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志军在谎言里躲避世界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06日10:08 南方周末

  在这些喷涌而出的言语里,哪些是他的经历,哪些是他的谎言,哪些又是他的想象?

  很多人都指责他撒谎。李丽云死后的第二天,五福嘉禾饭馆的老板见到肖志军来讨生活费,肖志军告诉他,老婆死了,曾经回过她娘家,被赶了出来;曾聘用肖志军当保安的振邦公司经理说:肖志军在求职时,说自己是村支书,因超生被撤职。

  肖志军的包里有一份简历,字迹不是他的。简历里称自己47岁,当过海军,考上过复旦,但受继父阻挠没能上学,在北京还有战友。当记者问他为何拥有这样一份简历时,他回答,“为了找工作方便”。

  他对一位男记者说,他和湖南省某省部级干部的亲戚关系很好。等男记者一离开,他又对本报记者说,“撒谎的,这是男人之间的玩笑。”

  任何人来采访,他都愿大谈过往,只是时常让人无法分辨,在这些喷涌而出的言语里,哪些是他的经历,哪些是他的谎言,哪些又是他的想象。

  11月26日,肖志军的家人才在电视上看见了儿子。当晚,肖志军再次给父亲电话,一边大哭,一边念叨:“等事完了,我也就跳河自杀去。”肖嘉善对前去采访的几家媒体说:他想把儿子从北京带回来。

  李丽云死后的的第四天深夜,肖志军独自沿一条泥土路走向停尸房。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两排张扬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月色明亮的夜空。

  他在停尸房门前站了一会,“那时,我想着人鬼相恋。”他说。

  人生:向下、向下

  “我们睡过平房、工棚,没钱时,我们在长沙的马路边睡过”

  除了肖志军,没人能说出貌似父女俩的他们是如何相遇的。

  肖志军的说法是:2004年秋,还在资兴市刨花板厂当工人的他去郴州办事,在街头遇见离家出走半个月的李丽云,当时她正要跳桥自杀,他拉住了她的衣服。

  肖志军给她手里塞了几百元钱,她不肯要。他关照说:“你不要死在外面喽。”走了几步,发现她跟着,说:“大哥,几百元花完了也会死。”

  对李丽云的离家出走,父母自责不已。

  喜欢唱歌跳舞的李丽云,是李家的大女儿。初中毕业后,她梦想成为演艺明星,拒绝父亲让她考师范学校的建议,选择去长沙电影学校。网络上,很难找到这所学校的详细信息。

  “只要女儿有梦想、有信心,作为父亲,一定支持她。”父亲说。

  一年后,她放弃了。因为学校告知,如果要真正进入影视界,第二年得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花十几万才算起步”。而当民办教师的父亲和在柳州打工的母亲,一个月的总收入才1500元左右。

  这也许是她成长中的第一次放弃,此后,人生没再给她太多的选择。

  2002年,父亲揣着借来的2万元,把女儿送进了武当山陈逵影视武术学校表演系。到了年末,李丽云再次退学,“我还是成不了才。”母亲记得李丽云叹气。

  后来她进了湖南衡阳市模具学校。2004年毕业后,李丽云去广州找工作,才发现工厂不要女的。

  “她回柳州找我时,满脸不开心,”李春玲说,“看得出,她是觉得浪费了钱,还没读好书,心理压力很大。”一周之后,李丽云离家出走。

  肖志军说,他一开始并不能接受李丽云。他比李丽云大12岁,17岁时,就顶替父亲进了刨花板厂当工人。他曾想考大学,肖嘉善说,他觉得儿子读不好书,硬是逼他当了工人。

  刚进工厂那会,他还想着当兵,整天缠着当地的武装部长,“上厕所都跟着”。

  2004年,在这个国有单位待了14年后,肖志军因国企改制拿到了1万多元补偿款,从此失业。不过他志向远大:“如果能通过关系让我当上资兴市组织部部长,20年后,我能成为胡锦涛这样的大官。”

  “遇到李丽云之前,我的内心很孤单。”肖志军说,“可遇到她之后,她经常和我讨论家国天下,我们有时候谈到激动处,竟抱头大哭。”

  依照肖志军的回忆,2004年秋到2006年秋,他们流浪于郴州、邵阳、长沙、柳州、武汉。

  他们流浪的这几年间,肖志军做临时搬运工。“工资一天一结,一天二三十元。”其余的开销,肖志军说基本依靠他的补偿款。“我们睡过平房、工棚,没钱时,我们在长沙的马路边睡过。”肖志军告诉李春艳,随即又在李春艳爆发出的痛哭声中安慰道:“是天热,我们挑有屋檐的地方,就睡了2个月。”

  2006年10月末,两人从武汉坐火车到北京。

  李丽云想来看看天安门,“还说北京工作好找。”肖志军说,他想来北京寻找中组部疏通关系。他的通讯录上,写着中组部三个大字,下面有地址和公交路线。

  北京很大,安身很难

  寻求政府帮助的念头,自他们离开救助站后,就再也没起过

  一出北京西站,他们就体会到了在这个城市身为陌生人的苦处。

  黑车,将他们拉到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两张破败肮脏的床,要他们支付三百多元。

  后来,他们在丰台辛庄的农村租了间房。除了房东提供的一张红砖木板垒起来的床外,什么都没有,说好80元/月的房租,到第二个月,涨到了100元。

  除了当搬运工,他也没有任何打工经验。在到五福嘉禾饭馆当洗碗工之前,肖志军说自己只找到过3份工作:搬运工、鞋店搬货员、保安。

  李丽云除了和他一起当过几天鞋店搬货员外,没干过其他的。邻居大妈整天就看见她躺在屋子里看书,“她什么都看,小孩书,教科书。”街上遇到,还挺客气地点点头。

  今年3月,为了找工作,他们从辛庄搬到较为热闹的衙门口村。

  后来他们在救助站求助无果后,就是在这个村庄来当洗碗工的。这个小饭馆所在石景山地区,10年前还是北京西边的偏僻地带,随着城市的扩张,饭馆所在的依翠园小区,房价已经过万。

  以他们的收入,如果想在这里拥有一套50平方米、单价1万的小房子,他们需要不吃不喝地攒30年。

  衙门口村的邻居,常见两人在巷子里买馒头当晚饭,“没菜,光啃馒头,一人一个。”肖志军说,“有时候没钱,我们就饿三四天再喝顿粥。”

  李丽云也穿得太单薄了。从秋天到冬天,她身上只有一件红色毛衣,一件粉红色薄绒外套,衣服都起球了,粘了不少污渍。肖志军说,降温之后,她一直穿着他的毛衣。

  李丽云曾打电话向母亲要钱,母亲李春艳要求女儿告诉地址,“我们可以送钱来”。但李丽云不肯说,李春艳就“怀疑女儿受坏人胁迫”而不愿给钱。

  缺钱的李丽云曾想找政府帮助,自他们失望地离开救助站后,就断了这个念头。

  居委会主任穆瑞也很疑惑:为什么他离开救助站后就不再找来?

  “后来发生这么紧急的情况,为什么不再来求助?”救助站站长李立新也问肖志军。肖志军回答:“因为你们第一次没帮我们。”

  没钱治病的孕妇

  “我不是来生孩子的,我是来看感冒的”

  从离开救助站,至找到洗碗的工作,他们已经在朝阳医院门诊大厅睡了两晚。“外面太冷了,她睡不了。”肖志军说。

  为了得到洗碗的工作,他们接连三天上门恳求。第一天遇见了老板娘,遭拒;第二天晚上见到老板,老板说明天来看看吧,两人就在店里合着吃了一碗6块钱的面;第三天早晨再去,被老板留下了。“他们一身单衣单裤,随身两件小行李,看上去饿极了。”老板徐家海说,他们说只要有吃住,连工钱都能不要。

  11月21日上午,他们没去上班,一直在路边逛到下午,才走进饭馆对面的北京济润中西医诊所买药。

  诊所内的王连平说,11月21日下午,她和另一位王医生看到他们两个走进来,李丽云坐在诊所长椅上,嘴唇发紫,看上去严重缺氧,这是肺炎。王连平说,她当时就告诉肖志军,应该立即去大医院。她记得肖志军说:“我没钱。”

  诊所内的杨建军告诉记者,他当时看情况紧急,立刻开来车,将他们两个送到了朝阳医院,放下他们就走了。

  按照朝阳医院的记录,肖志军和李丽云大约在下午4点左右到了门诊呼吸科。“他们肯定没来过大医院,这种情况还不去急诊。”朝阳医院曹志新医生说。

  接诊他们的是呼吸科主任杨汀,杨汀当时看到李丽云的情况很糟糕:呼吸急促、嘴唇绀紫、吐黄痰,小腿肿得厉害。“痰里有粉红色,说明肺部感染,也是心功能不全的表现。”杨汀说,她听诊后发现:李丽云肺里有水泡音,心率过快,可以判断为重症肺炎。

  ”怀孕期间她没做过检查,太危险了你得马上住院。”杨汀说。杨汀记得李丽云说:“我们没钱,能否吃药。”

  据肖志军回忆:李丽云还对医生说:“我不是来生孩子的,我是来看感冒的。”肖志军说他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妇产科。

  死于贫病

  “三年前我救了她,三年后,我又害了她”

  在肖志军的印象中,他们一到妇产科,四五名医生就把李丽云推到病房里,让她脱光了躺在床上。在她肚子上按来按去。他去拉扯医生,想带李丽云走,“可他们不理我,继续按她的肚子,直到她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这是谋杀。”肖志军认为。

  “后来有医生要他在手术单上签字”,肖志军说,当时医生还给了他一张5000元的单子,让他交钱。

  “这些属于常规救治。”妇产科的曹志新医生说,“当时李丽云心力衰竭,我们在做心脏按摩。”

  根据院方提供的抢救记录,下去4点20分时,院方就准备好手术室。但肖志军不签。

  院方向媒体出示过一页病历,上面写着:“拒绝剖腹产手术生孩子,后果自负”。下面签着肖志军的名字。时间为4点30分。

  据院方记录,在下午4点40分至下午6点,肖志军五次拒绝签字。

  胎儿的心跳在5点时测不出了。

  正义网的女记者吕卫红,正在隔壁病房安胎,5点左右,她走到肖志军身边,不断劝他。“当时周围还是十几个医生和病人,都在劝他,好话说尽了,他就是不理。”心急救人的吕卫红一把拉过他的手指,在手术单上按了个手印,医生表示这样无效。

  “签了字,给你1万元。”为避免他是因为没钱不敢签字,吕卫红和几个病人要为他募捐1万元,他就是不理。

  吕卫红的丈夫贺先生在5点半之后到医院。他看见的肖志军,正对着手术单和笔,张开手指坐着,神情呆滞。

  贺先生把他拉到走廊里,和他解释了半天手术的紧急,“他不理我,我猛拍了他几下,让他看我,他不看,也不出声。”折腾了一个小时,贺先生拉着肖志军的手去签字,却发现“他的手臂是僵硬的”。

  据副院长赵立强表示:6点,院方将情况上报给卫生局,咨询在这种情况下,医院能否动手术。最后市卫生局答复,不能手术。

  同时院方还打了110,警方证实他们是夫妻。院方还找来了精神科医生,医生的判断是,肖志军不是疯子。

  7点25分,李丽云死亡。

  副院长说,死亡前,李丽云3次停止心跳,医生3次使用心外按压让她活转过来。

  “当时我就想着签不签字。”李丽云死后的第三天,肖志军说。在那天下午4点到7点,这3个小时里,他惟一做的就是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人生中的每一次选择,包括三年前,是否应该救李丽云。“三年前我救了她,三年后,我又害了她。”他说。

  他的人生和李丽云一样,曾充满憧憬,可每往前走一步,每作出一次选择,都永远只有一个结果——失败。

  妻已逝,一万元的捐款承诺、贺先生的巴掌、病人的责骂……他全没印象。

  李丽云去世当晚,他抱着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不准医生把她放进停尸房的冰柜里。他的理由是:“她的身子还是热的呢,里面的孩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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