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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梅案:中国家庭在美国的7年诉讼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2月29日09:16 三联生活周刊

  一场由“性骚扰”升级至“性侵犯”的诉讼,让留学美国的贺绍强陷入经济与法律的双重困境。作为权宜之计,他与妻子罗秦在第三方见证下签订了一份法律文件,将出生仅4个多月的女儿贺梅的临时监护权,移交给当地一对白人夫妇。麻烦的是,这份见证方认定只是用于过渡的临时监护权文件,没有注明任何时限。10个月后,为女孩的抚养权,中美两个家庭进入拉锯战。官司从田纳西州地方法院一直打到最高法院,亲生父母一方最终获胜后的第3天,贺梅已经整整8岁。7年诉讼,事件进程可用表格来罗列,法律条文可以用辩论来解读,而那些纠结的情感和伤痛,无法简单用言语传递。

  记者◎王鸿谅 摄影◎于楚众

  一个婚姻的憧憬

  罗秦嫁给贺绍强的时候正好30岁。他们的婚姻,用罗秦的话说,因为缘分、爱情,也因为“距离”。他们经由彼此共同的朋友牵线,在1997年底结识,罗秦在重庆,而贺绍强远在美国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市(Memphis)。

  那时的罗秦在外文书店工作过一段时间,继而和弟弟共同经营音像制品生意,生活无忧,喜欢旅游,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那是令她愉悦的回忆,比如去西藏,因为同去的朋友家庭有军区背景,“坐的是军用飞机”,“机舱里都没有座位”。而去云南,计划同行的人临时变卦,她“一个人买了张机票就飞去了”。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她热爱阅读,尤其那些外国古典名著,那个时代的人开启自我浪漫梦想的最常见方式。这些都成为她的吸引力,身边从不缺追求者。罗秦说起这些来会笑,“30岁以前,都是我让别人流泪”。

  贺绍强比罗秦大3岁,经历远比罗秦曲折。他是湖南邵阳人,一路求学。1979年考上邵阳师专时年仅14岁,毕业后在当地中学任教,1986年考入湖南大学英语系读硕士。两年后毕业,到南京理工大学英语系任教。典型的“时代骄子”,意气风发。他在南京结识了第一任妻子,一个正在读本科的重庆女孩。1990年,女孩毕业回重庆,贺绍强义无反顾地跟了过去,到当时的重庆建筑大学任教,两人结婚,继而准备出国。

  虽然90年代初出国留学还很艰难,但妻子的表姐在1991年成功申请到密歇根州立大学,让这对夫妻备受鼓舞,也着手准备。外语当然是贺绍强的强项,他甚至还小范围招收学生,做起了GRE和托福考试的外语培训。这个班据说当时在重庆颇有名气,后来连校方都加以重视,以学校名义继续开办。贺绍强还清楚记得当年的托福成绩,“650分,写作满分,6分”。妻子的英语没有他好,联系学校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但1994年两人一同去申请签证的时候,他被拒签了。妻子只能独自前往北伊 利诺伊州立大学,1995年3月他如愿获得签证,不过是F2表格,陪读。

  贺绍强到达美国之后面临两件事,适应新环境和挽救婚姻。这也是留学生中常见的窘境。最后妻子还是选择了离婚,开始新生活。这对贺绍强是一次重创,30岁的他由此认识到两点:“第一是女人需要更多的呵护和关心;第二是自己不够成熟和成功,要努力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到美国4个月后,贺绍强申请到亚利桑那大学攻读英语教育硕士,他获得了2/3的奖学金,剩下的靠在校内打工解决。远在邵阳的父母不可能给他任何经济资助,相反,他还需要定期寄钱回去补贴家用。

  亚利桑那比北伊 利诺伊要繁华些,学校里有200多华人留学生,但贺绍强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性格的变化,“内向了,不太爱和大家交往”,只是埋头读书,过得忙碌而平静。1997年临近毕业,为申请一个全额奖学金的经济学博士,他来到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大学。孟菲斯是美国中南部密西西比河地区的一个中等城市,地处田纳西州、密西西比州和阿肯色州三州交界地。最初贺绍强所知的孟菲斯,只有“猫王的故乡”,后来逐渐丰富,“3K党的发源地,马丁·路德·金遇刺地”。他成功申请到孟菲斯大学的机会,经济学,硕博连读,全额奖学金。却因此来不及完成毕业论文赶回亚利桑那大学答辩,只能向学校申请将答辩延期。他最终也取得了这个硕士学位,不过是在一连串的变故和波折之后了。

  孟菲斯的生活起初同样平静,贺绍强开始有心情考虑个人问题。他的择偶要求成了“不要学历”。远在重庆大学的朋友把手头的照片寄了几张过去,贺绍强一眼就相中了罗秦,“很精神”。朋友也担心过他们的学历差距和年龄太相近。可两个未曾谋面的人,通过书信和电话,迅速陷入热恋。也许爱情不需要理由,罗秦回忆,书信里的文字所能传递的那种细致的感动,以及那种“距离感”,很快就让她认定了贺绍强。他们开始交往后一两个月,贺绍强的老家遭受了一场水灾,罗秦得知后给贺家寄去了上万元,这让贺绍强备受感动。

  按理说,贺绍强应该回国与罗秦见面,然后结婚。但贺绍强有自己的担心,“那时候签证还是很困难,说不定就再也签不过来了”,他的同学里,就有好几个例子,中途回国后无法返回美国完成学业。他选择了一种在中国人看来是“变通”,而在美国人看来是“欺骗”的方法——直接到大学里索取一份I-20表格,填写完毕后寄给罗秦,让她以配偶的身份签证。这方法贺绍强说留学生中常见,但他的运气似乎不太好。罗秦第一次去北京签证,被拒绝了。贺绍强只能回国,陪同罗秦一起签证。而这次连他都遇到了麻烦,和以前担心过的一样,他自己在北京也被拒签了。后来与罗秦一起辗转去成都签证,才双双通过。签证成功后,两个人并没有领取结婚证,贺绍强解释,是不想给签证惹来麻烦,“已经用了I-20表格了,如果再用结婚证去签,时间上就不对了”。

  贺绍强1998年6月4日先行返回美国,罗秦走得晚一些,7月1日才到。梦想落进现实里,罗秦迅速经历了情绪起落,“第一次是在洛杉矶转机,很繁华”,等到了孟菲斯,“的确有些失望”。贺绍强也能理解,这个城市乍看起来“安静、破旧,路边也有衣着破烂行乞的人”,不过他会不自觉地笑,那时候他们拥有的是“蜜月的热情”,足以让两人甜蜜相伴,一同憧憬他毕业之后在美国的幸福生活。而对热爱旅游的罗秦来说,任何新环境,总是令人兴奋的。

  一场逆境的相守

  罗秦带来了热闹和生气。到了孟菲斯,罗秦才发现丈夫如此不善交往,“合租的房子,各忙各的事,都不说话,很安静”,更没有什么朋友聚会。罗秦会做饭,也喜欢下厨,她的饭菜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访客,她以典型重庆人的性格,很快获得认同。可仅仅3个月后,一场“性骚扰”纠纷,成为一系列磨难的开始。

  那是1998年10月11日,后来一大堆的法律文书一再提及的日子。时隔近10年之后由贺绍强再来叙述,已经相当平静,或许因为陈述过太多次——对妻子、学校、律师、法庭、朋友以及媒体。这场从“性骚扰”纠纷演变为“性侵犯”的刑事案,进入司法程序3年后,终于在2003年有了定论,陪审团一致裁定,贺绍强罪名不成立。可“性骚扰”的起因,综合了各方叙述后,依旧扑朔迷离。

  那一天贺绍强在学校图书馆电脑机房结识了齐晓军,一位比他大4岁的北京女性,已婚。齐晓军1992年到达孟菲斯,出国前做过十余年医护工作,正在孟菲斯大学商学院攻读广告市场学本科学位,她的丈夫王玉鹏也毕业于孟菲斯大学,9月底刚在亚特兰大找到工作。贺绍强与齐晓军在第一次见面当天的13点至14点间,离开电脑机房到一间教室,有过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一周后的10月18日,齐晓军与丈夫向校方投诉,贺绍强先以500美元引诱她,继而是使用暴力未遂。贺绍强的说法是当天齐晓军以向他请教英语为名,用一本生理学教材制造暧昧情境,继而向他借500美元办理健康保险,被他拒绝。

  双方各执一词,为贺绍强后来的监护权官司积极提供法律援助的留美博士岳东晓,有机会详细接触到关于此事的案卷,他并不愿意将注意力分散于此事,“那些陈述看起来都很ugly(丑陋)”,而且此事“与贺梅的监护权在法律上没有关联,是两件事”,最重要的是“此案在第一次警方介入后,结论是Dismiss”,因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可是齐晓军的投诉很快被孟菲斯校方采信。第二天,10月19日,贺绍强就被告知,停止电脑机房内的工作,这意味着每月1100美元的收入中止。之后孟菲斯大学就此事进行调查,半个月后,贺绍强的助教工作也被停止,这意味着他的全额奖学金中止。11月中旬,警方不予立案的调查结论,并没能改变贺绍强的处境,学校拒绝改变处理方案。

  事情发生后,罗秦接受了丈夫的解释,但仍有些疑虑。某一天晚上,罗秦夫妇在电脑房遇到了齐晓军,罗秦与她有了一次直接谈话,“她表现得真的很无辜,只是说,你回去问你老公吧”。罗秦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几乎相信是丈夫做了错事”。夫妻间的重建信任,意外地由几天后齐晓军对罗秦的投诉完成,“她去学校告状,说我在图书馆恐吓了她”,罗秦因此确信,“这个女人太会演戏了”。此后她再也没有怀疑过丈夫,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但周围的人不是这么想的,留学生之间的交往本来就不多,“各扫门前雪”,加上种种传言,他们的生活重新变得很安静,而且屡遭指戳和白眼。

  罗秦回忆,丈夫的“不自信”和遇到大事的“没主意”在这个事件里充分显现。比如齐晓军投诉后,贺绍强晚上要去电脑机房都不敢一个人,执意要罗秦陪同。后来与校方关于恢复奖学金的交涉,贺绍强同样要求妻子同行,而那时罗秦还对英语一窍不通。校方的态度很强硬,不可能恢复奖学金。交涉里发脾气的不是贺绍强,而是罗秦。她的冲动也被旁观者记录在案,这个已经怀有5个月身孕的准妈妈,在丈夫离开后重返办公室,用仅有的几个骂人的字眼叫嚷着表达愤怒,然后被人拖走。

  贺绍强现在会自我检讨,当年在和孟菲斯大学交涉的过程中,“方法不对”,因此“让学校也占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现在的分析是,“美国人的上下级观念其实很重,管理者不可能向学生认错,尤其是我这样的留学生”。罗秦的冲动和他的一些“幼稚”行为,“更让他们觉得是面子上严重受伤”。这些行为包括,向校报投稿,向当地的媒体投诉,以及警告校方“要将他们告上法庭”。

  不管贺氏夫妇怎么做,校方坚持不恢复奖学金,他们只能面对现实。贺绍强开始寻找中餐馆打零工,而有孕在身的罗秦,也在一户美国人家里找到了看小孩的保姆工作。重庆的家人说起来都会心疼,罗秦也自嘲,“回来以后一些表姐妹说起她们做月子,几个人围着伺候,而我生完孩子28天后就去中餐馆打工了”,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情绪低落,而是笑得明朗。

  贺梅在1999年1月28日出生,是早产,必须剖腹产。面临“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选择时,罗秦选择的是小孩,毫不犹豫。所幸母女平安。贺绍强将女儿的早产部分归咎于与齐晓军夫妇两个月前的一场纠纷。1998年11月27日感恩节那天,他们夫妇与合租室友在超市遇到了齐晓军夫妇和他们的室友,结果双方发生纠纷,罗秦被推倒,因大出血住院一晚。贺绍强很快报案,齐晓军的丈夫王玉鹏12月12日曾被警方逮捕,后被保释,但此案在2000年5月被撤销。

  和性骚扰的投诉一样,罗秦被打事件也变得扑朔迷离。两件事里有一个共同的见证者——清华大学的刘金波教授。他留学孟菲斯做一项研究工作,经朋友介绍认识齐晓军夫妇,并合租一套房子。在王玉鹏前往亚特兰大之后,并没有因为“瓜田李下”的顾忌搬走,他“不会开车”,“学校附近的房子又不好找”,因此“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对齐晓军的印象很好,“很保守的一个小姑娘”。他先后为两件事情提供过证词,“但我只说我确实看到的,不说假话”。他一直坚持让记者去查找原件,“只有那几句话,写得很清楚,我知道得很有限”。性骚扰事件里,刘金波看到的是“齐晓军哭泣着回房”。而超市事件里,刘金波“听到争吵声,绕过货架过来,看到的是两个女人在拉架,我过去把两人拉开”。结果是“我的证词,双方谁也不满意”。

  时隔多年,刘金波依旧不愿意过多谈论此事,在他看来,“两个中国家庭都受到了伤害”,“辛辛苦苦挣一点钱,全都交给律师了”。而进入到贺梅监护权案后,“情况就变得非常复杂,变成了中美家庭之间的事”。他感叹,多年的留学经历,留学生在海外遭遇到的歧视和艰难,对他“影响非常大”,以致“凡是中国人与外国人之间的事情,我一定会站到中国人这边”,因此更不愿意回到源头来讨论那起“性骚扰事件”,“事情已经结束,不想中国家庭再受到任何伤害”。只有罗秦,坚信自己的丈夫,在此后的艰难中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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