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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颖的爱情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2月24日11:09  新民周刊

  爱情

  一别就是4年。回到上海后,我仍然在关注开颅戒毒手术,上海某知名神经科专家带我专门看了一次由他主刀的开颅戒毒手术全过程,那是一个比周颖还要小5岁的女孩,由于长期静脉注射毒品,手术时她的身上居然无法找到一处合适的输液点,护士最后不得不脱掉她的裤子,在大腿根部扎进针头。

  这个过程女孩完全清醒,她目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毫无羞耻。当钻头钻进她的颅骨,白色的颅骨粉末和着血水飞起,当射频针烧毁“靶点”的青烟从头顶钻开的小洞升起,我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想起了周颖。自“逃”回重庆后,她便开始了她的回归之路。她帮助父亲寻找其余在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做过开颅戒毒手术的吸毒者,20多个家庭抱成团到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索赔。当年“6.26世界禁毒日”,周颖走进了中央电视台新闻会客厅,遵照她的意愿,节目播出时,没有给她的面部打上马赛克,也没有使用化名,“我要以真实的身份现身说法。”

  主持人问卫生部科教司司长祁国明,像周颖和她有类似经历的这些接受手术的患者,他们的损失怎么办,他们交过的医疗费怎么办?祁国明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从事临床研究的大夫或者医疗机构,在这个之前没有告诉患者,甚至于把临床研究和临床服务混同起来,那么就是对患者是极不负责任的。”

  不过,维权的道路走得相当艰辛,迄今为止,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没有给周颖任何说法,更别提赔偿。周颖很无奈,父亲在重庆与泸州跑了数十趟,医院最多报个路费,“打了两年官司,把家里拖垮了,老百姓和医院打官司真是太难了,不打了。”

  4年过去了,开颅戒毒手术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线,相关的纠纷似乎也不了了之。杨勋的父亲杨大武说,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后来赔偿了他几万元,“那是因为看到在患者家属中,我最有头脑,最有组织能力。”

  杨大武是幸运的,2005年,我回到上海后不久,杨勋的遗孀就生下了一个儿子,杨大武曾经给我打电话,想请我给孙子取个名字。我怕辜负了杨大武的期望,婉言拒绝了。这一次见面,杨大武心情很愉悦,一会说孙子帅,一会说孙子聪明,曾有媒体记者给这个孩子取名“杨戒”,杨大武很不乐意,“为啥要让孙子这辈子背上毒品的烙印?!”他给孩子取名“杨明俊”,“虽然杨勋婚后一直在吸毒,但幸运的是这孩子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杨大武说,在孙子的教育问题上,他要吸取在杨勋身上犯下的错误,现在杨家因为拆迁,分到了400多平方米商品房,杨大武帮儿媳妇张罗了一门亲事,小伙子搬到了杨家。“我把儿媳妇当女儿,小伙子也叫我爸。”杨大武说。

  这些,我没有告诉周颖,因为这将触及到她的痛处。周家4年前,在我离开重庆后不久就将那个面铺转手了,1.5 万元转让费维持了周家很长时间的生活。但是周颖仍然被拒家门之外,父母仍然不相信她的“鬼话”。

  周颖很快被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收留,两个人谈起了恋爱。男人姓廖,是一个吃低保的下岗工人,没有结过婚,在周颖眼里,这个个子矮小、整天泡在茶馆里的老男人的这点爱好也算不得什么不良嗜好,“他懂得体贴,给了我温暖。”

  男人并不知道周颖的吸毒史,周颖也在刻意隐瞒,她说,戒毒难在心瘾,解决心瘾的关键又在环境,她尽量不去碰毒品,竭力远离毒友的圈子。不过,她发现自从做了开颅戒毒手术后,自己的脑袋就出了问题,“偏头疼,疼起来就像有人在用钻子往里钻。”有时候,她还会“发神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发亮,但是能几分钟都不眨一下。”

  她告诉我,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发起神经,拿锤子砸母亲的脑袋,用手掐母亲的脖子,把母亲吓得够呛,被送到派出所后,还把派出所给砸了。但是这一切发生时,她浑然不知。

  在2007年3月之前,周颖偶尔也吸毒,她解释,那是发病的时候,头疼得实在没法。重庆黑市上,高精度的海洛因700多元一克,但是大多是掺过假的毒品,半克只有70元,成克买,还能便宜20元,一克只需120元。

  周颖就找到吸毒的人员,请他们帮着买毒品,然后分给对方一半,“掺过假的毒品根本没啥用。注射进去没啥感觉。 ”

  男人有一天终于从茶馆内听到了周颖的往事,提出分手,建议周颖“我们做知己吧”。

  周颖死活不答应,又哭又闹,给我打过的“自杀电话”中就有两个是因为这事。男人最终没能如愿分手,因为周颖怀孕了。但是不到两个月,流产了,周颖替人教训一个养“小三”的男人,打了一架之后,到医院一查,胎儿停止发育了。

  男人没有多大出息,但确实体贴人,从此再没和周颖提过分手,但是周颖几次提出结婚,男人都以户口簿被父母锁起来了推托。

  “我估计他肯定留有一手,从不带我去他父母家,我也从不去他喝茶的地方。”周颖对婚姻充满期望,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母爱

  周颖的很多邻居都看到了她在央视做的那个节目,鼓励她坚持下去,一定要彻底摆脱毒瘾。有了爱情,周颖也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2007年3月,她开始服用美沙酮,每天上午10点从男友的住处赶到大渡口区中医院,花10元钱领一杯 10毫升的美沙酮。

  这一年5月,周颖又发现自己怀孕了,小生命在母体内一天天地孕育,让周颖的母爱油然而生。为了防止给胎儿造成影响,周颖停掉了美沙酮,她和大他十多岁的这个男人每天在希望中度过,盘算着孩子是男是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但是7个月之后的一天,周颖突然作出了一个让她至今仍后悔不已的惊人决定,她劝说男友同意自己堕胎。“我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案例,母亲吸过毒,结果生下来的孩子畸形,我好害怕。”周颖说,但是人工流产后,看到胎儿,她立即就后悔了,“他发育很正常,我离做母亲那么近,一步之遥就突然停止了。”

  男人也哭了,想把孩子偷出去埋了,但是被医生发现制止了。不过,周颖的母亲却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了,要不然他们俩怎么养活孩子。”

  母亲把周颖接回了家,照顾女儿坐月子,周颖就这样又重新回到了父母身边。之后的一年,她继续服用美沙酮,迄今再没有吸过一次毒品,并酝酿找工作,争取被社区接纳。

  “邻居们知道我在坚持服用美沙酮,渐渐对我减轻了戒备,以前他们都躲着我,怕我。”周颖说。她参加社区举办的电脑培训班,想学会电脑技术找份工作,不过后来发现,就她掌握的那么一点技术,做打字员可能都没人要。

  周母已经退休了,每月800多元的退休金养活一家人。周颖断绝了与毒友圈的交往,周家楼上就有一个贩卖毒品的,周颖说,我从不找他,他也知道我已经不碰毒品了,也不找我。

  也曾经有瘾君子想拉她重入毒坛,有一阵子,一个叫黄志的男人时常在大渡口区中医院门口守候周颖,要和她“处对象”。黄志要周颖陪他去超市买东西,结果周颖发现这家伙原来是拉她去偷,黄志买来毒品,又拉着周颖一起注射。周颖怕了,又不敢得罪黄志,于是告诉了片区协警,请协警帮她,可是协警准备行动时,周颖又怕了。

  她给我打来电话,请我给协警无论如何要打个电话,请他们行动时要保护好她,“我已经不吸毒了,我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我既不想做警方的线人,也不想和吸毒人员有瓜葛。”

  我后来帮她打了这个电话,协警答应帮忙。周颖说,吸、贩毒人员这一年也逐渐远离了她,“因为,他们发现警察从来不抓我,他们怕了。”

  由于目睹了周颖的变化,邻居们开始接纳她,一个王姓阿婆将自己8个月大的孙子交给周颖带。

  这个孩子乳名“小猪猪”,周颖带了半年,老婆婆给她的报酬是一天20元。“也有人劝王阿婆,你怎么能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可是,我把孩子带得白白胖胖的,孩子不要妈妈,要我。”

  周颖说,服用美沙酮,尤其是带了这个孩子后,她完全变样了。“我觉得,我心中有了爱,有了寄托,我觉得被社会肯定了,这份信任对我鼓励很大。”

  “小猪猪”后来随着父母搬迁到别处,巧合的是,我再次见到周颖的这天,王阿婆把他抱了过来。

  孩子大老远看到周颖,就伸出了小手讨抱,周颖欢喜坏了,大步迎了上去。

  蜕变

  4年之后的周家尽管还是很破败,但总算有了一些改观,屋内添了一台电冰箱,窗户上挂着周母灌制的腊肠。周小平现在在一家汽修厂帮忙烧饭,每个月一千多元薪水,但由于经济不景气,已经两个月没有领到工资。

  周母退休后参加了社区活动,对于女儿的变化,周氏夫妇喜形于色,“以前她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掉,现在不了,前不久通过自己的劳动,给她妈妈买了一部手机。”周小平告诉我。

  周颖一直想有一份正当的职业,几年前在劳教所曾经学过糕点制作,几个月前,她到家附近的超市糕点处打工,一个月800多元。

  这是周颖31年来通过自己的双手挣到的第一份工资,她高兴坏了,她知道母亲一直想有一部手机,于是跟母亲说: “妈,我给你买部手机吧。”

  周母不信:“你买!你买!”不曾想,第二天周颖就给母亲买了一部手机,尽管只有四百多元,但已经让周小平夫妇激动得热泪盈眶。

  由于术后综合征时常发作再加上牙齿掉了一颗影响形象,周颖辞掉了这份工作。她又搬到了男友的住处。

  她更开心的是,从今年7月开始,她拿到了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周颖所在的小区,居民生活水平相对较低,需要照顾的对象很多,周颖几次找街道办事处申请低保都没能通过。6月的一天,她和社区干部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已经改好了,你们不能歧视我!”以至最后当场昏倒,街道涂书记唏嘘不已,第二个月就给她办理了最低保障。

  “考虑到她的家庭情况,一方面她自己确实改变了,另一方面,总不能让她父母就这样一直养着她,于是特殊照顾。 ”涂书记说。

  有了这份每月275元的最低生活保障,再加上男友的那份低保,偶尔,周颖自己还去打工赚点钱,周颖每月的美沙酮费用与生活开支基本可以自给。几天前,周颖一时手紧,她问母亲借一百元救急,母亲说身上没有那么多,给了她五十元。

  就这五十元,周颖觉得是破天荒,“以前她老怀疑我偷偷吸毒,一分钱都不肯给我,都藏了起来,现在为什么给我五十元?哪怕就是一元,对我都很重要,说明她信任我。”

  “我既然是问妈妈借的,就一定会还!我会通过自己的双手去赚。”

  男友告诉我,周颖最打动他的就是一直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一直在督促自己重新做人,当初我所采访过的那些开颅戒毒手术者,除周颖一个人,其余仍深陷毒坛。

  男人现在每天上午陪周颖去医院喝美沙酮,然后再去茶馆,而周颖则回到母亲家里帮父母烧饭,做家务。

  不过周小平夫妇对女儿的未来还是有一点担心,他们和片区警署签了一份协议,做周颖戒毒的帮教,周小平说,“我看到了她的变化,只要不和吸毒的人交往,我就对她有信心。”

  对于爱情,一点点温馨都能让周颖满足。不过,周小平对周颖的男人还是不太满意,他总觉得周颖跟着这样一个男人没啥出路。

  周颖则在悄悄盘算,她计划把牙齿补上,再去找一份像样的工作。“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在戒毒过程中,社会一定要给予一定的信任与支持。以前,我被社会抛弃,我就想,我其实没有吸毒,但你们都怀疑我在吸,那我就真吸给你看。”

  她时常想念“小猪猪”还有自己被引产掉的那个孩子,“人,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一定要有一个精神寄托,就怕灵魂空虚。我要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我对自己有信心,带小猪猪的那段日子,我脑子里都是孩子,活得很充实,把毒品忘到九霄云外。”

  相隔4年,“毒女”周颖给我的印象是她没有一个美丽的开始,却有了一个美丽的转变。

  她告诉我,再过一阵子,她想争取连美沙酮都戒了,“我想结婚,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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