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15日，发工资的日子。王德君没有领到，跑去厂里一看，厂子已经封了，根本进不去，找不到一个管事的人。

　　工厂要破产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就知道了，王德君没慌过。她想，国营大厂，还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国营冷冻厂，2000多名职工，天塌下来，还有国家管着我们呢。

　　那一天算是正式下岗了，王德君懵了，在家关了三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王德君赶上了国企改革大量职工下岗的时候。

　　1997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要求，要坚定不移地走鼓励兼并、规范破产、下岗分流、减员增效、实施再就业工程的路子。

　　原想享受国企福利直到退休

　　但王德君也赶上了国企发展最红火的十年。

　　1982年，高中毕业的王德君进入北京冷冻机厂(北冷)。它是国内四大国营冷冻机厂之一，解放前就有了。厂子专门生产重工业产品，解放前生产过汽车、吊车，解放后专门生产大型空调、大型制冷机。

　　那个时候，国营大厂是青年人的首选，如同现在的公务员招考。工厂招人考试，王德君在136人里考了第三，才进了厂。

　　不但要考试成绩好，身高体重还有明确要求。王德君的一个男同学，因为身材过瘦，不到100斤，进不了重工业大厂，只能服从分配，被工商局接收了。

　　在这位男同学骑着自行车去市场挨个收费时，王德君就连家里的鸡，也正享受着工厂带来的福利———鸡饲料是工厂食堂的剩饭。

　　“进厂的时候，厂长在台上发言，打你们从进厂的第一天起，你们全家父母孩子的事情，厂里就开始负责了，结婚有房子住，生孩子免费入托，和家里老人一起有免费医疗。”

　　在王德君看来，一大家子的生活，从摇篮到坟墓，吃喝拉撒，工厂全包了。全家一天三顿在食堂吃还不算完，剩下的还可以收拾回家，鸡犬都有份。

　　家里条件困难点的，还能跟厂里工会申请，打份报告，一人领双份工资。

　　工厂还跟定点医院签订关系合同，职工一家老小，只要拿着三联单，不带一分钱，就能到医院看病。

　　因为福利待遇好，人人都想进国企，尤其是大型国企。王德君一个朋友，在全市的甲级医院———潞河医院工作，还千方百计地把关系挪到北京冷冻机厂的工厂诊所。

　　厂里的小伙子，即便丑点，也特别好找对象，至于姑娘，就更是抢手了。

　　不过找对象，还是内部解决的多。“最多的，一家三代都在同一个厂里工作”。王德君的丈夫老高比她早一年进厂，王德君的妹妹、妹夫也都在厂里。

　　因为固守传统的计划生产模式，国家下订单，厂子按量生产，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北冷整整火了10年。王德君也已经做到了5级钳工，后来还带了7年的学生。她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直到退休。

　　厂子破产冀望安排新工作

　　但是从1996年起，北冷的经营状况就开始走下坡路。原因是，老高说，那时的广东出现了一大批小企业，生产小型空调、冰柜，又便宜又秀气，很快抢占了普通老百姓的市场。

　　王德君夫妇都明显感受到活少了。基本就是上俩月，休息俩月，一个月拿点基本工资，“奖金就别想了”。

　　就这样持续了差不多四年，王德君和老高一直过得很踏实。心想着，国营大厂，还能没了？这期间，也有想兼职补贴家用的职工。

　　老高说，记得有位老职工，是个党员，因为厂子三天两头放假，就找了个出租车公司，开起了面的。

　　因为出租车得交份钱，遇着工厂上班的话，车子就得倒贴钱，他索性就去开了车。因为这样，工厂党委将他开除党籍。

　　这下，就更没有人找兼职干活，“就这么老老实实呆着，等着被叫去上班”。

　　1999年5月，王德君夫妇听说了厂子可能要破产的消息，他们还是不着急。

　　在这之前，与北冷同属北京机械局的北京水泵厂也破产了，大部分职工都被分散到机械局下属的其他厂子。

　　这个例子仿佛给他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王德君琢磨着，“国家是不能不管咱们的”。而且，就在那一年，工厂领导还出国访问，后来，又有美国环保组织来厂里考察投资。

　　但令王德君无法接受的是，当时舆论称，某些国企存在一天，国家就要亏损补贴多少钱。王德君听了特别不服气，“之前都说我们一年给国家创造多少价值，上缴多少利润，现在干一样的活，怎么成了被补贴对象？”

　　1999年12月，王德君和其他职工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厂里几个大领导的面。是车间主任宣布工厂倒闭的消息。

　　王德君全班组20多人，人人领了一张下岗待业的单子。工厂买断工人工龄，一年补贴1000元。

　　钱是少了点，但王德君和老高还是很乐观。

　　因为领的下岗待业单子上写了一条，“是否希望社区为你们找工作”，人人都填了“是”，王德君和老高已经在盼着新工作了。

　　但是到了2000年1月15日，他们开工资的日子。钱一分没有，王德君跑到工厂一看，厂子已经被封了，很多职工聚在厂门外往里探头，只看见拆卸工人在拆除设备，领导一个没见着。

　　王德君找过社区，找过劳动部门，安排工作的事情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