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大英雄的生命同样重要

　　青周：一般这样的集体追悼对象，都是英雄烈士，至少是有贡献的人物。

　　李庆明：英雄当然也重要，但现在是公民社会，不再是英雄主义唱独角戏的年代。我的观念就是：一个普通人的生命，跟一个英雄的生命没什么区别。我们要对不幸的和柔弱的生命，哪怕是生理上会让人承受痛苦的生命，都要表达同情和关爱。

　　青周：你们这样做，是不是也考虑到这是一种对学生的安全教育？

　　李庆明：我想的没那么多。这个孩子去世了，我太痛苦了。我会表达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悲悯。这是最直接的。

　　当时我的助手在一旁说，我们要加强一下安全教育。我说也好，把它渗透在里面吧。在表达痛苦和悲悯的过程中， 我们并没说一句“你们要注意

　　这种追悼仪式，传达了多种信息：爱，尊重生命，悲悯生命，人道主义，感情教育，这些都有。这比硬性的说教效果好得多。

　　当时只想到表达悲痛

　　青周：开追悼会的教育方式能在其他学校复制吗？

　　李庆明：一般碰到这种事情，学校都比较敏感。媒体会关注孩子怎么怎么了，学校有什么责任？让学校很紧张。一个孩子去世了，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的去世跟学校有关系，我首先要表达的也该是我的悲悯，不能冷漠，然后才是其他。

　　上次那个学生去世后，就有一个媒体记者问我，孩子去世是什么原因？我说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我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只希望我们一起来表达这种悲痛。

　　青周：就是说导致死亡的原因并不那么重要？

　　李庆明：也许很重要。但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表达一种对逝去生命的同情。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个年轻生命就这样逝去，当然值得同情和追悼。

　　今年在美国有一个枪击案，一个韩裔学生射杀了几十名学生，然后自杀。后来那个学校的学生在悼念时，连同这个凶手也一起追悼。记得那天，我也跟我们的几个孩子谈过这事，他们也都很沉痛。生命是最重要的，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不怎么好的人，或者是一个你不怎么喜欢他的人，一旦他随风而逝，我们都该去追悼。

　　青周：这个说法跟多年来的教育有出入。以前汉奸死了，大快人心。你们也追悼坏人？

　　李庆明：当然并非坏人死了我们也去追悼。但从绝对的意义上来说，不是说生命至高无上吗？生命高于一切，就是说它具有绝对性。从生命本能的角度来说，任何死亡都值得同情——我同情的不是他在道德方面的东西，我同情的是生命本身的消失。生命伦理有它特殊的内涵。正如生命伦理不能取代其他伦理一样。

　　1999年李庆明只身前往崇明岛，在一个贫困农村的小学做教育实验，颇有成就。2003年受邀南下深圳，出任刚创办不久的中央教科所南山附属学校校长。刚来深圳时他的一些举动，让当地老师和家长都很意外。家长在送孩子们上学时，看见了这样一幕：新来的校长爱敬礼，每天早晨都会站在校门口迎接学生，向每个进校的学生鞠躬。这让家长们觉得不可思议。

　　4年如一日在校门口给学生鞠躬

　　青周：你现在还去校门口鞠躬吗？

　　李庆明：现在每天还这样。鞠了4年了。刚开始，有的学生不回礼，我会提醒他们，“应该向我回个礼，这是对我的尊重”。我一边说，一边会向他们再鞠一次躬。他们就开始回礼。

　　现在天天给孩子们鞠躬，就跟例行公事一样，从早上7点15分到8点，一个一个看着他们进校园。全校将近一千八百个学生，几乎没有我不认识的。比如这次遭遇不幸的陈玲，以前我就很熟。名字我不一定都能喊出来，但在校外看到后，我知道这是我的学生。他们看到我后，会向我鞠躬。我觉得这很好，他们知道尊重人了。

　　青周：学生们能理解你这样做吗？

　　李庆明：非常能理解。有家长也加入进来，向我回礼。这做法又延及其他人际关系中，效果很好。校长就该卑己尊人，你尊重他，他也会尊重你。

　　青周：会不会有人说，你这就是一种形式？

　　李庆明：这个形式我已经做了4年了！如果我一直在这里，我会做一辈子，别人还会说我是做形式吗？再说人怎么可以没有形式呢？我一直觉得形式是一个被歪曲了的概念。黑格尔有一句话，形式是走向形式的内容，内容是走向内容的形式。如果你只做一次，它可能就是一个形式，是昙花一现的作秀。这是我最讨厌的，但我不讨厌那种坚持的、一以贯之的形式。

　　现在很多课堂里的德育才是作秀

　　青周：你天天去校门鞠躬，搞悼亡活动，你不怕有人误会你是一个爱作秀的校长吗？

　　李庆明：开始还真有。我记得是深圳《晶报》的记者，全程跟踪来拍，想知道是不是作秀。我天天作秀，风雨无阻。这样做到老，还说是作秀，那么这个秀我作定了！我觉得其实现在很多德育才是作秀，包括课堂里的德育。因为它对学生没任何意义。

　　青周：你能举个例子吗？

　　李庆明：你要我说真话？(笑)我说得漂亮一些吧，我们现在很多上位的道德教育，那些假大空的东西，就是作秀。我起草过一个德育宣言，没有提集体主义。有人问，你怎么不提集体主义？集体主义就是一种上位的道德。我们几十年的集体主义教育，教育出多少尊重群体的公民来？

　　这些年来，我们的公民教育并不成功，老是喊一些过高的口号。应该让学生明白什么是不能做的，这才是公民教育。对学生的要求不用太高太多，只要他们能作一个好公民就行了——有活力，有自信，有智慧，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有情怀。

　　所以别斯兰事件后，我们就会悼念。东南亚海啸发生了，也会悼念。我们经常做这类活动。另外我们还向学生讲解恐怖主义，这在教材方面是没有的，我们也会教。

　　我们要教育孩子们有灵魂、有情怀、有智慧。我搞这些悼亡活动，就是教给孩子们这些层面的东西，而不是教出一堆只懂得知识技能、只懂得谋生之道的人。

　　人物印象

　　48岁的李庆明校长毕业于南通高等学校。在跟记者的对话中，他时而哽咽着抽泣，时而微笑着旁征博引。他自称是一个“书生气的校长”，4年前来深圳担任这个中小学校长时，辞掉了内地一所大学的副校长任命。他几年前就在中小学开展各种悼亡活动，被认为是“死亡教育”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