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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取眼球手术一般在20分钟内完成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20日16:02  中国周刊

  2008年10月的一天,于津去了北京近郊的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她了解到,在这所医院里,平均每天要送走两个人。从劝捐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好地方”。

  依然是先唠嗑。于津选定了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人,壮了胆子就上去了。实际上,她几乎没的可选,“那里家属特别少”。

  通过交谈得知,这位中年人的儿媳妇患了宫颈癌,晚期。

  于津问他:“你对捐献眼角膜这个事情怎么看啊?”

  “挺好的啊,为社会作贡献。”

  眼看谈得差不多了,于津向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问能不能和他的儿媳妇谈谈。对方听了之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这个人这叫什么思想啊!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说罢,起身便走。

  “他说‘不行’的时候,表情和声音都变了。”于津说。

  于津又找到了病房的护士。因为年龄差不多,沟通的效果不错,对方答应于津可以把宣传资料放在那里。不过,她们对于津直言:“你放在这里也没有用,我们这里都是些老年痴呆的患者,家属很少来。”

  成为劝捐员之后的三个月,于津每天将装满宣传资料的大包挂在胸前,游走于北京大大小小的医院、临终关怀医院之间,一天下来疲惫不堪。

  有一次,于津把从路边小摊买到的豆浆放到包里,结果在地铁上被挤爆了,洒了一书包。对着沾满豆浆的宣传单,于津欲哭无泪。

  头三个月,于津一个也没有劝成。“那段时间我都快对自己失去信心了,有时候我突然会想,我是不是真的特别招人厌烦?是不是真的不受欢迎?我怎么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明天该去哪个医院?见到人家第一句话怎么说?这是每天晚上于津最为头疼的事情。她已经不再为吃饱肚子而发愁了。她从单位宿舍搬了出来,在宋家庄地铁附近的筒子楼里租了一个房间,每个月700块钱,虽然有点贵,但是交通方便。

  郁闷的时候,于津给父母打电话。电话中,于津常常先是诉一番苦,然后再和父母扯一番别的。“扯完了,心情会好受一些。”她说。

  父母也经常主动给她打电话,问“累不累”。她一般总是轻描淡写,“不累,就是多溜达溜达罢了”。她觉得这很神奇,“距离远了,关系却亲了”。

  不过,有一次于津实在憋不住了,说,“妈,我觉得挺郁闷的,如果让你们填表,你们会填吗?”

  电话那头的母亲,迟迟没有回答她。

  “喜讯”

  2008年春节期间,于津终于等来了第一个捐献者。

  于津清楚地记得自己接到捐献者家属电话时的心情,心脏一阵狂跳。从此,她特别愿意看到自己的手机上出现陌生号码的来电,因为这代表着一个可能的捐献者。

  现在,于津的手机24小时开机。不过,已经用了两年的手机最近经常莫名其妙的死机,搞得她有点担心,“万一接不到电话怎么办”。

  法律规定,眼角膜捐献必须是死后捐献,禁止活体捐献。处于运输和保存等医学上的要求,于津和她同仁医院的同事们必须在捐献者去世6个小时之内赶到现场,取出病人的眼角膜。

  “获取眼球的最佳时间一般在去世后3个小时左右,这样取的时候不会出血,血液已经凝固了。”于津说。

  这意味着当捐献者家属还沉浸在生离死别当中时,于津他们却急匆匆地赶过去,在家属的心头再插上一把刀。

  “你的话语很真诚,你的眼睛也很亮,但是你们的出现特无情。”一位捐献者家属曾经这样对于津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别人爱听的都是喜讯,于津关心的却是死讯,对于劝捐员于津来说,死讯就是“喜讯”。

  于津并不害怕死人。刚到同仁医院工作的时候,她曾经帮一个去世的病人换过衣服。她至今记得,“那个人死后水肿,特别沉”。

  于津害怕面对的是活人的目光。

  2008年4月16日,于津和眼库同事们赶到酒仙桥医院,89岁的捐献者唐琳刚刚过世。家属很快签了字,正当他们准备进行眼角膜摘取手术时,一位家属提出了一个问题。

  “需要把我妈的眼球也摘了?还是只取眼角膜?”

  “得把眼球一起摘了。”于津回答的声音很小。

  一时间,病房里一片死寂。捐献者的儿子的眼泪一下涌出来。

  “只摘眼角膜不行吗?我们不知道还要摘眼球啊!”捐献者的女儿,68岁的唐丽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津。

  “只取眼角膜容易感染,眼球一起摘,好保存,成活率高。”于津解释着,“你们如果无法接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所有家属的目光都聚到了唐丽清一个人的身上,大家等着一家之长的她拿主意。过了好一会儿,她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遗体,背对家人,快速地说了一句,“摘吧。”

  摘取眼球的手术一般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内完成,捐献者家属不能在场。一个医生主刀,于津打下手,帮忙递手术刀,消毒。

  明晃晃的手术刀,空荡荡的病房,整个过程中,于津与同事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手术完成后,于津要用填充物将死者的眼睛复原,然后缝合。眼球被同事先带回医院,于津会陪家属待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事情之后,于津很长时间都忘不掉唐琳儿子那瞬间而出的泪水。

  之前,谈妥一个捐献者后,于津会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哇,真是不容易,终于有一个填表的了!”

  现在,她有时候会问自己:当哪里再有车祸了,别人打电话给自己,自己应不应该高兴呢?自己为什么会高兴呢?

  此题无解。“我真的不知道。”于津说。

  虽然不知道答案,但于津知道,自己恢复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刚开始,每次取眼角膜回来,她都需要好一段时间来恢复,从别人的悲伤中走出。现在,她想开了,“自己取回来一个,等待的病人就少一个,又多一个人重见光明”。

  2008年,劝捐员第一年,于津完成了主任的规定任务,15个。年底的时候,于津得到了300块钱奖金。

  对于第一年的劝捐生活,于津总结:“最大的收获是习惯了被拒绝。”同时,她甚至有了自己的心得:春秋两头捐献者比较多,“现在人心脏不太好,一换季容易出问题”。

  2009年,于津的规定任务是20个,她完成了17个。今年,于津的任务是30个。“挺有压力的。”她说。

  孤独的战斗

  “这不是她个人能力的问题。”对于于津面对的困难,同仁医院眼库主任潘志强说,“她要挑战的,其实是中国人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2009年秋天,于津去丰台区一家医院进行劝捐工作,随行有一位采访的记者。

  刚开始,于津和一位病人家属谈得很好,但随行记者要拍照时,这位家属立即发起火来:“你还给我拍照片,别人怎么说我?说我把我亲娘的眼角膜都捐了,不留个全尸,你还好意思上报纸?”

  于津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慢慢地意识到,改变人们的意识是最深层次的问题。

  意识确实是最大的阻碍,而恰恰也是最重要的推动力量。

  中国最早设立职业劝捐员的深圳市眼科医院眼库主任姚晓明举例说,斯里兰卡人口仅1500万,但是签字同意志愿捐献眼角膜的人数超过500万,占全国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已向57个国家捐献了5万多枚眼角膜,至少10万盲人获益,重获光明。

  斯里兰卡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志愿捐献?姚晓明认为,这要归功于其国家广为宣传器官捐献的社会意义,捐献眼角膜带给眼病患者光明的观念深入人心。

  于津逐步调整了自己的工作思路:从原来主要的一对一劝捐,发展到利用宣传彩页和宣传海报进行大范围的宣传,争取能够影响到尽可能多的人,让更多的人知道眼角膜捐献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活动范围从原来的各式医院、临终关怀医院,扩展到了干休所、敬老院和各种社区。她还请捐献者的家属到清华、首都医科大和中小学去做讲座。当然,于津每次请的家属几乎都是同一个人,唐丽清。

  “别人都不愿意露面,他们不觉得光荣,反而有点丢人。”于津说。

  同时,为了鼓励捐献,同仁医院给每一个捐献者的家属发一张荣誉证书。对于家庭困难的家属,同仁医院还会为其提供一定的丧葬费。

  “2000块钱以内,家属只要拿了发票都可以来报。”同仁眼库主任潘志强强调,“我们是从情理上考虑,这绝非器官买卖。”

  从更大的范围来看,这不该是于津一个人,也不该是同仁医院一家医院去解决的问题。

  潘志强介绍,1999年,曾经有3个眼科专家联名提交了一个“角膜捐献立法”的提案,结果石沉大海,“上面的人说这个事情太小”。

  而实际情况是,在我国,角膜病是仅次于白内障的第二大致盲眼病。据全国残疾人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我们现有角膜性盲人120万,角膜性视力残疾者190万,其中75%以上的患者可以通过角膜移植重见光明,但是受困于眼角膜供体严重匮乏,每年仅能完成3000-5000例左右的移植手术。其中,大部分眼角膜来自司法途径。《财经》杂志在题为《器官何来》的报道中披露,死刑犯被执行死刑后的尸体器官,是中国最主要的移植器官来源,长期占到90%以上。

  潘志强说,因为没有供体,一些小医院直接就把一些病人的眼球摘了,“很可惜,病人完全可以恢复视力的。”

  为了增加新鲜角膜来源,同仁医院眼库除了设立劝捐员的岗位之外,也曾经考虑过争取国外眼库的捐赠,但受制于客观条件,种种努力收效不大。

  据记者了解,其实,获取新鲜角膜最迅速、最有效的方式是接收国外眼库的捐赠。据媒体公开报道,美国每年至少有10万枚捐献的眼角膜,除去国内患者使用的4万枚左右,剩余的至少5万枚就被捐赠给其他国家的患者,条件是受捐国家自己负责眼角膜运输储存费,但是我国还没有相应的专门部门负责此事。

  目前,同仁医院每年有800至1000名病人在等待眼角膜移植,可是平均一年只能完成约400例左右。即便这样,同仁医院依然在全国处于绝对的领先地位。

  中华眼科学会也成立了中华眼库协会,但运行效果不理想,仍然是各医院自己单独干。主要原因是“缺钱”。

  “单靠某一家医院,或者某一个医生来做,太难。”潘志强说。

  当然,也有成功的先例。2004年,重庆眼库得到了香港渣打银行的支持,连续三年,效果显著。

  而在世界范畴,这道难题更易解决。

  在美国,公民考驾照时要回答“是否愿意捐赠器官,捐赠部分还是全部”。答案会被印在驾照背面,并要求签字同意。如果同意,驾照背面就会多一颗红心标记和“Organ donor” (器官捐献者)。这样一来,一旦在车祸中被确认死亡的驾驶员,如果其驾照上印有“Organ donor”,那么医疗机构就不需要死者亲属的同意,直接对其施行器官摘取。

  在香港,眼角膜劝捐工作由政府主导,将所有医院符合眼角膜捐献的患者的信息综合成资料库,实现网络集中共享,每家医院必须设立一间专门的办公室,供劝捐志愿者使用。劝捐志愿者要做的是每天在规定的时间来到办公室,从资料库中查阅信息,然后与患者或者患者家属进行电话沟通。

  2006年10月份,深圳成立了器官捐献义工服务队,义工通过相关部门的专业培训,佩有深圳红十字会发放的证件,确保在各个医院里畅通无阻。但据记者了解,类似于深圳义工模式的劝捐团队在全国内仅此一家。

  这是个系统的工作,本来就应该系统的解决,而不是一家医院、一个劝捐员的个体行为。

  而现在,于津也确实在进行一场“孤独的战斗”。2009年初,中国第一个职业劝捐员陈淑莹——于津曾经的榜样——辞职下海经商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脸讶异,“呦!是吗?”

  过了一会儿,于津平静地说,“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做这个工作的人是多么的稀少。”

  同仁医院眼库主任潘志强说,“如果效果好,我们肯定会增加劝捐员,但是近三年,效果不显著,三五年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最好的结果是,我失业了,但大家都知道眼角膜捐献是怎么一回事。”于津说。这个23岁的女孩看得很开,“这就是一份工作,做的时候就好好做吧,别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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