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元

　　她块头不大，坐下来，抱着茶杯，仿佛缩成一团。阴天，光线本来不够亮，屋里开着灯。她说：“对不起，能不能把灯关了——灯光太刺眼了……”

　　她的第二句话便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师生之间的事情。”

　　她对他的称呼始终是“老师”。她说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她也挺崇拜他的，但没想到会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说，这也许与她的家庭背景有关吧。

　　于是，她首先跟我谈了她的家庭、她的童年。

　　破碎的家庭

　　我的祖父是个大地主，解放之后，被判了30年徒刑，奶奶守了30年的活寡，带着5个孩子到了农村。我父亲因为成份不好，没有前途，18岁去支边，整天沉默寡言。一直到26岁，经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母亲的后娘对她很不好，母亲拼死拼活要嫁给父亲，因为父亲是工人。但父亲一开始就不喜欢母亲，母亲又不怎么会疼丈夫，饭都不会做，两人经常吵架。

　　在这样的氛围中，大姐出世了，二姐出世了。父亲本来不准备再生了，但邻居说父亲“绝后”，为了争口气，母亲生下我。又是个女儿，母亲把我往脚头一扔，任我哭个不休。父亲说，“毕竟是个生命”，把我抱给母亲喂奶。

　　一年后，他们准备将我送给省政府一老干部，一切都谈好了，对方还要给父母200元钱。但我父亲再去信时，对方搬了家，没联系上，我又在家里呆了下来。

　　过了几年，母亲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很宝贝，心自然全在弟弟身上了。父亲还是公平的。

　　有一次，我照看弟弟，弟弟肚子饿了，母亲在做小生意，我拿了母亲贩卖的一根玉米棒哄弟弟，两人很开心。母亲回来了，我赶紧把玉米棒藏在床下。后来，我忘了，母亲发现了，拿起擀面杖劈头盖脸打过来。我躲在弟弟后面求饶，母亲就是不住手。这是童年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我觉得母亲就没疼过我。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想把我们的户口变成城市户口，和母亲假离婚，把财产全给了母亲，带了我们四个孩子回了老家。父亲第三次去探望母亲的时候，母亲在那里已有了一个男人，公然同居在一起。那个男人竟不让我父亲进门，说进门就打死他。

　　父亲哭着求母亲：“为了四个孩子，你同我回去复婚吧！”母亲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大冬天，把父亲一个人扔在门外。

　　父亲孤苦伶仃地回到家，拉扯我们四个。后来大姐被母亲叫了去。父亲忙着攒钱买房，二姐当起了小母亲。

　　我们三个住在姑妈家。一个夏天，我咳嗽。夜里，我努力克制着，怕影响他们睡觉。

　　寄人篱下，我们都很小心。

　　9岁的时候，我和邻居小孩吵架，他骂我是杂种、是个野孩子，我听了很伤心，想妈妈。但妈妈从来没来过，连信也没有。

　　后来，父亲的厂里给了一间宿舍，我们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一家打一碗青菜豆腐汤，姐姐一根菜叶也舍不得吃，省给我们。当时姐姐读初三，忙于考高中，很需要营养。

　　三年，父亲终于攒够了钱，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在我读高三的时候，因为多年来受到各种各样的刺激，我最亲密最知心的会唱好听的江南小调的朋友——我的二姐，精神出了问题，我想我那么优秀的姐姐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姐姐是惟一可以和我说悄悄话的人啊！我的精神也几乎要崩溃了。父亲对我说：“你去读大学，才能帮助姐姐。”

　　温柔的眼神

　　我到了南京，进了一所大学专科，心里有阴影，比较孤僻，和同学的关系很不好，直到三年级，慢慢才调整过来。

　　这一年，老师来给我们上一门主课。他40多岁，很高大，很自信，很开朗，同学们都很喜欢他，我也是。

　　他带我们去实习，和我们接触更多了，经常和我们一起聊天，我们和他更亲密了。

　　最后一天晚上，我去找他，要开个证明买火车票，好打折。他到实习单位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刚被班长扶回来。我看了不忍心，找杯子，给他倒水。他很开心，和我们聊他的家庭，聊同学的去向，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他困了。天还不热，我注意到他的床上没有被子，就问了服务小姐，找出被子，给他盖上。

　　掖好被子，偶一抬头，看见老师在注视着我，在床头台灯温暖的光晕中，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脸一下子变得滚烫！

　　从这个晚上开始，我对老师产生了说不上来的一种特别的感觉，我常常想到老师的那个眼神。

　　老师有早锻炼的习惯。返校后，我把丢了年把的晨练又拾起来，风雨无阻去操场，有意无意地“碰”到他，一起锻炼、聊天。

　　那晚那一个注视，使我以后上课的时候喜欢注视着老师。我想接近老师，想听老师说话，就经常找些问题去问他。

　　快要毕业了，一个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南京男孩，说如果我肯嫁给他，就可以留在南京。我没看上那个男孩，因为老师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已经很重很重了。

　　7月份，同学们陆陆续续迫不及待地回家，我是女生中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因为我希望再看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