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村改造下的换届选举
“胡学德通过改制，土地一块一块地被他过户了，他成了村里最大的地主。”
《望东方周刊》记者黄柯杰 | 浙江宁海报道
在这场风波中，竹口村党支部书记胡学德家里受到冲击，损失惨重。年过六旬的他有家不能归，住在宁海某酒店，这位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代的农民企业家，向本刊记者哀叹现在的社会变坏了。
与此同时，与竹口村相邻的竹溪村和竹东村的村主任已经选出，两位曾带领村民与街道在旧村改造项目中据理力争，维护村民利益的诉讼代表得以顺利当选。
在旧村改造的大背景下，发生在竹口村的换届选举夹杂着利益与梦想，陈彩萍的意外死亡注定无法平静。
原先的胡学德变了吗
尽管是陈承明与陈坚定竞选村委会主任，在一些支持陈坚定的竹口村村民眼里，竹口村党支部书记胡学德才是一切选举的操纵者。
陈彩萍舅舅陈承伟也是竹口村人，在他眼里，当年的胡学德是全村人气最高的能人。在改革开放前，年轻的胡学德就去村办工厂担任供销员，在全国各地跑业务，为了集体的利益，自己吃尽苦头。
改革开放后，胡学德在村办企业担任厂长，扩大了工厂规模，并吸收了一大批村民到厂里上班，为村民谋得巨大的福利，这也让他获得村民的拥戴，并连续当选七届宁海县人大代表，现为宁海县人大常委会常委。
陈彩萍的舅舅陈承伟告诉本刊记者，当年的胡学德是村里的热心人，只要他跑业务的地方，有村民在做生意，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去看那些远离老家的乡亲。
1985年时，陈承伟在辽宁沈阳做家具生意，胡学德打来电话，要来沈阳跑业务，“我才20多岁，激动得两天两夜没睡好，一直盼着他过来。”陈承伟感慨万千。
“村民都选他当村委会主任，他推辞说要做业务，但是大家还是要选他，分田到户的时候，他已经当村里的领导了，大家都听他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就算是已经站在胡学德对立面的村民说起过去的胡学德，也是满口称赞。
他说，当年附近村有一个村民开厂赚了大钱，对村民也很客气，但是村民都说，宁愿去胡学德家吃咸菜，也不去他家吃肉。“胡学德就是平易近人，很容易相处，大家都喜欢到他家里去坐坐。”
但是，这些美好的印象在十多年前逐渐改变。
上世纪末，在胡学德的叔叔胡根林担任竹口村的党支部书记时，胡学德担任村委会主任，因村里的会计陈法根因车祸意外去世，胡学德的亲侄子胡威阳就顶替担任村里的会计，胡学德的老婆葛爱芬做上了村里的出纳。
与此同时，宁海县城扩张，高速公路过境，竹口村的地理位置一下子变得优越起来，政府征用村里的土地，建设高科技园区，城市化带来的巨大利益，让村庄逐渐富裕也逐渐失衡。
“胡学德通过改制，土地一块一块地被他过户了，他成了村里最大的地主。”
胡学德告诉本刊记者，这些改制都是经过政府同意的，经得起各级部门的检查，所有的改制都是合法的。
三村改造工程遭部分村民抵制
2005年底，宁海县政府提出对竹口村、竹溪村和竹东村三村进行旧村改造，提出竹口三村的改造工程，依照改造的规划，将对村民进行整体搬迁，搬到统一建造的安置新村内，由此解决三村存在的脏乱差行为。
2008年开始，这项工程才真正进入实施阶段，桃源街道开起动员大会，并率先将办公室搬迁掉，起到带头作用。
次年3月17日，桃源街道召开竹口三村全体三委会议、村民代表大会、党员会议，进行总动员。
但是，这项工程遭到部分村民的抵制，村民认为，政府分配的房子太小，认为自己分到的房子太吃亏，因此要求利益最大化。
2009年12月28日，宁海县国土局张贴听证公告书，就竹口三村的旧村改造项目进行听证。2010年2月4日，部分村民来到宁海县国土局4楼进行听证。
竹溪村的农民陈青义因能说会道，被推举为代表，在听证会上，陈和几个村民对国土局提出了大量的意见，并指出国土局在工作上不规范的行为，并提出修改方案。有村民介绍，当时激动的陈青义对桃源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张伟平的身份提出质疑，认为她既代表宁海拆迁办发言，又是三村改造拆迁安置的实施方新时代城市建设公司的副总经理，这样的身份“政不政，民不民”，“简直包办”。
2010年2月9日夜里10时左右，大约六七个外地口音的年轻人来到陈青义家开的小店，高喊着“抢劫”，拿出大砍刀，却只将陈家的小卖部乱砸一通，随后扬长而去，陈青义立即报警，但是警方至今未能破案。
2010年2月10日，竹口三村300多村民联名上书宁海县人民政府要求修改拆迁方案。
当天晚上12点左右，竹东村村民王林常家的一块玻璃被砸碎，此前，王曾代表村民多次与政府谈判。
村民认为，这是政府的恐吓，干群关系越发紧张。2010年4月23日，宁海县国土局向竹口三村发布拆迁公告，村民随即上访，并聘请律师要求行政复议。
“他不仅不帮我们说话，还倒过来替政府做事”
2010年4月，村民通过查询发现，他们所住的宅基地已经被县国土局征用，并查到一笔3000余万元的征地费，因此要求分钱。
8月4日，三村部分村民去三村改造办事处查询这笔征地款的去向，与警方发生冲突，造成一位70多岁的村民肋骨骨折。5天以后，桃源街道办事处宣布竹口三村拆迁工作暂停。
桃源街道党工委书记蒋东辉谈到此事，痛心疾首地连说：“村民愚昧，愚昧！”
他说，许多村民当时要求每家分一间店面房，借此糊口。“这怎么可能，哪里有这么多的店面房？”蒋东辉一脸无奈，他说，3000余万元征地款，是作为建设资金，既然是旧村改造，就需要投入的，这些钱就是建设资金。“新时代公司是三村所有的，就是大家的。”蒋东辉认为，村民愚昧，让一些人趁机钻了空子。
8月15日，一些村民在村里搞签名活动支持政府的旧村改造行为，在反对拆迁人的眼里，这些行为与胡学德的支持是离不开的。
“每次政府开协调会的时候，作为竹口村的书记，胡学德一句话也不说，都是默默地抽烟，然后散会后快速离去。”一位村民这样描述胡学德。村民认为，作为人大常委的胡学德已经站到政府的一边，不会再替村民说话。
一些村民甚至认为，胡学德身为人大代表和人大常委，可谓位高权重，如果支持村民的话，那么与政府谈判应该有比较好的机会，“他不仅不帮我们说话，还倒过来替政府做事。”
在享受多年人大代表荣誉带来的尊重后，胡学德也因自己的身份带来村民的怨恨。
2011年3月9日与11日，三村村民与浙江省国土资源厅的官司在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在开庭前一天，3月8日，竹溪村村民代表陈青义正准备到杭州去，他的小卖部遭到桃源街道工商所的执法检查，共查出总共45元的过期食品，桃源街道工商所要求他必须在9日上午到工商所接受处罚。
在9日上午接受完处罚后走出工商所大门后，陈青义接到桃源街道派出所所长何叶青的电话，要求了解一些事情。“你不来，我上你家来找。”何叶青对陈青义说。
陈青义告诉本刊记者，当天他开着电瓶车去派出所的时候，他的老婆拉着他的车座哭了起来，一些村民也到陈青义的家中，劝他不要去派出所。
过了一会儿，桃源街道派出所副所长李欢带着一名警察来到陈家，李拍着胸脯向陈青义保证，绝对不会有事，并要求陈青义坐车一起去，陈青义坚持自己开电瓶车到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何叶青问陈青义：“你为什么要告省政府呢？这次有多少人去？”陈回答：“我不管钱不管账，大家想去就自己去。”
当晚，陈青义和老婆就离开宁海前往杭州，并拔掉手机电板。
3月11日，三个村160多名村民代表纷纷坐车到杭州市中院参加旁听，闭庭后走出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陈青义遇到在一旁等待的何叶青。
“如果陈坚定能够当选，那么三村就形成了合力”
本刊记者获悉，在此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中，诉讼代表陈青义和王林常均以过半的优势，当选为本村本届村委会主任，陈青义说，自己当选村主任完全是村民的支持，就是希望他能维护村民在旧村改造中的合法权益。
“如果陈坚定能够当选，那么三村就形成了合力，竹口三村的改造工程将要推倒重来，老百姓能获益。”竹口村村民陈建和对此表示惋惜。
在4月9日，本刊记者看到，络绎不绝的花篮送到陈家，寄托对陈彩萍的哀思。警方也进入胡学德家，进行取证工作。“对打砸抢的行为，公安机关肯定要严肃处理，触犯法律的，一律要严办。”桃源街道党工委书记蒋东辉对本刊记者表示。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连件衣服都没能拿出来的胡学德显得很无奈，这位性格豪爽的企业家，扳着手指向本刊记者讲述，自己珍藏多年价值几十万的茅台、XO等高档酒都被洗劫一空，这让好酒的他十分痛惜。
“我们希望陈彩萍的死，能够让上级来查一下竹口村换届选举中存在的贿选问题，这样也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陈彩萍的舅舅陈承明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