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伊拉克人而言，6月28日的政权交接并没有带给他们重生的希望。

　　移交仪式举行当天，牛津国际研究机构公布的民调结果显得有些令人沮丧：56%的伊拉克人期待一年后生活会更好，而在今年2月的调查中，持有这种想法的人数高达71%。

　　乐观也好，悲观也罢，这个身披几大文明绶带、曾被两河祝福的国度，如今已是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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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疮痍、百废待兴。自去年3月20日战争爆发以来，伊拉克的经济生活、公共治安始终处于混乱之中。大街上抢劫、谋杀、绑架屡见不鲜，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水、电、煤气仍得不到保障。伊拉克的重建工作，注定是一场漫长、繁复的工程。

　　而其中最重要的也许就是重振“士”与“气”——整合部队维持安全，凝聚民心重塑国家认同。经历极权统治和战火洗礼的伊拉克人民，若能维持安全稳定，全民齐心协力，经济层面的问题也就不难解决了。

　　士：黑暗中潜行

　　交权后的伊拉克，安全问题最令人担忧。

　　6月30日，位于日内瓦的国际法研究生院公布的一份长达335页的轻武器调查报告，无疑为伊军事重建敲响了警钟。报告称，在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数百万件轻武器突然像洪水一样进入伊拉克社会。在巴格达被轻武器谋杀的人数正急剧增多，暴力已成为伊新政权面临的一个主要障碍，并且可能危及今后数十年的中东地区稳定。

　　据估计，伊拉克人现在拥有700万至800万件轻武器，而实际的数字可能更高。伊拉克每100人就拥有大约30件轻武器。其中，前伊拉克武装部队、准军事部队和后备役部队拥有约420万件轻武器，现在它们多数已经被偷或卖到黑市。美国领导的联军只对此做出非常轻微和迟缓的反应。而伊拉克平民手中还拥有大约320万件轻武器。

　　相对于“武装到牙齿”的民众，伊拉克军队反而显得“捉襟见肘”。临时政府总理阿拉维组建了新的国家安全部队，组成人员是当地4万名几乎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士兵。而美军本来预期建立一支有3.5万名士兵的陆军部队，但目前只招募了7000名。伊拉克安全部队目前还无法在没有美军支援的情况下，自己承担国防重任。

　　伊拉克临时政府没有重型武器，只有16架用于运输及侦察的直升机，新生的国防部至今没有建立自己的电话通讯系统。如今，伊拉克士兵只能在混乱的逊尼派以及什叶派城镇里，挨家挨户地搜索武装分子。美军没有提供足够训练和必要装备，而他们的对手却拥有迫击炮、火箭弹等重型武器。

　　美国陆军战争学院教授安德鲁·泰瑞尔(Andrew Terrill)认为，不论是建立伊拉克的陆军还是伊拉克民防部队(Iraqi Civil Defense Corps，即ICDC)，都面临很大的考验。50%招募来的伊拉克人不愿作战，10%的人甚至选择站到叛乱武装分子那一边。训练不足，缺乏纪律等固然是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在于伊拉克士兵没有作战动机。毕竟，他们是听外国人的命令去攻打自己人。

　　此外，据英国《经济学人》报道，经过叙利亚以及约旦通往巴格达的交通主干道，还没有处在巴格达的控制之下。而从巴格达通往机场的那段9公里长的公路，至今仍是一条“死亡之路”。经过激烈的战斗，美军把费卢杰和巴古拜“交”给了敌人。而其他武装力量也在试图获得自己的地盘。

　　不过，黑暗中潜行的伊军事力量还是看见了一线曙光。最近，美国国防部副部长沃尔福维茨在众议院军事委员会承认，美国最根本的错误是误判了伊拉克对占领的容忍度。美国驻伊拉克的军队数量不算小，但非常盲目，而且具有“侵略性”。大规模的清扫行动，不分青红皂白的拘捕和虐囚事件，这些非但没有起到镇压作用，反而激发了伊拉克的武装叛乱。

　　因此，按照伊拉克的民意制订一个长期策略刻不容缓。历史上曾有这样的先例：无需强大的军队也能维持地区和平。上世纪80年代，美国在萨尔瓦多面临比如今更强大的起义和叛乱。1981年在美国介入之前，萨尔瓦多政府面临崩溃，叛军的力量几乎和政府军不分伯仲。但是一支只有55人的美国军队训练了萨尔瓦多政府军，起义最终被镇压。

　　面对防止塔利班政权在阿富汗复辟的问题，美国也做得比较成功。阿富汗的领土面积比伊拉克大，人口也多，但美军只派遣了驻伊兵力的十分之一就达到了不错的效果。塔利班政权倒台后不到2周，阿富汗临时政府就接过了主权。依靠政府和当地民兵的力量，目前的阿富汗比伊拉克稳定得多。

　　15万之众的现代化外国军队无法平息伊拉克此起彼伏的叛乱之火，而如果大多数伊拉克人在美国的帮助下，以维持安定为己任，则美国也许只需派出目前三分之一的兵力就可轻而易举地镇压叛乱。伊拉克需要维持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的安全部队，才能成功防止伊境内的叛乱进一步扩大。

　　气：重塑国家认同

　　在伊拉克，除占人口比例约4%的非穆斯林之外，什叶派占人口总数的58%，逊尼派占38%。由于占人口总数近22%的库尔德人也属于逊尼派，伊拉克的逊尼派阿拉伯人只占人口总数的16%左右，因此，如果什叶派穆斯林团结致力于重建祖国，伊拉克的前景会光明许多。

　　数十年来，什叶派先是被英国所扶植的逊尼派君主政权打压，后来又被萨达姆世俗化的“社会复兴党”迫害，但现在他们已经成为打造新伊拉克的关键角色。自萨达姆于去年4月9日垮台，并于12月13日被擒以来，什叶派人士已经凭借着自己刚获得的自由，将桥梁、街道与广场以备受尊崇的什叶派领袖的名字重新命名。他们举行萨达姆时代所禁止的仪式并公开展示肖像。

　　真正的改变是地位的提高。目前，伊临时政府总理、国防和财政部长等要职，都由什叶派出任。但《国家地理杂志》最新一期指出，伊拉克成为现代国家的这80多年以来，从来不曾有过统一的国家认同。伊拉克的人口分成许多重叠交错的族群与宗教团体，彼此争夺权力；其中库尔德人主要居住在北方，逊尼派分布在国土的中央地带，而什叶派则集中在圣城附近与南部地区。因此，如何治理一个只在名义上堪称统一的国家，就成了伊临时政府的一大难题。

　　1979年伊朗革命以来，阿拉伯世界与外界各国政府一直对什叶派势力保持戒心。伊朗全国有将近90%的人为什叶派，并且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在伊朗，当权的“阿亚图拉”(什叶派高级神职人员)与负责确保严格的伊斯兰法律获得执行的“宪法监狱委员会”，将宗教与政治混为一体。

　　交权以后，美国和约旦、土耳其、沙特等国担忧，伊拉克可能会步邻国伊朗的后尘。伊拉克邻国的人民多为逊尼派教徒，全球13亿穆斯林中也有88%是逊尼派。

　　不过，近代历史显示，伊拉克什叶派的民族认同太过强烈，不可能与伊朗合流。虽然这两个国家的主体都是什叶派，但伊朗人多是波斯人，而大部分伊拉克什叶派则是阿拉伯人。事实上，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什叶派穆斯林也和同是什叶派的伊朗人作战。他们和想要独立建国的库尔德人不同，从未想过要脱离伊拉克。许多人强调，1991年的起义针对的只是萨达姆个人，而不是伊拉克这个国家。

　　长久以来，伊拉克的大部分什叶派神职人员都主张政教分离。许多什叶派穆斯林是世俗派的，有些是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但大部分人一贫如洗。“不要以为所有的什叶派信徒都是激进的”，伦敦国际伊斯兰研究学院院长、神职人员法迪尔·米兰尼说，“大部分人只是想看到正义获得伸张。”

　　1973年至1979年间，由于石油收入从133亿美元骤增至416亿美元(以现在的货币价值计算)，伊拉克从农业经济转型为工业经济。包括什叶派穆斯林在内的每个人都身受其惠。接着就爆发了两伊战争，然后是海湾战争和联合国的制裁。“90年代以前，什叶派一直都是中产阶级的骨干，”耶兹哈克·纳科许是一名受过国外良好教育的什叶派穆斯林，“12年的经济制裁使中产阶级变得贫困消极，无力形成一个提倡政治改革的团体。”

　　这也造成了如今伊拉克临时政府中的什叶派，多是“海归派”的局面。萨达姆时期，伊拉克的许多中产阶级都流亡海外，留在国内的人则试着隐姓埋名，住在因变卖家产以图温饱而几乎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真正赤贫的人住在巴格达的一处贫民窟，将近200万名什叶派穆斯林聚居于此。水沟里传来阵阵异味，市场上只有几只骨瘦如柴的鸡等待出售，架上的蔬菜早已枯黄老去，商店里也只供应几个豆类罐头和几包大米。

　　眼下的问题是：伊拉克的什叶派穆斯林是否能抛开塑造了他们身份认同的悲情，重新创造一个全新的自我形象。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萨达姆政府严格取缔任何世俗的什叶派组织，这正是伊斯兰宗教组织变得如此强大的缘故”，耶兹哈克·纳科许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什叶派的身份认同。”什叶派精神领袖希斯塔尼拒绝在临时政府出任官职，但他对伊拉克政局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

　　当然，伊拉克的什叶派一直都梦想要掌权。这个梦想第一次破灭是在1920年，当时他们和逊尼派联合反抗英国殖民统治，但以失败告终。对许多老伊拉克人来说，英国占领时期至今仍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英国后来扶植了沙特哈希米亚王室的费萨尔、一个外来的逊尼派穆斯林为伊拉克国王。此举为逊尼派日后数十年的权力奠定了基础。

　　英国扶植的君权政府和其后于1968年掌握的社会复兴党所强调的都是阿拉伯民族的统一，而不是鲜明的伊拉克国家认同。虽然社会复兴党的成员大多是逊尼派的阿拉伯人，但他们却是坚定的世俗派。他们不信任什叶派穆斯林，将他们描述成效忠伊朗而仇恨阿拉伯的波斯人。社会复兴党在上个世纪70年代逐渐加强对什叶派的压迫，促成了“达瓦党”(al-Dawa，“召唤”之意)的兴起，该党宗旨是在伊拉克建立起一个伊斯兰国家。但达瓦党的反抗只是让迫害变本加厉。社会复兴党在1974年未经审判便处决了5名穆斯林。3年后，什叶派在几座圣城举行示威活动，结果造成8名穆斯林被处死，15名被判终身监禁。

　　伊朗革命爆发后，伊拉克政府对什叶派的压迫更加激烈。看到邻国建立起伊斯兰国家，成千上万虔诚的什叶派穆斯林受到鼓舞，加入反对党，开始攻击社会复兴党的办公室。随着达瓦党变得越来越好战，政府下令禁止加入该党，而任何协助该党的人则可能被捕入狱或处以死刑。

　　1991年，在海湾战争的余波中，什叶派穆斯林受到美国鼓励，揭竿而起反对萨达姆。起义虽然短暂，但伊拉克的18个省份中有14个加入，有些苦撑了几个星期才被萨达姆的军队打败。随后起义者遭到血腥而彻底的惩罚。数万人惨遭屠杀，卡尔巴拉的圣殿被摧毁，附近的市集被夷为平地。

　　当什叶派、亲美的阿拉维出任总理一职时，也许表明了伊拉克精神重建的前景。但他毕竟是“海归派”，本土的什叶派在努力开创新未来时，普遍对美国人感到不信任，因为1991年老布什因担心什叶派会在伊拉克建立类似伊朗的政府，所以没有进一步支持他们的起义。什叶派感到美国的“背叛”。“如今的情况可能变得和1920年英国占领时一样”，耶兹哈克·纳科许说，“伊拉克正在重建中，而如果什叶派人士认为权力被剥夺了，他们可能会再次起来反抗。”撰稿／金 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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