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日报

　　原标题：[津云特稿]“张扣扣杀人大案”追踪：复仇之后……

　　今年年初

　　一名叫张扣扣的男子

　　为母复仇手刃三名仇人的故事

　　一时成为焦点……

（张扣扣指认犯罪现场 资料图片）

　　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新集镇王坪村，大约3个月前，村民们都在议论那起令人震惊的“张扣扣杀人案”。如今，张扣扣已经渐渐淡出大家的视线，只有在记者问起时，他们才叹着气说：“扣扣这孩子挺好的，怎么干这傻事儿……”

　　2018年2月15日，农历大年三十，王坪村发生了一幕“惨剧”——35岁的村民张扣扣持刀将邻居王自新及两儿子王正军和王校军杀死。2天后，张扣扣投案自首。

　　张扣扣交代了杀人动机：20多年前，妈妈在和邻居王正军的争执中被对方击打致死，杀母之仇在张扣扣心里积淀了20多年，大年三十那天，他爆发了。

　　事发后，张扣扣说他出了口气，但他的复仇方式给两家人沉痛的打击，王自新一家家破人亡，张扣扣的爸爸也陷入绝望，他不知道此生还能否看见儿子归来。

　　张扣扣为何如此杀人？他的性格怎样？他后悔吗？张扣扣的家人又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案发近3个月，此事进展如何？

　　4月末，津云新闻记者走进了王坪村。

　　房子盖好了，扣扣却出事了……

　　田间是一片绿油油的色彩，庄稼长势旺盛，一个身穿蓝颜色衣服的身影远远地“走”过来，“他就是张福如，我们都不敢跟他提扣扣，一提就哭。”村民李大妈抱着孙子说。

　　中午时分，68岁的张福如从田地回家吃饭，他面无表情，满头白发，走路的姿势有些机械，眼里一片茫然。种地、吃饭是现今张福如全部的生活，虽然以前张扣扣很少回家，他大多也是一个人生活，但那时的他有精神寄托——拼命挣钱给儿子盖房。如今，房子盖好了，扣扣却出事了……

　　张福如推开用简易木板拼成的大门，院子里一片凄冷，狭小的厨房里只有几个干瘪的馒头，他没有心情做饭也没有心情吃。院子的过道把张福如的房子和张扣扣的房子隔开，张福如的房间凌乱不堪，水泥地，木板床，满屋子都是等待售卖的粮食。

（张福如的房间）

　　他打开儿子的房门，自从张扣扣出事后，张福如几乎从没走进过这栋房子。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宽敞明亮，和张福如的房间有着天壤之别。一层是客厅和卧室，客厅里沙发、茶几、电视、音响一应俱全，卧室里有软床和衣柜，春节的福字还贴在房门上，顺着楼梯上到二楼，这一层有4个房间，卫生间盖了一半……

（这栋二层小楼花费了张福如半辈子精力）

　　张福如给儿子盖的这栋二层小楼在王坪村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房子，为了给儿子盖房，张福如奋斗了近20年。张扣扣的妈妈去世后，给儿子盖一栋最好的房子就成了张福如的最大心愿，他不能代替妻子完成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只好给儿子尽量好的居住条件。

　　盖房子花了20万元，这是张福如拼命赚来的——他白天去建筑工地做小工，一天收入30元，晚上再回到田里种地，2亩地一年的收成是4000到5000元，2013年，两层小楼终于盖好了，他盼着儿子能早日结婚、生子，一家人可以热闹起来。

　　张福如很少走进儿子的房子，儿子不在家时，他锁好房门，儿子回来后，他也几乎不进去，“儿子爱干净，我的鞋脏，怕弄脏了地。”张福如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鞋，每天去田间种地，他的一双布鞋总是满是泥渍……

　　一本当兵时的相册是张扣扣留在家中唯一的影像，张福如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忙着挣钱为儿子盖房子，活了大半辈子，他甚至没去过村镇以外的地方，也没有跟儿子照过相，案发至今，他整晚失眠，只有抱着儿子的相册一遍一遍地看，直到眼累了才能迷迷糊糊睡去。

　　如今，张福如再也找不到生活寄托，他不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儿子回家……

　　张扣扣为什么会杀人？

　　问到这个问题时，张福如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儿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妈妈去世那年，张扣扣只有13岁，初中毕业后，因家庭经济拮据，张扣扣放弃继续求学，跟随亲戚赴新疆伊犁打工。2001年，他应征入伍，成了一名迫击炮炮兵。退伍后，张扣扣辗转各地打工，当过保安、卖过凉皮。

　　“他很少回来，有时候几年都不回来。”张扣扣的姐姐张丽波说，张扣扣很少和家人沟通，在外面的时候几个月打一个电话，电话就只是简单地问候。

　　“爸爸好不好？”

　　“好。”

　　“吃好点，注意身体。”

　　“好。”

　　“他在外面我们在农村，思想跟不上，说不来。”张丽波说。张扣扣和爸爸姐姐几乎没有交流，在姐姐看来，弟弟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对人很有礼貌，但张丽波明显感觉到，母亲去世后，弟弟变得更沉默了。

（服兵役时的张扣扣）

　　和张扣扣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小伙伴安虎也能感受到他的变化，安虎几次听张扣扣提起，总有一天他要把王家全杀了，给妈妈报仇，从十几岁，一直到出事前些年，张扣扣隔几年总会说一次。安虎不以为然，觉得扣扣幼稚，总是劝他，“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2017年，张扣扣通过劳务输出去阿根廷工作过一阵子，7月份从阿根廷回来后就一直在老家陪着张福如，“夏天农忙他帮我干活，每天都是他做饭。”虽然张扣扣依然很少和张福如沟通，但看到儿子在身边，这半年张福如一直心情很好。每天，张福如一早去工地做小工，晚上回来，看到儿子屋里的灯亮着，他从不去打扰。

　　母亲一直是家里的禁区，没人敢提。

　　1996年，张扣扣的妈妈在和邻居王正军的争执中被对方击打致死，当地法院对这起案件一审判决，被告人王正军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成立，但鉴于王正军犯罪时尚未满十八周岁，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对于民事赔偿部分，法院认为，鉴于被告人王正军系在校学生，又未成年，且家庭经济困难，确实无力全额赔偿，故酌情予以赔偿。最终法院判决，被告人王正军的监护人王自新一次性偿付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张福如经济损失9639.3元。除去王家之前已经支付的8139.3元丧葬费，张扣扣家最终只拿到了1500元的赔偿。

　　对于这个判决结果，张扣扣家始终无法接受，但判决已然如此，张家人无可奈何。1996年后，张家和王家虽然住在隔壁，但每次出门，张福如从不路过王家门口，而是绕道而行，两家人碰面也从不说话。

　　张家人选择用逃避的方式面对过去20多年的悲痛和不满，然而有时在不经意间也会碰触。

　　“房子给你弄好了，你快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张扣扣持刀杀人案前，张福如曾和儿子谈论起他的婚事，张扣扣的回答让他有些心酸，“娶个媳妇生了孩子也没人给看……”

　　回想起张扣扣的那句回话，张福如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有妈妈，没人给他操持婚事，我也没法给他带孩子……”

　　张福如知道，失去妈妈的痛苦一直扎在张扣扣的心里，但他从没想到，张扣扣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报复。

　　今年2月15日，农历大年三十，早上九点多，张福如准备去山里上坟。离家前，张扣扣叮嘱他，“爸爸，上去了以后，早点回来，回来煮鸡。”大年三十晚上，团年饭里的“烫鸡”是当地最传统的一道菜，临走时，张扣扣还不忘提醒父亲，“千万不能搁菜，那个鸡肥，油留着，可以下面。”

　　然而，张福如回到家时，得到的却是儿子杀人的消息。

（新房楼梯口的墙面上，张福如为儿子贴上几张娃娃画像，寓意早生贵子。）

　　案发后，张福如还没有见到过张扣扣。

　　他没有心情打工，更没有心思赚钱，他失去了生活目标。白天种地，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发呆，张福如再也没有做过饭，饿了就吃几口馒头，困了就迷迷糊糊睡去，常常夜里惊醒……

　　张扣扣目前被关押在南郑县公安局，且不允许家属探望，不过，每个月10日，张福如可以去给他送衣物。

　　每个月这天一大早，张福如都会带上给张扣扣的鞋、几件衣服和几百块钱出发，从王坪村到南郑县公安局要坐三轮车倒公交车，通村的三轮车没有固定时间，他只能在村口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张福如来到公安局门口，在大门口登记好，把衣物从窗口送进去，再原路返回。

　　张福如无法知道张扣扣的现状，每次从南郑县公安局回到家中，他都悲痛又疲惫，他不知道，此生还能否等到儿子回家……

　　案发后，张福如也没再见过王家人。

　　村民说，一家三口被杀后，王自新的二儿子王富军将母亲接到县城居住，自此再也没有露面。记者来到王自新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敲门，没有半点儿反应。

（王自新家）

　　新闻多看点 

　　22年后“张母案”再申诉

　　北京罗斯律师事务所殷清利是张扣扣的辩护律师，2018年2月23日，殷律师首次见到张扣扣，他回忆说，张扣扣状态时好时坏，在谈及22年前妈妈被害案件中的细节，他数度掩面大哭。殷清利律师称，张扣扣案件目前还在侦查阶段，尚未进入司法程序。

　　殷清利说，今年3月30日，张扣扣父亲张福如对22年前妻子汪秀萍被打致死一案（被告人王正军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正式向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人民法院提交申诉状及相应材料，同时鉴于南郑法院对张福如口头上诉未采纳导致判决错误生效执行一事，提交司法赔偿申请书及相应材料。除殷清利外，河北十力律师事务所王文广律师也被委托为张福如的代理人，不过，对于案件进展以及案情其他细节，两位律师暂未透露更多。

　　事件回放 

　　“张扣扣杀人案”梳理

　　● 2018年2月15日，张扣扣在自家楼上观察到王自新、王校军、王正军和亲戚都回到其家中并准备上坟祭祖，张扣扣戴上帽子、口罩，拿上事先准备好的单刃刀尾随跟踪伺机作案。在王校军、王正军一行上坟返回途中，张扣扣持刀先后向王正军、王校军连戳数刀，随后张扣扣持刀赶往王自新家，持刀对坐在堂屋门口的王自新连戳数刀，致2人当场死亡、1人重伤抢救无效死亡。然后张扣扣返回自己家中，拿上菜刀和事先装满汽油的酒瓶，将王校军的小轿车玻璃砍破，在车后座及尾部泼洒汽油焚烧，之后张扣扣逃离现场。 

　　● 2018年2月16日21时许，犯罪嫌疑人张扣扣欲潜回家中取钱，被巡逻民警、武警发现后翻墙趁夜逃脱，随即警方再次组织地毯式大搜捕行动。

　　● 2018年2月17日7时45分，犯罪嫌疑人张扣扣到新集派出所投案自首。

责任编辑：张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