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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父亲的罪与非罪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22日14:58 新民周刊

  中年得子的幸福和担当父亲未满一天的遗恨,屠才良早已无心计较,他要弄明白的是这个罪过他该当不该当。

  撰稿/梅璎迪(记者) 吕 寅

  45岁的屠才良瘫坐在余杭看守所里,欲哭无泪。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重病早产儿没钱医治,从医院回家不到一天即告夭折,为此他被法院一纸判下遗弃罪名,获刑6个月。

  中年得子的幸福和担当父亲未满一天的遗恨,屠才良早已无心计较,他要弄明白的是这个罪过他该当不该当。8月1日一审判决后,辩护律师陈俊华说,家长无力救治导致病儿亡故一旦构罪判刑,将成为今后审理同类案件时的标杆。

  事发

  2007年1月10日,杭州街头寒风瑟瑟,骤然降温。浙江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待产病房里,屠才良怀孕6个月的妻子卫芳斜靠在床头面色憔悴。38岁高龄怀孕加之本身体质孱弱,这次孕情并不乐观。

  17点,丈母娘孙旭兰赶到医院,屠才良替卫芳掖了掖被角,又交代了几句话,匆匆出了医院。19点,正在吃饭的屠才良突然接到卫芳手机,话语急切,让他赶紧回医院有事商量。一路心烦意乱,屠才良赶到医院办公室时,主治医生已经拿着治疗方案在等他了。

  “孕妇情况很不好,血压很高,一旦抽搐就会危及生命。”医生告诉屠才良,首选方案是迅速进行剖腹手术,但大人和孩子不可能都保住,家属必须做出选择。

  屠才良呆了。屠家兄弟三人,只有他生活困顿,四十多岁还和父母挤在老家的破旧老房子里。如今人到中年才讨了老婆。去年7月20日发现卫芳怀孕时,他高兴得连连欢呼,想不到竟遇上了这样残酷的取舍。

  卫芳脸色灰暗,丈母娘站在一边也不说话。“既然她们都说孩子是为了我怀上的,那就让我决定这件事。”没有多商量,屠才良签下“保大人,不要小孩”的字样,随后又和卫家人口头约定,以后一切事项都由屠一人全权负责。

  1月11日14点,卫芳被推入手术室,剖腹产下一个男婴,胎龄6个月25天,体重950克。早产加上体重超轻,婴儿一出生即出现呼吸困难、器官衰竭的危重病状,手术室医生快速清理呼吸道后,没有抱给屠才良看一眼就直接把孩子送进了新生儿监护室。

  14点30分,昏睡中的卫芳被送回病房,新生儿监护室姜舟医生过来叫屠才良去看孩子。透过保温箱,屠才良第一次见到了个头只有猫咪大小,全身黑红蜷缩在箱子里的孩子。“怎么只有那么点儿?怎么能养得大?”屠才良回忆说当时自己光想着这孩子小得吓人,连眼睛鼻子长得像谁都没来得及去注意。

  此时,医

生姜舟找到了他。“他跟我说孩子太小,各方面器官发育都不太好,呼吸也已经出现衰竭。如果要保住这个孩子,就要及时进行治疗,但是费用可能比较高。”屠才良忽然想起丈母娘说过,“那个盒子里(保温箱)放一天就要1000多元钱。”而且救治一个早产儿,起码要有十来万,还说不准会留下后遗症。他知道自己即将跌进一个无底洞。犹豫片刻,屠才良告诉姜舟:“孩子不要治了。”

  “他没有问我具体的救治数额,直接就告诉我说不要治了。”新生儿监护室姜舟医生见屠才良放弃治疗的态度很坚决,就拿出纸笔,让屠签下“要求放弃一切抢救治疗”的字句。随后,姜舟让屠才良先把孩子留在监护室里观察半个小时,如果出现衰竭,就进入医院程序,包括尸体处理等都由医院进行。但如果孩子放半天以上情况没有恶化,那么就必须把孩子抱回家去。

  “我问姜舟孩子如果情况稳定,能不能继续留在监护室,他说不可以。我又提出想把孩子抱到病房去,姜舟还是不答应。”屠才良说,就是姜舟当时一口回绝了他,才导致最后他把孩子抱回家去。

  在监护室观察半个小时后,姜舟发现孩子呼吸趋于平缓,就让护士通知屠才良来抱孩子回去。15点,屠才良听到病房走廊里有人叫“509一床家属到婴儿室抱小孩”,和迷糊中的卫芳说了句“医院让我们出院”后,就一个人去了三楼新生儿监护室。

  护士章雪慧14点半刚来上班就遇上了屠才良。“屠才良手里只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就要来抱孩子,我说外面冷,最好去买套小棉布外衣。”十几分钟后,屠从医院附近买了一套粉红色的小外衣回来,交给章雪慧替孩子穿好。“他突然撑开那个装小外套的塑料袋,让我直接就把孩子放进去。”章雪慧大吃一惊,断然拒绝,屠才良这才解下围巾将孩子包裹起来,又拉开自己的皮夹克,把孩子塞进怀里。“看他样子很痛苦,我也就没有多责怪他。”章雪慧说,抱好孩子后屠才良又仔细问了怎么喂养,冲泡什么奶粉好。临走时章雪慧特意提醒屠才良,一旦孩子抱回去后出现异常情况,一定要送有急诊室的综合医院治疗,并告诉接诊医生孩子还没打过预防针。

  回到五楼病房,走廊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听说屠才良要把孩子抱回家去,嚷嚷着说这怎么行,屠才良对着妇女说:“如果孩子的命和我的一样贱,是会活下来的。”随后,屠才良在楼层里找了个临时护工付了30块钱,交代好好照看卫芳,自己抱着孩子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回家

  余杭崇贤老家,范阿文听着门口一路有声音高叫着:“我的儿子回家了,我的儿子回家了”,到门口一看,果然是屠才良带着小孙子回家来了。天寒地冻,屠才良从家里翻箱倒柜折腾出个泡沫箱子,垫上被褥把婴儿放了进去,又灌了个热水袋塞进婴儿被下。围着婴儿,一家老小忙得不亦乐乎。范阿文说屠才良一下午都在忙着料理孩子,但他二哥媳妇就不喜欢,嫌个头太小,就凑近瞧了几眼,连伸手去抱一抱都不愿意。

  收拾停当,屠才良又让母亲去买点奶粉,好好喂养,自己匆匆扒了口饭,赶回医院照顾卫芳去。范阿文很是宝贝这个小孙子,晚上就把孙子抱在自己一床同睡。一整夜,孩子都像猫叫般不停地哭,到早上5点钟,声音终于停息下来。“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去的吧。”范阿文发现孩子没有气息后,给屠才良打了个电话。

  等屠才良再次赶回家中时,孩子静静地躺在泡沫箱里。“我脑子一片空白,把孩子抱到自己床上后,自己也倒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1月13日早上9点,屠才良回到病房,在门口正巧遇到卫芳的姨娘,他把孩子没了的事和她一说,姨娘当即劝阻屠才良这个关口千万别告诉妻子和丈母娘。“他的老婆刚生完孩子身体虚,丈母娘心脏病发这几天在挂盐水,等过几天情况好点再说不迟。”

  直到1月16日卫芳出院,屠才良只字不提孩子夭折。卫芳说其间让他去看看孩子,他就赖着不走也不吱声。后来就经常叫没钱,说没能力把孩子养在保温箱。

  1月24日晚上9点半,屠才良接到丈母娘孙旭兰打来的手机,问起孩子在哪里,屠才良说明天再说,在孙旭兰的厉声喝斥下,屠才良这才说出孩子就放在他家里。

  第二天一早,孙旭兰赶到屠家,恰逢屠才良外出。孙旭兰一人楼上楼下遍寻不见孩子踪影,又追着屠家老人问,这才在一楼

客厅左边靠墙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小外孙。见孩子早没了气息,孙旭兰伤心欲绝。随后她借要给女儿找几条裤子回去,把卫芳所有留在屠家的东西收拾一清。邻居说当天孙旭兰出门时十分生气,扬言要搞得屠家家破人亡。

  当天下午屠才良一人在屋后的空地里挖了个坑,埋下孩子。次日,孙旭兰向当地派出所报警,警方迅速传讯屠才良,并进入司法程序。8月1日,余杭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遗弃罪名成立,刑期6个月。

  工资

  “屠才良不是医生,医院告诉他救治这个早产儿机会不大,即便救过来可能还有后遗症,而且费用又很高,这些都是暗示或者误导了屠才良作出放弃救治的决定。”屠才良的辩护律师陈俊华完全没有想到法院会做出这样的判决,他指出屠才良把孩子抱出医院后,没有遗弃街头,还请他母亲好好喂养,主观上根本没有遗弃的本意。

  申请上诉的问题集中在两个核心:其一,屠才良是否有经济能力救治病儿,其二,屠才良听从医院安排抱回病儿导致夭折,医院又该承担什么责任呢?

  华东政法大学薛进展教授提出,要构成遗弃罪名,被告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有义务抚养孩子;有能力抚养孩子;没有履行抚养孩子的义务致孩子受到侵害。

  按照孩子从医院接回家时如医院所述“可能可以救治”的说法,如果屠才良没钱救治这一点属实,那么他将构不成遗弃犯罪。

  “去看看他的工资条就知道屠才良是不是有钱了。”余杭区人民法院刑庭主审法官采信了屠所在单位杭钢昌兴电炉炼钢有限公司提供的工资证明:2006年屠才良年收入为1.8万元。

  屠才良1963年出生,初中文化,1981年进入杭钢昌兴电炉炼钢有限公司。每个月工资1000元,外加奖金300元。1.8万元的年收入是加上了年终奖5000元后的所有所得。而据杭州市城调队对市区600户居民家庭的调查资料显示,2006年市区居民家庭人均总收入2.1万元。

  2006年3月,屠才良在杭州西湖区三墩镇都市水乡按揭购买了一套77.26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为了买下这套房子,屠才良从母亲处借了5万元,问二哥拿了6万元,又从同事、朋友那里借得1万元。

  2006年5月,屠才良经人介绍和卫芳认识。屠才良说,和卫芳交往至今,只知道她在杭州一家服装公司给老板开车,怀孕后就不再上班,两人生活开销基本就靠屠才良一人支撑。

  发现卫芳怀孕是在7月20日,7月29日屠才良就借了1500元,买了一箱牛奶几袋红枣上门去卫芳家,“丈母娘没有给我好脸色看”,屠才良说,当时卫家要他尽快办婚事,双方在“倒插门”(男方进女方门,意为男方家庭不如女方),还是“嫁女儿”上争执不休。最后,屠才良答应出聘礼2.2万元,按“嫁女儿”的做法办婚礼。

  为了将卫芳娶进门,屠才良说自己前后花费近十万元。装修房子、两次陪卫芳住院检查,最后剖腹手术又花了8200元,欠下十多万的外债至今还没有还上。

  是非

  “这次要不是丈母娘把屠才良告了,还不会有这桩遗弃罪案。”余杭区人民法院一位知情者说,尽管医院说早产儿有救治机会,但每年都有30%的家长放弃救治,“这些人是不是也都该抓来判个刑?!”

  新生儿监护室姜舟医生并没有否认屠才良选择放弃治疗是明智之举。“救活早产儿的先例不是没有,但这和产妇身体状况、年龄有很大关系。卫芳38岁高龄生产,本身情况也比较不乐观。”当家属一旦签字放弃治疗,“赶走病儿”的做法遭到外界强烈质疑。“医院是诊疗环境,既然家属选择了放弃治疗,就无需这个环境了。”姜舟对此解释,这并非他个人决定,而是医院通行做法。

  “医院同样处于治病救人义务和难以收到救治费用的两难境地。”华东政法大学薛进展教授表示,作为一家依靠经营求得生存发展的经济实体,如果明知屠才良没有钱救治孩子,依然自掏腰包救治,医院实际上就是慈善机构了。薛进展认为,过于强调医院在面对病人的死亡危险时,应当放弃其经济利益而尽力挽救生命,实际上对医院有强人所难之处,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医院的苛刻。

  记者曾就此向院方求证,一位院领导反复表示对此类事件“不能再说”。也许,院方是害怕一旦表态可以接收这类病人,马上会有一群没钱或是不愿出钱的病人涌入医院。

  和大量无钱医治被遗弃医院的病例相比,屠才良案有一个明显不同之处,这也是法院一审判决的重要根据:病儿在被屠才良带离医院后,造成了死亡的严重后果。

  “一般医院遗弃案例在没有导致死亡的严重后果发生,寻找到家属领回病人后,不构成遗弃罪名。”中国法学会刑法学研究会副会长刘宪权指出,一般遗弃案中家属将病人遗留在医院,就是为了能使病人得到救治的同时逃脱费用问题。而屠才良案之所以被认定遗弃罪名成立,法庭考虑了犯案手段和后果,最终确定罪名成立。“现在即便是家属要求放弃治疗一个苏醒无望的

植物人,最终导致病人死亡,证据确凿都可构成故意杀人罪。当然,医院要求将收下的病人领回去,管理上存有问题,但这个问题并不直接导致病人死亡。”

  目前,一审法院刑庭庭长态度谨慎,不愿在二审判决下达前对案情加以评论;辩护律师陈俊华正在积极帮助屠才良上诉。屠才良见到陈俊华情绪十分激动,表示“等我出去一定要再找医院断个是非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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