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声一直跟随着我

　　她的哭声一直跟随着我

　　小杨含跟其他孩子一起被送回福利院后，我为她手术的事在动脑筋。医院这边还好，同意减免很多费用，记得最后好像只要两千元费用。那时候两千元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数字，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电视机。我决定再去一次福利院。

　　自己坐公交车赶到福利院，已经是午饭时间，我看到了那些孩子的午饭。一个底部凹凹凸凸的大钢精锅里装着说不上是菜饭还是粥，烂糊糊的，发出馊味儿，每个小孩子的碗里只装了多半碗，其他什么吃的都没有。

　　那些孩子看到我进去很意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有一阵风吹进了教室，她们像是被风吹动的小花朵一个个活了，立刻就有叽叽喳喳“妈妈、妈妈”的声音飞了过来。保育员一声呵斥，孩子们立刻噤声，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所有的生机瞬间消失，连声音都几乎没有了。那保育员可能也觉得不妥，用很不自然的竭力想装出热情的声音对屋里喊道：“杨含，你妈妈来了！”我的目光随着所有孩子的小头转过去，我的大女儿还是呆在小小的角落里，但我发现原来她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我。

　　我被允许进去跟她说几句话。我跟她说了一会，她依然是不发一声，但我知道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在我带她睡过一晚以后，只要我抱她她都会把头贴近我的胸口。我自说自话完了以后就摸摸她的小脸蛋，跟她说，妈妈过几天还来看你。她抬头看看我，眼里有些许愁苦，我知道那是她舍不得我走。

　　我找到院长，因为此前已经电话沟通过，所以她直接跟我谈了这个问题。她说院里还有其他更需要帮助的孩子，有的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有的脑积水，等等，都比杨含的病严重，至少她的问题不影响她活着，而其他孩子可能不及时救治就会有生命危险。我当时还没有完全了解福利院的体制和资金来源，对她的话很生气，认为她是推脱，就是不想花钱而已。联想到刚才看到的孩子们吃的跟猪食差不多的午饭，还有不经意间看到的一个库房里堆积了一捆捆崭新的小衣服小鞋子，而孩子们却穿得破旧不堪，认准了这里有经济问题。

　　回到市里，我立刻去找那个英俊的记者(我早已忘记了他的姓名)，把我遇到的问题和看到的猜测的向他说了，他听了马上要去领导那里反映这个情况，并且说要去暗访一次。同事马上劝他，说这种事牵扯到的是政府行为，领导肯定不会同意你去的。他愣了一小会儿，然后说你先回去，等我请示了领导再给你电话好吗？我跟他说我更希望他们发起一个募捐，解决一下更紧迫的问题。那个时候媒体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搞慈善募捐。

　　我什么也没等到，那个好心的记者我也再没联系过。我和孩子爸爸讨论过是否有能力收养这个孩子，答案是很显然的，我们没能力。

　　我决定再去看一次我的孩子。

　　我跟小杨含说，妈妈以后有空还会来看你的，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就在我刚刚走出教室的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传了出来，我的大女儿飞快地跑到了我的面前，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嚎啕大哭，仿佛她已经知道我将不再要她，那时候我的心被挤得生生地痛。保育员出来一边拉孩子一边对她说，妈妈还要上班，妈妈以后还会来看你的。我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的孩子被抱进去，咬着牙转身离开，她的哭声一直跟随着我走了很远，很远……

　　你能够一直坚持下去吗

　　后来，我不再去任何福利院，尤其是儿童福利院。我会捐一些钱，但我决不再参加任何现场的活动。我为那一次的善心而后悔，因为我给了小杨含希望，但我没有一直给予她，让她的幻想破灭。我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孩子一生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希望和幻灭，这对他们无疑是重复的伤害。所以，我一直都很后悔和自责，没有能力一直到底地去帮助别人，等于在河边去拉一个落水的人，你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手，然而由于拉不动最后又放手了，这同样残酷。

　　这次汶川大地震后，我有一些朋友说想领养灾区的孩子，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他们听，问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并且能够坚持一直爱下去吗？将来你面对的可能不一定是他们的感恩，而有可能他们会冷酷地离你而去，因为人性中真的就包含这些丑陋，你准备好了只是为了帮助他们而不求任何回报吗？

　　我在网上报了名做志愿者，因为我知道那些孩子需要，而这次我是准备好了的，我知道我可以并一直为他们做。

　　同样的，已经和准备做志愿者的你，能够坚持一直做下去吗？

　　仅有热血是不够的

　　左元：这篇“原声”是《原声》一位老朋友的亲历与心声。

　　媛媛：前段时间听广播，无意中听到，杨澜他们去汶川灾区之前，心理疏导师给他们上了一课，提醒他们，到了灾区，看到小孩，千万不要说“叔叔阿姨还会来看你的”，就实话实说，“叔叔阿姨要走了”，不要去骗孩子，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左元：一定有很多名流都在那里留下了这句话——“叔叔阿姨以后还会来看你的”。我们习惯说这样的客套话，但是对那样一种境况下的孩子说，可能确实不太合适。

　　媛媛：其实看到梓鸢最后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是有点不快的。我相信她的那个省略号里有很多内容。她后来再也没去看过杨含？

　　左元：没有，因为这事之后不久，她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媛媛：坚持是不容易的。

　　左元：梓鸢的稿子早就写好了，但是《原声》到这一期才好安排。本来有点犹豫，时效是否差了些？后来我想，面对任何一项爱心行动，都要注意，仅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