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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1月26日22:58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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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的新年,我们出发,回到故乡。日复一日的忙碌停住脚步,时光与回忆短暂接续。

  让我们记挂的是,在城镇、在农村,在故土乡情的牵绊中,那一张张热情洋溢、又或饱经风霜的面孔,时刻诉说着小人物与大时代的故事。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格、信仰?经历着怎样的生活、命运?他们的人生,又是如何与波澜壮阔的时代发生勾连?对于2017,对于未来,他们有着怎样的心愿和期许?

  作家奈保尔曾说,每个故事,每个人,都如盐般微小而珍贵。他们就是时代的“盐粒”,书写他们,就是书写时代的味道。

  从今天起,剥洋葱将推出“记者还乡系列报道”,来纪录他们与这个时代的故事。

  乡念,我们在家乡,相见,怀念。

父亲站在内燃机车前,他做了一辈子火车司机。新京报记者付珊 摄父亲站在内燃机车前,他做了一辈子火车司机。新京报记者付珊 摄

  文|新京报记者付珊 编辑 | 陈薇

  校对|郭利琴

  ►腊月廿八的傍晚,我家提前吃了顿年夜饭。

  过去30年几乎都是如此。饭后,他匆匆换上火车司机的行头——一件藏青色作业服、有些旧的火车帽、一个鼓囊囊的挎包。包里是榔头、扳手、信号旗,还有一本《操作手册》。

  春节将至,游子们像候鸟一样归巢。父亲却逆着人流,跨上南昌机务站的火车头。

  他的使命是,送南昌到深圳的旅客们回家。来回1800公里,往返4天。

  父亲做了一辈子火车司机。

  30年来,中国列车经历跨越式发展,铁轨里程从5万公里增加到12万多公里。

  有的人尊称火车司机一声“大车”,但渐渐地,这个称呼被人们淡忘了,只剩“师傅”。父亲不在意:“人嘛,干一行,爱一行,做好分内事就好。”

  说罢,他依旧架起心爱的二胡,摇头浅唱。

  大车

  父亲老了,同我记忆中青涩年华的他,渐渐有了变化。

  由于长期坐在火车头的司机位置,父亲的体重从100斤增到140多斤,一张瓜子脸也逐渐变圆。

  父亲常说,年少时的他很要强,“学开火车,我就要学得最好;爱上二胡之后,我也要把二胡拉到最出色。”

  更像是年华磨平了他的棱角,父亲年轻时头发三七分,如今仅剩板寸,白发像芝麻一样点缀在两鬓上。

  没变的,是他的眼神。那是一双拥有亚麻色眼球的眼睛,看着它,就仿佛看到了安宁。

  我常笑话父亲,“你越老越像一个弥勒佛了。”

  父亲总是笑笑,不说话。

  今年年夜饭桌上,父亲乐呵呵的。他刚拿到去年的年终奖,7000元,“以前从来没发这么多,我好高兴。”

父亲年轻时和同事的合影。新京报记者付珊 翻拍父亲年轻时和同事的合影。新京报记者付珊 翻拍

  他是个知足的人。

  1984年,父亲20岁,考上了济南铁路机械学校。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县城,也是第一次坐火车。36小时坐票,一想到以后自己将掌控火车的方向盘,他激动得几乎没睡着觉。

  三年后,父亲如愿以偿,被分配到南昌机务段,成为一名火车司机。

  他依然记得开的第一辆车,那是从罗马尼亚进口的ND2型内燃机车。

  这辆车亦是那个年代一段外交故事的投影。70年代夏季,罗马尼亚遭受严重水灾,中国向罗马尼亚提供了援助和长期无息贷款。为了偿还贷款,罗马尼亚开始向中国出口内燃机车。ND2便是制作最为精良的一批列车头。

  国内首位双层动车司机

  说起来,父亲还是国内正式开动车的第一名火车司机呢。

  对于一名火车司机而言,最为光荣且自豪的事情,莫过于开上当时最先进的列车。而他成为国内首列内燃动车组——庐山号动车组的司机长。

  庐山号由唐山机车车辆厂于1998年为南昌铁路局研发制造,是我国首列自行研制开发、第一辆双层内燃动车组。最大运行速度能达到每小时120公里。

  当时,司机长的硬性要求年龄35岁以下,表现优秀,身高170公分以上。不过,身高160的父亲因为技术过硬,被破格录取。

  至今,父亲回想起来,依旧手舞足蹈。他眼一瞪,手一张,身体往后一跃,“我真没想到能选上我。”

  1998年5月的一天,他第一次看到动车。那辆全身纯白色的动车列车头静静地停在那里,透明的车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像刚出水的大白鲨一样。”

  父亲整整围着车头看了八个小时才罢休。“尽管说是国产,但关键部件却都是国外的”,父亲有些遗憾。45度角的车头里,装着美国康明斯牌的柴油机,德国西门子的调速控制装置,法国制造的液压减震装置,还有美国空运来的大瞭望玻璃。

  庐山号固定线路为南昌与九江往返,全程一个半小时。1998年,我6岁,和妈妈免费乘坐了父亲开的这列双层子弹头。

  我在车厢里台阶蹦上跳下,想到这是父亲开的火车,心里无比自豪。

  那个年代,是父亲职业上最好的年代。在乘务员的心中,司机长父亲是值得尊敬的人物,他们喊父亲“大车”。

  “大车”,在铁路上是对火车司机的最高尊称。

1984年,父亲20岁,考上了济南铁路机械学校。新京报记者付珊 翻拍1984年,父亲20岁,考上了济南铁路机械学校。新京报记者付珊 翻拍

  被牺牲的一代

  从1998年开始,父亲开了4年动车组列车,那是他职业生涯里最辉煌的时候,也是中国铁路快速发展的时期。

  直到2004年,中国开始进入高速铁路的大规模建设时期。父亲却迫于种种原因无缘开上更先进的火车,“身高是个问题,年龄也是个问题。”父亲有些黯然,2004年之后,他又被分配回原来的普通内燃机车了。

  2007年,白色的“和谐号”动车第一次进入了中国人的生活。当年父亲试开的双层动车也被淘汰了。

  电力高铁从200公里提速至300公里,2010年提至350公里。而父亲一直在开时速140公里的内燃机车,至今没变。

  铁路内部流传着一句话:“牺牲一代人,实现大跨越。”这句话沉重,但却是当年的现实。

  “那之后的5年里,基本上都是每个月3000多的工资,几乎没涨过。”父亲说,身边的火车司机也都是这个工资水平。那段时间,家里没有添置一个大件儿。

  母亲为了贴补家用,开始在机务段里打工,擦火车,一个月仅数百元。对我来说,那段时间充满阴影,因为我必须一个人在家睡觉。

  我常常盼望着父亲回家。

  每次回家,父亲身上都带着一股刺鼻的柴油味。为了检查车轮装置,父亲钻到车下,身上就像是在油桶里打了个转。

  尽管戴着厚橡胶手套,油垢还是能渗进去,嵌进手掌的纹路里。

  回家第一件事,父亲蹲在地上,用肥皂和刷子把手反复地刷洗干净,才会走近我,摸摸我的脑袋。

  但我仍然能闻到这股味道。这股味道充斥在我的少年、青年时光里,成为父亲的味道。

  过去不懂事的我,总嫌弃他身上柴油味难闻而躲开。如今,我常年在外工作,这股熟悉的机油味却成为我一道挥之不去的乡愁。

中国首列内燃机车组纪念币。新京报记者付珊 摄中国首列内燃机车组纪念币。新京报记者付珊 摄

  二胡痴

  火车司机是特殊工种,父亲还有2年就要退休了。

  他之前想到过放弃,“太累了,太辛苦,生活又总是觉得止步不前。”这感觉就像一成不变的内燃机车,时速始终是140公里,却终将老化。

  他这代火车司机面临残酷的现实:随着电力机车的发展,内燃机车将逐渐被淘汰。在南昌机务段,目前共有200台电力火车头,而内燃机车仅剩35台。

  2006年是内燃机最辉煌的时候,有180台。

  有时候,父亲觉得自己就像内燃机,逐步被淘汰,心里难免落寞。

  不过,他因为二胡,因为音乐,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宁静。

  与其他司机相比,每次跑车,除了大包小包,他还要多背一把二胡。远远看去,父亲背上斜挎的二胡,有一种“长剑走天涯”的味道。

  他还有个宝贝——10斤重的大音响,长、高30公分。每次跑深圳的车,他有一天的时间休息,就去深圳的公园里,打开音响,话筒连接二胡,开始拉他熟悉的曲子,一拉就是3、4个小时。

  “这应该是工作之外,最快乐的时候啦。”父亲说。

  开火车间隔比较规律,每隔几天,父亲都出现在公园里。他常常即兴拉一曲《赛马》,老头老太太会就着音乐,跳起舞来。

  如今,父亲有了3个老年学生,年纪最大的有61岁。

  “我只是梦想,不开火车之后,能开一家自己的乐器行,卖二胡、吉他、笛子,闲来再开个二胡班,学生不分年龄,只要喜欢,我都教。”父亲说。

  我很想满足父亲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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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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