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2月，杨林贵等从重庆达州扒火车回河南老家途中
杨林贵扒火车，露宿街头桥下，与他的猴子们行走江湖
一个个用来充饥的馒头里，藏着耍猴人的辛苦钱
对话人物：
马宏杰，1963年出生，河南洛阳人。曾在玻璃厂、拖拉机厂当工人，1994年底调入《河南经济日报》，曾先后在《河南法制报》、《河南人口报》等任摄影记者，2004年进入《中国国家地理》，目前任图片编辑。
对话背景：
2014年7月，河南省新野县鲍湾村的猴戏艺人鲍凤山和同伴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街头表演猴戏时，被该市森林公安局民警以没带野生动物运输证为由带走，4人被拘，6猴被扣。同年9月，黑龙江省东京城林区基层法院认定，4人犯“非法运输珍贵野生动物罪”，因情节较轻予于刑事处罚。事件被媒体报道并引起广泛关注，今年1月20日，该案二审宣判：4名猴戏艺人被判无罪。
该案让大家开始关注猴戏艺人的生存状态。2002年至今，摄影记者马宏杰曾多次跟拍鲍湾村猴戏艺人，用镜头记录下了他们的辛酸。日前，华商报记者专访马宏杰，从他的视角还原猴戏艺人的生活。
>>谈起因
在火车站偶遇耍猴人萌发跟拍念头
华商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拍耍猴人？起因是什么？
马宏杰：2002年6月，我在洛阳火车站东站拍照，看到几个耍猴人驮着几只猴子在赶路，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深度挖掘的题材，就骑着摩托车追上他们。这4个人是我最早认识的耍猴人，领班的叫葛洪兴。我们约定，收秋的时候我去他们村里找他。
2002年10月，我到新野县樊集乡冀湾村去找葛洪兴，他却躲着不见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打拐重点村，村里的很多妇女是从外地拐卖来的，村里人对外来的人会有一种戒备心理。无奈中，我找到了邻近的另一个村子鲍湾村，通过村党支部书记鲍白祥认识了杨林贵。杨林贵就是我的《耍猴人》作品里的第一个主人翁。
>>扒火车
坐露天车厢渴了喝凉水饿了啃馒头
华商报：跟拍耍猴人，你经历了哪些不一样的事情？
马宏杰：2002年11月，杨林贵准备到成都去耍猴，我就跟他们一起走。为了省钱，新野的耍猴人大都乘车赶到距离最近的湖北襄樊列车编组站去扒火车。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扒火车，穿着羽绒服坐在露天的货车车厢里，像顶着七八级的大风。我们渴了就喝凉水，饿了就啃一个馒头。实在饿得不行，就利用临时停车的时间在编组站外的铁路旁生火做饭。几块石头支起锅来，点上捡来的柴火，清水里煮着挂面，再在碗里滴几滴香油，就算是改善了生活。
华商报：这次在火车上待了多久？难道不会被发现吗？
马宏杰：走了三天三夜。路上也被发现过。在广元的时候，他们几个下车想做饭吃，被警察发现了。我随后下来跟警察亮明了记者身份。沟通之后，警察就把我们都放了。警察也挺同情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才得以继续扒火车走。
华商报：到成都后是什么情况？
马宏杰：我们提前下了一站，当时是凌晨三点，下着大雨，我们走了很长时间。到了成都，他们想找个废弃的房子睡一觉，但没找着，就在一个立交桥下面睡了一夜。
在四川期间，杨林贵还去了一趟老丈人家，给他老丈人上坟，我才知道，他媳妇是从四川被卖过来的。
>>艰辛路
风餐露宿常常挨打遇险
华商报：除了成都，你还跟他们去过别的地方吗？
马宏杰：我还曾经跟他们去了内蒙古、广东等地，有时候是跟一个月半个月，有时候是十天八天。一路上故事很多，他们经常被一些混混打，还搜他们身上的钱，打得头破血流的。收假钱也是常有的事。别人拿着50块钱，说给两块，你就得给人找钱啊。
华商报：路上发生过危险的事吗？
马宏杰：有一次他们在一个破房子住，夜里下雨，有人上房顶盖雨布，结果踩空掉下来，把头骨给摔裂了。
杨林贵他们算是幸运的，还有一些耍猴人在路上遭遇了不幸。1995年，耍猴人张俊才在杭州站附近扒车时，被另一道轨上飞驰而来的列车轧成两截。1999年，26岁的耍猴人张新在江苏无锡卖艺时被收容遣送，途中他从开动的列车上跳窗逃跑，被铁路旁一个信号机伸出的铁帽檐削掉一条小腿。2000年，45岁的冀太勤被列车车厢内运的电线杆夹断一条腿，两只猴子当场被挤死。
>>人猴情
猴子跟人很亲热，拱被窝睡觉吃奶
华商报：耍猴人和猴子的关系怎么样？
马宏杰：猴子跟人是很亲近的，就是他们家的一员。外出的时候，一定是猴子先吃饭，因为干了一天活，得让它先吃。不给它吃可不行。有次杨林贵查点当天收入，发现了一张50元假币，心情十分不好，做好饭就独自盛了一碗蹲在窝棚边吃，猴子看见了，抓起石头就往锅里扔。
华商报：耍猴人平时会打猴子吗？
马宏杰：老杨很爱猴子，他不会打猴子。但打猴子的事情也不可避免，有些猴子比较刁、不听话，你让它干啥它不干，你说它还咬你，就得管教它，它才能服你。但其实，打猴子都是真戏假做，鞭子虽然打得响，却并没有打到猴子的身上，相反猴子打人却是真的打，有时候一天下来表演四五场，艺人的脸上都带着伤。
华商报：你拍的照片中有一张是女人给小猴子喂奶，背后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马宏杰：那是一家养猴人，专门做繁殖的。为了缩短猴子的繁殖期，他们就给猴子喂牛奶。小猴子跟小孩一样，你养几天它就把你当母亲了。每次喂它的时候一看女人来了，就亲热得不得了，夜里就拱到她被窝里睡觉、吃奶。我听说这个事情之后，就等机会拍，去了好几次才拍到了那个镜头。猴子吃她的奶完全是种本能。
>>怀忧虑
文化遗产被忽略难免会消逝
华商报：你跟拍耍猴人，前后跟了多久？
马宏杰：12年了，从2002年一直到现在，我每年都会去拍。这次四个耍猴人被抓之后，猴戏协会会长张俊然(2014年)8月初给我打电话，我当时在墨西哥，还帮他们做了一些沟通协调。这个事情最终闹僵，是因为一只猴子死了，耍猴人为了这事上访去了，最终导致他们被判有罪。
二审改判之后，新野县猕猴养殖协会还给黑龙江省林区中院的法官送了锦旗。这种无奈之举，说明普通百姓多么地向往法律公正，一点点小小的改正都换来百姓的千恩万谢了。
华商报：从跟拍耍猴人的过程中，你对他们有什么样的认识？
马宏杰：我记得耍猴人杨林贵给我说过一句话：“我们能耍猴赚钱，不给政府添麻烦就已经很好了，我们知足！”这就是老百姓的心态，你得让他活着。
老百姓所有的文化，都跟他们的生存有关，包括曲艺、年画、雕刻艺术等等，都是凭手艺吃饭，能延续下来就成为一种文化。新野猴戏在国内外都相当知名，2009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从去年7月耍猴人被抓的事情发生以来，当地的政府没有任何的表态。当地一个官员告诉我实话说：“新野县政府认为这些耍猴人没有给当地带来多少正面影响和经济效益，是一些可以忽略的人。他们赚钱都归自己了，和县里的经济没有任何关系，倒是给县里带来邋遢落后的形象。”
我认为，耍猴说穿了是手艺，说高了就是文化。如果政府不重视，不采取保护措施，即使不再面临法律紧箍咒，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难改消逝命运。
华商报记者 王黎莉
(原标题：跟拍12年 镜头记录耍猴人辛酸(图))
编辑：SN0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