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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家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2月31日14:09   南方新闻网

  车祸与交警

  “人家那个老板(丰田车主)是个好人,自始至终没有骂我们一句。”

  依照计划,每天天黑则歇,天亮则行。因为除了领头车外,其他大篷车都没有大灯。但第一日,因为伍云国的发动机烧了,耽误了一个多小时。

  伍云国后来吞吞吐吐地承认,他的确不太懂骑三轮,为了回家,应急以几乎白捡的低价买了一辆货三轮,并临时突击学习了一下驾驶。

  后来六千多里的驾程证明,伍云国成为了车队最短的木板。几乎每天都因为他的车出现问题,耽误车队的行程。

  但车队里惟一会修车的小弟,是伍云国的侄子,这是一个有趣的平衡。小弟善良、热心,他总是猴子一样出现在需要修理的三轮车前。车队进了湖南之后,差不多每过三四个小时就有车抛锚。小弟成了车队里最受欢迎的人。

  仰仗自己的侄子,伍云国花了六百多元钱在陆丰淘到一个匹配的发动机,当晚8点,就把车修好了。

  600块钱让伍云国心疼了一阵子。睡觉的时候他对小弟说,真该坐大巴回去。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次日上午9点,车到惠州博罗。秦雄正要给领头的浦清升电话商量是不是该吃饭了,就看到他前面的伍云国歪歪扭扭地从车队里冲出去,刮到了一辆黑色的丰田,丰田的后车门上多了一条近半米刮痕。

  交警很快就来了,问公了还是私了。伍云国还在犹豫,交警补充说,公了得关半个月。“私了私了。”伍云国赶紧回答。他在身上摸烟,什么都没有摸到。反而是丰田车主掏出了烟递给交警和伍云国。“人家那个老板(丰田车主)是个好人,自始至终没有骂我们一句。”秦雄说。

  3个小时后,伍云国和丰田车谈妥,给人家赔了1500元后,车队重新上路了。

  因为自己的驾驶技术和运气,伍云国为这条返乡之路支付了四千多元,这是后话。

  才走了半个多小时,打头的浦清升又看到路边一个交警示意车队停下。莫非是刚才忘了处罚伍云国驾驶黑车,现在要补上?浦清升赶紧堆着笑脸停下了车。

  伍云国事后回忆,如果交警真的拦下罚款的话,他就耍横。才走了一天,2100元钱就没了,“你大不了把我三轮车没收了。”他远远看着浦清升跟交警交涉。

  南方周末记者在采访车队成员时发现,每每谈到路上的情急之处,这些男子有一句共同的口头禅:“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你爱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但仅仅过了一分多钟,浦清升就很兴奋地往后边喊,跟上跟上。车队又满腹狐疑地启动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交警其实是特意给他们带路的。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已经有好几支返乡“大篷车队”经过这里,但凡走错了路,交警便会开着警车把车队带回正确的道路上。

  和车队分手的时候,交警甚至到路边的小店买了两件纯净水分给了大家。秦江仁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交警。”

  队长出走

  14辆车在队长和导航员之间选择了支持后者,实际是出于对知识的崇拜。

  11月11日,是车队一路上最困难的一天。上午伍云国发生交通纠纷,下午又发生了队长浦清升出走事件。

  在罗浮山一带的一个岔路口,导航员和队长产生了分歧。浦清升相信自己的经验,“我每年都要坐大巴走这一路。”但秦雄相信自己的地图,坚持队长这一次记错路了。

  12月15日回忆此细节时,队长浦清升——这个年近四旬的男人甚至有些害羞。但当时他非常地强硬,“这一路有千千万万个岔路口,得有人说了算。要是谁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车队出不了广东就散了。”

  他试图用自己的影响力结束这次争执,直接踩响了发动机,“相信我的跟我走”。

  他轰了两下油门,可并没有其他的发动机回应他,后面静悄悄的。他的发动机扑腾扑腾的很孤独,“我当时觉得没面子,又觉得很委屈。”浦清升索性一个人往北走了。

  秦江仁说,那天下午,另外14辆车主在队长和导航员之间选择了支持后者,实际是出于对知识的崇拜,“文化人方能看懂地图”。

  失去了队长的大篷车队,没有走多远就在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得等他,他肯定会回来。”车队里有人说。

  果然,5点多的时候,秦雄的手机响了。浦清升在电话里问,你们在哪?

  这一次折腾,耽误了大概3小时的路程。从12日开始,导航员秦雄成了车队的头车。“但大家仍然很听队长的话。啥时候出发,啥时候休息,在哪吃饭,在哪睡觉。都是他做主。”秦雄说。

  被旅途绑架

  每次一有人提起放弃时,总会有人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钱也已经花了这么多。

  从气候上讲,大篷车队的返乡是一次季节之旅。从贵屿出发时,司机们只穿了单衣。

  一路往北,背心、毛衣不断加上。16日、17日车队进入湖南境内的时候,碰上了雨天。司机们全身都湿透了。尽管有雨棚,但车厢里的女人和孩子们仍然得把自己包在泛着湿气的被子里。

  所幸的是,一路上只遇上了这两个坏天气。但不幸的是,这两个糟糕的雨天恰好碰上了最糟糕的路段——雪峰山。雪峰山,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主峰苏宝顶,海拔1934米。

  17日上午9点车队到了山脚下,在一个四川老乡开的餐馆里吃饭。老乡瞟一眼门口花花绿绿的大篷车笃定地说,“你们的车过不去”。

  秦江仁沿着公路的走向,往山顶望了一眼,但雾把老乡所描述的陡峭包裹了起来。车队里没有人当回事。从广东往北,车队翻过一些陡峭的山。他们已经有了经验,有山就让女人们下车推。

  开餐馆的老乡最后没有收他们钱,“你们要是过去了,就是给四川人扎起了(方言释意)。”

  行至山腰,秦江仁的离合片坏了,车子不能制动。秦江仁开始下车拉,李惠琼在后面推。因为总是需要下车推车,李惠琼的鞋在过广州的时候就已经破了。

  “山上很冷。”这是二十多天后秦江仁惟一能回忆到的当时的细节,“我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

  看到其他车一辆辆超过自己,妻子说,要不把车扔了吧。秦江仁没回答。要不扔一些东西吧,妻子又说。最终从车厢里拉出水桶,随后两个碗,一个小铁锤也被翻了出来,还有弟弟在贵屿塞给的矿泉水,也被放到了路边。

  “扔的这些东西其实不到10斤。但一下就觉得车变轻了。”秦江仁说。

  在雪峰山上,秦江仁第一次感觉到“力竭”是如此真实。扔掉的那不到10斤东西尽管少,但恰好是他心理的体力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种“力竭”感一路上伴随着每一个人。后来这些车手们承认,几乎每天都有人打退堂鼓,嘟囔着把车扔了坐大巴回去。“也就说说而已,半路上放弃,这账怎么算。”秦江仁说。

  他们已经被旅程所绑架。这种绑架既是经济上的也是情感上的。每次一有人提起放弃时,总会有人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钱也已经花了这么多。——离家越近,他们被回乡之路绑架得越紧。

  下山已经是晚上7点。秦江仁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后面的秦洪他们电话,千万不要走东线。

  秦洪的工资是16日领到的。11月18日,他们重新组织了另一个大篷车队,14辆车。因为秦江仁的提醒,第二个大篷车队没有从广州北上,而是一路往西入桂,以求走西线绕过雪峰山,“谁知道碰到了蒙山,吃的苦更多。”秦洪说。

  蒙山让第二个车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下山时,一辆三轮车冲进山沟里。车子全毁了,车上的一家四口受伤,被车队送到医院,所幸伤都不重。

  而浦清升、秦江仁他们第一支大篷车队,损失的第一辆车,出现在19日中午11点。

  第一次交费

  碰到收费站,队长浦清升就会冲着小屋子里的人喊:我们是逃难的。

  就像奥德修斯把他多个水手的性命留在了返乡途中一样,大篷车队也把王磊德的三轮车留在了返乡途中。走到湖南怀化的时候,王磊德车的活塞烧了。

  “当时老婆就坐在地上哭。我说没事,去修一下就行了。老婆说还修它干嘛,于是便找了废品收购站把三轮车卖了。”王磊德说。

  王磊德的三轮车,是秦江仁给拖到废品收购站去的。一块钱一斤,卖了298块钱。一些锅碗瓢盆的,老板不收,就全扔了。下午1点,大家吃了一顿饭,把王磊德一家送上去达州的火车。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理解农民的返乡之路,其实他们留在外面世界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一辆三轮车。在过去的十多年里,秦江仁的家乡八村共有7人因工伤而留下残疾,两人留下职业病,一人死亡。

  “我们这一路是宣传队啊。”秦江仁说,“一路只要碰到有人问汕头现在好找工作不,我们就说,没看我们都逃难啦。”

  “逃难”是大篷车队常用的一个词。这个词帮他们一路省了不少过路费。碰到收费站,队长浦清升就会冲着小屋子里的人喊:我们是逃难的。

  “一路上还是好人多。”秦江仁说。他认为他们一路碰到的最好的人,是重庆一个收费站的妇女。

  这个桥段发生在11月21日,大篷车队进入重庆境内之后。某个收费站坚持要收每辆车2元的过路费。收费站是一男一女跟大篷车队交涉。僵持了半个小时,车队一路过关斩将的“逃难”口号在这里失去了作用。

  双方僵持的时候,收费站的那个女工作人员,走出小屋子,到车队了转了一圈。秦江仁看到她红着眼睛回来了。“我们半个多月没有洗澡了,车里的女人们脸上都是黑黢黢的。估计收费站这个女的看到了。”秦江仁猜测。

  女的对浦清升说,你们过吧。横杆抬起来了,但男的仍然说不行。

  女的又对浦清升说,你拿15块钱给我,还有15块钱我给你们出。浦清升同意了,女的从兜里掏了15块钱,接过浦交给她的15元,递给男的,然后再次摁下电钮,抬起了横杆。大篷车队鱼贯而过。这是大篷车队在六千多里的返乡途中,第一次交过路费。

  收尾的浦升清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帮车队垫过路费的女人:“记得她30岁出头的样子,圆脸,长发,个子不高。在小屋子里望着我们笑。”

  陌生的家

  他的镢头吭哧吭哧的,一心想把家门口原本作为晒谷场的十几平方米开垦成菜园子。

  11月22日到达重庆市区后,伍云国的车最后一次坏了。这一次因为配件的欠缺车队耽误了整整三天。浦清升竭力维持着队伍最后的团结。

  无聊的时候,男人们也曾去重庆市区走走,看能不能找到活干,但是连棒棒们都说,生意很冷清了。

  25日,车队正式解散。车队里剩余的15辆车,三三两两地走了。过去的三天,剩余的15辆坚持了自己“不丢下一辆车的”承诺,在马路边露宿了三天,等待小弟修好伍云国的车。

  以前他们也曾等待过。但是家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近过。

  11月27日9点。秦江仁和秦雄走到了平昌县县城的大桥头。桥头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欢迎家乡打工的亲人回家。

  秦江仁的邻居、村里代课的教师贾德生说,“第一眼看到他,我还以为是外地到我们这里来逃难的。”

  这一路,秦江仁花了1700块钱,很亏。并且,三轮车刚回到家里就坏了。但来不及怨艾,他必须像奥德修斯一样,重新打理并恢复到自己远游之前的生活。

  12月初,秦江仁找到贾德生,想提前收回自己租给后者的一亩多地,否则明年一家人将没有吃的。

  麻烦的是儿子。秦锡军声称自己明2009年无论如何也要出去打工。但是去哪里呢?秦江仁也不知道。他的镢头吭哧吭哧的,要把家门口原本作为晒谷场的十几平方米开垦成菜园子。(南方周末记者 杨继斌 发自四川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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