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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江的最大梦想是回家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2月18日12:14 南都周刊
城市的温情 自从遇上孟宪志后,刘洪江就在孟家的老食品公司家属院附近住了下来。 孟宪志、郑培兰夫妇俩轮流给刘洪江送水、送饭。隔一段时间,郑培兰就提着脸盆和开水,给他洗头,拆洗被褥。 由于临近商业广场,刘洪江和他那一大堆破烂“家当”,就像美人脸上的一大块雀斑一样,时常被城管、环卫工等驱赶,把他的铺盖扔出去。孟宪志夫妇挺身而出,把装上城管车的被褥抢了回来。 去年9月的一天晚上,窗外雷声阵阵,郑培兰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拿着两块大塑料布,跑到刘洪江睡觉的台阶前,一把将熟睡中的刘洪江连人带被子拖进附近一栋楼房的“门洞”里。回到家时,郑培兰落汤鸡似的站在丈夫面前。 第二天一早,孟宪志给刘洪江端来一碗面条,发现他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孟宪志夫妇的善举传染了很多人,在刘洪江周围爱的洪流逐渐开始涌动。当地电视台这么描述:在孟宪志家所在的老食品公司家属区,一共56户居民。慢慢地,大家都认识刘洪江了,做饭多做一碗,烧水多烧一壶。哪家包顿包子,都不忘给他送去一份。家属院里的孩子们,每天下午放了学,轮流给被其他乞丐欺负的刘洪江“站岗”…… 从被殴打被驱逐到被包容接纳,刘洪江的流浪生活发生了戏剧化的转变。但是,回家是一个流浪汉最梦想的事情。“每天早上我去看他的时候,都发现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郑培兰眼圈通红地说。 “总得想个办法把他送回家去。”孟宪志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正道。自去年10月上旬,他连续拨打了四次市长热线,重复着一个诉求:把刘洪江送进救助站,送回家去。但是,“每次接线员小姐都回答得很好,向上反映,就是没结果。” 2007年12月上旬,媒体开始介入,流浪汉刘洪江的故事上了当地媒体的头条。 …… 自从刘洪江雄心勃勃地离开家以后,就和家里断了一切音信。兄弟姐妹都各忙各的生活:大哥依旧打着光棍认真地经营着家里6亩田地,二哥想着法子将他那小百货店开得红火,两个弟弟忙着娶妻生子,两个姐姐嫁作了他人妇…… 手心手背都是肉。眼前的子女们虽然都自立了门户,但杳无音信的儿子成了刘洪江父母最大的牵挂。 为了找到他,80岁的母亲胡紫香拄着拐杖3次北上大连,四下打听,甚至到大连公安局报案。但她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去背着空气回。其余的时间里,两个老人总是借口“晒太阳”,搬着小凳子坐在村口,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刘洪强说他最害怕过年,每回过年,老人都会为失踪的儿子摆上一副碗筷,如祭奠般,注视着那张空座,潸然泪下。 2007年5月,震动全国的山西“黑砖窑”事件被媒体披露,似乎给了刘家一个暗示:刘洪江没死,是不是被人骗到黑砖窑。二哥刘洪强托人四下打听,直到接到山东日照市政公司的工作人员高成艳的电话。 高的老家在莱州市驿道镇邱家村,距刘洪江家所在的神水院村仅几里地。看到刘洪江事件的新闻报道后,高成艳让老家的哥哥四处打听,最终找到刘洪江二哥刘洪强的手机号。 找不到的过往 和所有人一样,孟宪志也没能弄明白,刘洪江为什么不报警找机会回家,而在街上流浪这么多年。 “挨过打之后,他被抬到汽车上,快速驶出了日照市。一路上,刘洪江断断续续地喊着‘报警,找公安……’,对方恶狠狠地说了句:‘我就是公安局长,你告也没用。’刘洪江再次昏死过去之前,就听了这么句话。”《烟台晚报》事后如此报道。 这也许能消释许多人心中的疑惑。刘洪江一直嘟哝着“他们一起的一起的”,或许对方的这句话,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致使他一直在大街上流浪。 靠自身的力量,他回不了家。城市,将刘洪江从一个自食其力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乞丐。 记者试图还原这个年轻人这18年走过的路时,发现困难重重:如今的刘洪江,神志不清,记忆模糊,已经记不清自己曾在哪家公司打工,“大胡子”到底是谁?而在这个有着几百万农民工的城市,刘洪江的过往更是无从查证,没有朋友,没有务工记录,没有住址。没有证据表明,他跟这个城市有着关联,而残酷的现实却硬生生发生在这里。 《烟台晚报》2008年1月13日报道:“1991年秋天,他们结伴来到日照的西城建筑公司,当起了建筑工人。”但西城建筑公司对此予以否定,记者也找不到与刘结伴而来的工友。 孟宪志根据与刘洪江的交流,断定刘受伤害的地点在日照的老面粉厂附近。但老面粉厂旁边的居民楼早已建成入住,这里的居民也不知道有刘洪江这个人。 “我就听看门的老大爷喊‘快报警吧,出人命了’,接着那大爷也被砸了一棍。”这是刘洪江的回忆。但记者始终没能找到这位老大爷进行佐证。 2008年1月4日,刘洪强再次来到日照,一位市民告诉他,“大胡子”并不是日照本地人。当刘洪强进一步追问时,那人避而不答。一切有价值的线索无法找到。 2008年1月5日,日照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立案侦查,次日在大众社区日照论坛里发了一则标题为“请知情者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帖子,寻找刘洪江受害的线索。 刘洪江惨剧被媒体披露后,网民们将其称之为“2008年第一悲惨遭遇”。网络严惩凶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因为这样的悲剧并不只是发生在刘洪江一个人身上。根据2007年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的调查显示,被拖欠工资的企业农民工平均被拖欠金额约为2100元,平均被1.9个企业拖欠过工资。2007年9月之前,农民工李才富温州讨薪致死;2008年1月15日,在南京,农民工王超在讨要工资的过程中被人砍断胳膊。 回家了 刘洪江回家了。 一条县级水泥公路笔直地横亘在神水院村村头,心无旁骛地向前方无限扩张。一米来宽的土道突兀地搭在一旁,向小村深处延伸。18年前,29岁的他从这条道上走了出去,朝气蓬勃;18年后,47岁的他被人沿着这条道背回家时,已是垂暮残年。 有 着中国月季城美称的莱州市,是中国黄金、商品粮、海湾扇贝生产基地和盐化工基地,全国百强市。神水院村是这个百强市下辖的1018个村中的一个,却远离莱州市蓬勃发展的经济主流圈,而刘洪江家更是被挡在了外圈之外圈。 村南,两间土坯房,下面是土墙,上面是木板墙,屋里屋外没有温差,这就是刘洪江的家。 回家后,他和年过八十的父母住在一起,三人挤在一张炕上。如今的他,大小便都只能躺在地上侧着身子拉。颈部、腋下、腹股沟部、膝盖下方,总共四处明显刀伤,全部位于身体左侧。 回家后,家人请了村里的老中医给他看病。“下手非常狠,非常专业”,看了几十年病的老中医韩学文观察后,深叹了口气。这四刀,将刘洪江的左半边经脉全部挑断,造成他彻底偏瘫。张大嘴,用手翻开下嘴唇,刘洪江的下牙几乎全部打断,牙根森然外露…… “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总算能活着看见他了。”83岁的老父亲刘春来坐在炕沿,看着蜷曲着身子斜躺着的儿子,神情木然。 此时,外面正下着雪,而炕上却没有一丝暖气,屋里没有一点生气,大家沉默不语,刘洪江一脸茫然。而如今,大哥刘洪良也在房间里打了个地铺,“害怕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回家后的第三天上午,刘洪江从一米高的炕上一头栽倒在地,然后快速地往外爬,爬向村里的那条公路。老父亲拄着拐杖在后面根本追不上,急得直跺脚。 刘洪良听到父亲的哭喊后,立即从家里追了出去,在村口将弟弟抱了回来。“我都成废人了,你们都老了,我不能拖累呀……”听到刘洪江这句话后,一家人抱着哭作一团。 “大胡子,找大胡子要钱,打官司,该(欠)我三万呐……”回家后的大多数时间里,刘洪江反复说着这句话。“大胡子、工钱、打官司”,这三个词是家人听到次数最多的,也是他说得最清楚的。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表达、交流对刘洪江而言难乎其难。在家里,这个曾经的壮劳力,如今只能躺在床上。 冬日里的阳光从贴着厚塑料布的窗口照进屋子里,灰蒙蒙地撒在他佝偻的躯体上。 刘洪江沉默地向窗外张望,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袋旱烟,这是回家时孟宪志送的,“老弟,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抽抽这个……” 他从袋子里撮了一小撮旱烟,用碎报纸卷紧,沾点唾液,包好,打火机点了三次才点着,猛吸了一口,很长时间才将烟雾吐了出来。之后,剧烈地咳嗽,身体蜷曲得更厉害。 咳嗽过后,他似乎想起什么,问了一句:“狗喂了吗?” “喂了,你放心……”80岁的老娘胡紫香盘腿坐在炕上背对着他,话未了,已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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