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羊城晚报特派甘肃记者 鲁钇山
他,
本是一介书生
生活安宁平静
一次单独辅导之后
成了“强奸”学生的老师
24年来
从未认罪……
她,
本是平凡女生
爱唱歌有天赋
一次寻常补课之后
与未婚夫一起状告老师强奸
24年后
承认诬告……
1986年8月5日下午3时许,原甘肃省武威市文化馆干部裴树唐,召集部分文艺骨干在自己的办公室研究职工业余文艺调演的有关事宜。会后,因业余歌手刘建萍唱法有误,裴树唐单独为其辅导,至下午7时许结束。
9天后,刘建萍在其未婚夫的陪同下,突然以强奸对裴树唐提出控告。1986年8月30日,裴树唐被逮捕。1986年12月17日,原武威市(今凉州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裴树唐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裴树唐两次上诉,但均被维持原判。
上周三,裴案在武威中院开庭再审。
庭上,现年48岁的刘建萍当庭作证,称其24年前所作“被强奸”的供述是假的。整个事件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一个“局”,而她只是一个棋子。此语一出,举世震惊。
如今,裴树唐的7年有期徒刑已经服完,而他的申诉之路也已走了整整24年。“是她害得我进了监狱,但也是她主动站出来帮我洗清冤屈。我不恨她,她只是身不由己。她是一个好人。”
刘建萍到底是何许人?她和裴树唐之间到底发生怎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茫茫24年来,她过的是怎样一种日子?连日来,羊城晚报记者在甘肃武威、兰州等地展开深入调查,试图还原这桩“冤案”。
但是,案件似乎已陷入一个深度迷局———刘建萍已离婚再嫁,因担心影响目前的生活,对往事一直三缄其口;而当年一审法院主审法官蒲克仁、原武威市文化馆馆长汤希道、副馆长俞鸿康等关键人物,已相继离世……
连日来,“武威文化馆前辅导老师”裴树唐成了一位媒体接待员。每天迎来送往,与无数记者攀谈、对话。谈24年前的那次“辅导”,谈24年来他所写的3007份申诉,谈整个事件的拐点以及他的希望。但对于被抓捕的详细经过、在看守所和监狱里7年的牢狱生活,他一直守口如瓶。
今日凌晨零时,羊城晚报记者在裴树唐借住的简陋房间里与他盘腿对坐。旁边,一只黄色老猫冷眼旁观。裴树唐用报纸卷起了长长纸烟,深吸一口,凝神细看记者,又将记者名片在闪烁的灯光下反复端详,最后,他轻轻咳了一声,开始说话———
游街
“当时会议刚开始,他们到我跟前跟我确认了一下身份,就大声地说‘你涉嫌强奸罪,你被逮捕了’,当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从文化馆到公安机关一路上有200多人围观‘强奸犯’……”
“既然要说所受的那些委屈,就从我平生觉得最委屈的那一天讲起吧,那并不比蹲监狱好受!那是1986年8月14日……”裴树唐这样开场。那天,距离他给刘建萍辅导已经过去9天,他以为此事已经过去。当天上午,他正在武威市二轻局开会,而且坐在主席台上。但就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警察在文化馆副馆长俞鸿康的引领下走向了毫无准备的他。
“当时会议刚开始,他们到我跟前跟我确认了一下身份,就大声地说‘你涉嫌强奸罪,你被逮捕了’,当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大家全都惊呆了。我看了下他们手里拿的证件,是个拘传证,上面写的涉嫌罪名是‘奸侮罪’,而法律根本没这个罪名。他们说完,让我签了字,就直接用手铐把我铐起来,并拿着手枪对着我,带我从大门出去。平常开会的时候,主席台都是冲着大门的,但不知为什么,那天的会场是反过来布置的,大门就在主席台后面。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清我被带走的全过程,听清警察说的每一句话……我感觉这一切的场景都是被策划好的,我只是一个不知情的演员。”
从二轻局去公安机关,没有警车,是一路走着过去的。“当时看到这个情景,很多人都来看热闹,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的,加起来至少有一两百人。有人问:‘裴老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俞鸿康副馆长很‘热情’地当起了义务解说员,‘他干了坏事了,强奸妇女了……’。每有人问,他都这么说。没人问的时候,他自己也会说上两句。”
裴树唐气愤地站了起来:“法律早已不允许的‘游街示众’,就这样变相地被用在了我的身上。而那时,我还仅仅是被‘拘传’。此后几天,几乎整个武威都知道我‘强奸’了人了,我就算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楚……当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妻子女儿早已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哭成了泪人……”
牢头
“看守所的生活是比较无聊的,有时候,大家也会想一些办法来自我娱乐。比如,有些人把馍馍用手捏成方形,然后在上面画上红桃黑桃什么的,拿来打牌,看得人乐不可支……”裴树唐只是偶尔看看,然后走开。他还是坚持不停申诉。
稍后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就是在那年8月份的一天,按武威的说法就是‘秋老虎’来的时候,天气跟现在一样热得让人难受,有两个警察把我逮捕了,我就来到了看守所。”
“早就听说新人在看守所里会被老犯人欺负,但我没有。因为平常经常组织群众文艺活动抛头露面,里面有一些犯人认识我,其中还不乏身强力壮的。他们跟大家打了招呼,‘谁也不许欺负裴老师’,我的担心渐渐没有了。”
因为裴树唐一直在写申诉,有些犯人便开始求他帮忙写些起诉书、答辩状什么的,裴树唐也乐意帮忙。这么一来二去的,裴树唐倒成了个“名人”,大家都来找他。“见我人挺和善,人缘人品也都不错,看守所的领导任命我为‘监道长’。一个监道管着15到16间监仓,大的监仓关12、13个人,小的5到6个人。这些监仓的钥匙都在我这里,放风的时候我给大家开门,而根据规定我自己监仓门一般是不用关的,不然就没法帮别人开了。他们调侃说我是个‘牢头’,我则跟他们讲,说我‘牢头’可以,但我不是‘狱霸’。”
“看守所的生活是比较无聊的,大家都在等待判决,心情也不稳定,很容易打架,我只劝架但从不参与其中。有时候,大家也会想一些办法来自我娱乐。比如,有些人把馍馍用手捏成方形,然后在上面画上红桃黑桃什么的,拿来打牌,看得人乐不可支。有的人一不小心还会把‘牌’给吃了,但事后必须拿馍馍再做一个给人家补上。”
在大家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裴树唐只是偶尔看看,然后走开。他还是坚持不停申诉。“我跟他们说我是冤枉的,他们中的很多人也相信,只是当时的法官不相信,我没有办法。烦闷中,我学会了抽烟。现在我抽的这种自己用报纸卷的长烟,那时的看守所里几乎人人会卷会抽。这是大家排遣郁闷的最好办法。”
师表
“我们那个监狱当时生产地毯,我白天负责监督地毯的质量、计算毛料之类的工作。到了晚上,我就去给大家上文化课。我在里面待了7年,就整整教了7年,从小学5年级一直教到高中2年级。”
1987年3月,二审判决生效,裴树唐被从看守所转到甘肃省某监狱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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