故事。这一次我们的镜头，又将记录下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小云：00：35：58很多人都跟我说，从来没有想过，看你这张脸会去做这种事情，很多人都想不通。连我自己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想不通。(P7)

　　解说+字幕：

　　小云，曾两次强制侮辱妇女，2006年经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审理宣判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

　　莉莉：我自己回想的时候，我也很吃惊。我到看守所第一天，被抓的第一天，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竟然是我做出来的。00：33：05

　　解说+字幕：

　　莉莉，因强制侮辱妇女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这个今年刚刚17岁的女孩有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让我们无法想象她会是其中一起强制侮辱妇女案的组织者。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些外表柔弱的女孩作出如此极端的行为？

　　2005年11月3日的夜晚，在一家酒吧内莉莉遇到了明明。

　　莉莉：就通过朋友的名义，让她出来玩。然后让她等在哪一个地方，然后我们就过去了。(P10)

　　解说：莉莉和他的朋友将明明骗至一座高架桥下的偏僻地带后，就双方的过节开始谈判。

　　00：51：38 小云：(P10)感情方面的事情，就是什么抢男朋友这种之类的。本来是想跟她好好谈谈，没想到她回答的语气有时候重了一点，有时候也冲了一点，所以后来就把我们火气都调上来了。

　　解说：那一幕，就像电影中的情节，谈判不成，莉莉的报复计划便开始实施了。当时身在现场的小云与被害女孩明明并不相识，但出于朋友义气，她还是动了手。

　　小云：其中还有一个发了一句话，他说每个人都要打她一个耳光嘛。后来就想，如果不打的话，也不好，反正就是一下耳光的事情，也无所谓，然后就上去打了她一下耳光。00：44：57(为什么会觉得不好？)因为朋友之间，如果不打他们就会说你。(记者：就会没面子)对。

　　解说：在一阵拳打脚踢后，有人提出让被害的女孩脱光衣服，一场报复行动从那一刻开始升级。

　　莉莉：00：22：49……以前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看到过人家手机上面有一种录像啊，也是同样的。然后就这么模仿他们的，就想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

　　小云：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因为他们在打她，我又在旁边也没有事情干。然后我就在那边，用手机拍下来。

　　解说：在这期间，有人接到了几个男孩的电话，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们决定让这些男孩子也来现场目击她们的这次报复行动。

　　记者：当时他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什么反应？

　　莉莉：他们都惊了，吓了一下。00：24：26

　　被害人笔录：他们是开摩托车来的，其中一辆正好开到我面前。莉莉就对那个开摩托车的人，让他开着车灯照着我，然后莉莉就对着我拍照。

　　目击者男孩的笔录：看到我们来了，莉莉就对我们说，将摩托车灯光照着明明的裸体，她好拍照，我朋友就照做了。然后莉莉她们就用手机给明明拍照。我对莉莉说不要再搞了，她不睬我，说“把她裸照拍下来，她就不敢报案了”……

　　小云：当时男孩子也劝过我们，当时我们就没听他的。(为什么？)因为就是那种别人越是劝，我们越不肯干，越是想这样，逆反心理。因为我们从小都是独生子女嘛，因为有时候爸妈有时候比较宠，就是说有自我的主见，不太喜欢听别人的。而且那时候已经是在气头上了，别人越劝，那当然肯定是会越怒，越不肯收手。00：54：46

　　记者：你们整个过程多长时间？ 莉莉：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左右吧。

　　解说：事实上，根据警方的调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远比报案时被害人陈述的更加严重。

　　民警：事实上的情况呢，要比被害人报案所称的要严重的多，以暴力威胁，胁迫之后，让被害人自己脱光衣服。然后呢，再强迫被害人在裸体的情况下跳舞……00：19：42

　　解说：为了彻底宣泄心中的不满，也为了寻求刺激，那一夜，她们让明明作出各种下流的动作，那一刻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她们的行为早已超越了法律的界限。那么这些外表柔弱的女孩为什么喜欢用这种极端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呢？

　　记者：为什么会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去解决？

　　莉莉：那个圈子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们都是凭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记者：也就是说，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莉莉：对的。……00：33：05

　　##女生暴力现场视频

　　解说：有人曾经拍摄了这样一段视频，画面中的暴力场景让我们不敢相信这就发生在校园，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实施暴行的是一群女生，但它让我们相信莉莉的话是真实的。

　　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 干警：我们以前好象，前几年一年就来一个两个的，然后去年开始特别多。现在每个月都会有十来个左右。而且案子这种类型越来越恶劣……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李玫瑾：青春期有几个特点，第一：这是要独立一个阶段，换句话讲，他在这之前，在父母照顾下成长的，现在到他成年，他要独立面向社会，所以他是一个依赖到独立一个转折时期。

　　这个过程当中，如果他们之间再发生冲突的时候，第一：不会找老师解决，第二不会找家长解决，这个时候会找谁，找他的同伴帮忙解决，因为他们年龄相近，心理水平差不多，所以他们解决问题方式绝对没有老师和父母那样成熟度。所以他们以一些最简单方式。那么我们知道，这个力量上最简单的，最有力的就是暴力，

　　解说：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行径？他们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民警：她们都说一个，看了《古惑仔》，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了《古惑仔》。好多女孩子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犯法的，她们只知道这种行为很刺激，很有个性。00：24：40

　　解说：《古惑仔》这是一部描述黑社会的香港影片，片中的男主人公陈浩南更被不少少男少女奉为偶像。

　　记者：《古惑仔》里面你最喜欢哪个人物？莉莉：郑伊健(饰演陈浩南)。

　　记者：为什么？ 莉莉：因为他又帅，又酷，然后又厉害。好象他就是一个超人一样的，他什么事情都能摆平。

　　记者：他是怎么摆平事情的？莉莉：有一半是靠他的智慧，还有一半就是靠他的打杀，他的兄弟。

　　记者：那你觉得你靠什么解决你周围的事情呢？03：29：15莉莉：靠朋友。在发生(问题)的时候，然后找一帮朋友去吓吓他……。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李玫瑾：当孩子上学之后，孩子会面临别人的欺负。因为刚才讲了，人和人关系会发生摩擦，会发生冲突的，像小学生之间，可见也会发生玩耍过程当中当中的相互欺负。那么父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告诉孩子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一定告诉孩子，你可以跟他去争执，你可以用你的力量制服他，但是只要他不反抗了，就不要再打了，很多家长没有告诉孩子这个“度”，这是一个问题。再一个我们学校的教育当中也缺少关于人生冲突的处理教育。这也是我一贯呼吁的。就是说我们在教育当中很缺少一项就是人生教育，人生教育包括人生当中不属于某个知识，但在生活当中必备的一些问题，

　　记者手记：

　　我开始重新翻看莉莉提到的那些影片，这些影片也许属于成人的世界，但对于那些幼稚的心灵而言则可能到导向出另一种误读，很明显，在充斥着商业因素的社会环境下，我们忽视了孩子们的感受，……那么家庭呢，对于这些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少年而言，家庭所给予

　　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小云：我从小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因为他重男轻女。(二 P1)

　　解说：小云所说的他，就是她的父亲。小云告诉我们，从小到大她和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在她脑中父亲喜欢的永远是叔叔的儿子，而不是她——这个亲生的女儿。

　　小云母亲：打，打得不得了，我记得她刚刚满3周岁还不到嘛。她的叔叔的儿子，两周岁嘛，在玩的时候跑跑跑嘛，他那个叔叔的儿子嘛，就摔跤了。她爸爸就家里冲出来，就把她打，往死里打，还把她摔到人家那个墙壁上面了，差一点把这个小孩摔死。……还没3周岁了，他经常打她。

　　解说：因为小云的爸爸脾气不好，在小云四岁那年，她开始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她13岁，她才回到父母身边，但是，时间的流逝并没能改变她与父亲的僵持关系，相反却是愈演愈烈的激战……

　　小云： 我爸又喝了一点酒，拿凳子砸我。……然后砸到墙上，我当时就被他吓呆了，我妈也吓呆了。没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

　　解说：小云说，那次激战暴力停止，

　　小云：(P3)然后就是不许我吃东西，不许我睡觉，就是让我拿一个小板凳，整天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多长时间呢？)两天。(你哭了吗？)没哭，我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哭。因为从小我经历的这种事情太多了，已经麻木了。我不会掉眼泪，……

　　解说：从那之后，小云开始刻意的回避父亲，她开始不愿回家。

　　小云的母亲：……后来这个女儿怕回家，就出去了，很少回来了，我也管不着。

　　解说：从那之后，小云开始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她的生活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小云：他们去哪儿，我就跟着去，他们喜好什么，我会跟着喜好什么，所以开始就也不要这个家了，也厌恶这个家了，觉得不喜欢待在家里，从小家里给我的感觉是很压抑。所以，开始逃学，然后不回家。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流浪的孩子一样，没有家。因为它没有温暖，它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让我去留恋。

　　解说：然而小云的经历并非是这些走上歧途的女孩中的特例，家庭对于她们而言有着太多的相似。小佳是小云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同样因强制侮辱妇女罪走进少管所。

　　记者：你大部分的生活是跟谁一起生活？(6144 P5)

　　小佳：大部分的生活就是跟爷爷奶奶。

　　记者：从几岁开始？ 维嘉：5岁开始。

　　解说：小佳告诉我们，在她五岁那一年父母

　　记者：他们离婚对你的生活有影响吗？

　　小佳：慢慢地放纵我吧，慢慢地放纵我，然后变成现在了。……他们不管我，然后我放纵了自己。

　　记者：你结交这些朋友，你爸爸妈妈管你吗？……00：26：07

　　莉莉：因为我15岁的时候，爸爸就到外地去出差了，就一直不在我身边。00：28：21……(P14)因为是从爸爸出去以后，我才开始没有人管我。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玩，没有约束地玩。

　　记者：你妈妈不会管你吗？

　　莉莉：妈妈会，但是妈妈不能控制我，因为妈妈对我太溺爱了。

　　李玫瑾：天津社科院他们做过一项研究，得出一个结论，结论是什么呢？家庭存在两种情况，一个叫家庭结构，一个叫家庭功能。那么结构一般就是说是不是父母双全，这家庭是不是完整的。那么功能是指就是说父亲或者母亲或者父母他是不是尽到父母应该尽到的职责，就是他的功能。从他调查结果来看，功能比结构更为重要……现在我们来看这个孩子，他的问题，实际上他的问题第一成长过程当中，首先就是家庭结构就是有问题，父亲离开以后，母亲并没有很好去弥补这个缺陷，第二、最的就是母亲这个过程当中没有很好的教育他，比较相对比较宠溺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能就会出现违犯的行为。05：32

　　解说：少管所的负责人告诉我们，在这些少年的犯罪经历中

　　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 副所长 沈光军：未成年女犯她们大部分，可以讲，大部分都是一些家庭在教育，教育方式方法上面，或者是在情感方面，教育不是非常妥当。那么，主要体现在一个就是，未成年女犯，她们要么来自于残缺的家庭，她们没有得到过家庭的一种情感上面的一种关爱。

　　李玫瑾：一个人性格的形成有两个关键期，一个刚才讲10岁之前，10岁之前对成年人具有依赖一个时期，如果这个行为做的不对，就要制止你，不光制止你，还要告诉你，为什么不对。在孩子心目当中形成一种观念，某些事情是不能做的。如果就是说10岁之后，就进入青春期了，这个阶段相对而言比较困难了……所以你刚才说这个问题实际上这个女孩，虽然妈妈唠叨了，但是这个唠叨已经晚了，而且这个唠叨实际上没有任何行为方面的制止，只是一个言语的干预，所以他几乎是无效的。

　　字幕：2007年7月12日

　　解说：这一天是每月一次的家属接见，距离接见时间还早，接见室门前已经挤满了从各地赶来探望的家长，为的就是一个月中短短一个小时的见面机会。人群中我们看到了小云的妈妈，每个月她都会准时来看小云，自从小云出事后，她和小云的父亲已经分居生活。

　　##接见现场

　　小云：……她说妈妈等你出去。她说你好一点，早点回来。她说相信我们两个人，我们母女两个也会过得很好。她就教我努力一点，争取减刑，早点回家

　　解说：这一天莉莉的爸爸还是没能回来，但是妈妈带来了爸爸的问候，在我们采访过程中莉莉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节目带给她一年多没有见面的爸爸一句问候。

　　00：09：28 莉莉：我想爸爸在广州上班的时候，身体健康，然后我会永远爱他。(1# P1)

　　##画面：小云她们在练舞蹈

　　解说：现在，小云和她的伙伴已经是少管所里“回春艺术团”的成员了，每天她们除了需要上文化课之外，还需要接受艺术团的训练和参加演出，小云说艺术团的生活让她重新找到了快乐和希望！

　　##小云的歌声：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许下我第一千零一个愿望，有一天幸福总会听我的话，不怕要多少时间多少代价，青春是我的筹码。(压在后面同期上)

　　记者：如果现在说一个愿望的话，你有什么样的愿望？

　　莉莉：我要自由。从来都不知道失去自由会这么痛苦，被约束住的感觉真的不是很好。……

　　小云：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早点出去，然后跟我妈妈在一起。

　　字幕：我们镜头前的这些少年犯，正在那个高墙铁锁的世界，为了他们的错误承担着代价；而站在镜头背后的我们，每一个成年人，为了不让这场错误轮回发生，为了我们纯真的孩子，让我们一起努力做点什么……

　　记者：黄澜 摄像：周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