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沉默的方舟-印度洋海啸实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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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1月05日10:02 新民周刊 | ||||||||
当海啸蹂躏印尼后7个多小时,5000公里之外肯尼亚的塞缪尔并没有逃脱海啸吞噬的厄运。 撰稿/金 姬(记者) 美国西雅图时间2004年12月25日19点,瓦西里·提托夫(VasilyV.Titov)冲进办公室
为美国政府一家海洋实验室工作的数学家提托夫博士,开始在电脑上搜集数字工具:一张印度洋海床的三维地图和显 示地震强度、幅度和地震冲压海洋方向的相关数据。当他开始工作时,苏门答腊岛的沿岸早已汪洋一片、浮尸遍野,泰国的某 些地区也是残垣断壁。海底传递给水的冲击能量,以喷气机的速度穿越了大半个孟加拉湾,从马尔代夫0.2米高的珊瑚海滨 ,经由斯里兰卡遍布的海岸线直至登陆印度东岸,给当地毫无准备的居民和游客带去灭顶之灾。 发生于格林尼治时间2004年12月26日00:58:50的海啸,始于印尼苏门答腊岛北面海域(3.298 °N,95.779°E)的一场地震,最终在5000公里之外的非洲东岸停歇。在此期间,全世界的科学家、政府官员和 国际组织都在为此奔波忙碌着,试图找到一艘“诺亚方舟”。 预警者的无奈徒劳 这是一个无精打采的圣诞节下午。因女友不在身边而无所事事的巴利·赫肖(BarryHirshorn)正在小 憩。他身边放着2部BP机,其中一部备用。作为一名地球物理学家,48岁的赫肖早已习惯在休息时间被打扰。几乎每天, 他都会得到某地发生地震的消息,这些通常只是小事,也不会发到他的寻呼机上。但此刻,他的两部BP机突然同时哔哔作响 起来。 刚过檀香山时间15点,地球另一边正在因地震而颤抖着。赫肖的工作单位是美国国家海洋和气象局(NOAA)旗 下的太平洋海啸预警中心(PTWC),那是一栋低矮建筑物,位于夏威夷爱娃(Ewa)海滩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原上。赫肖 和其他受雇的4名科学家一起肩负着向太平洋国家以及美国军方发出海啸预警信号的任务。出现在BP机上的信息来自于两个 遥远的地震监测站,表明刚发生一次大地震。赫肖立刻穿上衬衣,骑车赶到数百米之外的预警中心。 43岁的斯图亚特·温斯坦(StuartWeinstein)已坐在无窗的设备控制室内一台电脑前,凝视着标 志此次地震的蓝色粗线。“这是一次大地震,可能有7级。”温斯坦博士开始查明震源。坐在一旁的赫肖则等待计算的震级结 果。几分钟后,他们得出的数据是里氏8.0级。等更多的数据传来后,他们再次进行计算,结论仍是8.0。 15:14,地震发生一刻钟后,两人发布了一项日常公告,宣布苏门答腊岛附近海域发生里氏8.0级地震,其中 写道:“没有海啸预警的必要。”这是指太平洋地区。这份公告可能提醒了中心的26个成员国,包括印尼和泰国,但没有传 到印度洋其他国家那里,因为它们不属于任何预警系统。接下来,他们用一种缓慢但更精确的方式计算震级,得出8.5级的 结论。 15:45,他们向NOAA局长查尔斯·麦克利(CharlesMcCreery)汇报。当时,这位博士正站 在数公里外一位朋友家的客厅里赠送礼物。他4岁的双胞胎女儿希望父亲很快装配好她们的新自行车。54岁的麦克利认为应 发布一份有关震级和在附近可能发生海啸的新公报。但是他和同事们对8.5级地震能否引发远距离海啸,并穿越大洋兴风作 浪表示怀疑。 16:04,第二份公告发布。预警中心已无事可做,他们在印度洋没有海洋监测器,除非海啸穿越印度洋来到太平 洋。NOAA在太平洋海床安装了7个压力探测器,搜集到的数据传送到海洋表面的浮标,再通过人造卫星传到NOAA。和 全世界大多数人获取信息的方式一样,麦克利等工作人员滚动查看网上内容,并打开电视收看CNN。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可怕 现实犹如《圣经》中记载的洪荒时代:逐渐壮大的海啸和印度洋海岸的毁坏。 17:30,一份电报告知斯里兰卡遭受海啸的严重侵袭。中心工作人员的精神低迷到了极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就 要死去,他们本能地想做些什么,警告即将受袭的地区和人民。但如何行动呢?赫肖想起自己在澳大利亚认识的一位海啸专家 ,可对方是电话录音,他只得留下口信。他们也向国际海啸信息中心询问灾区的通讯方式,但信息中心也没有与这些遥远国度 建立任何联系。 19:25,一封来自哈佛地震小组的电子邮件表示地震达到8.9级。中心人员继续设法与那些仍有希望逃脱死亡 威胁的国家取得联系,但一切只是徒劳。22:15,离地震爆发已经7个多小时,赫肖等人终于接通了毛里求斯和马达加斯 加的美国使馆,对方答应向还未遭袭的索马里和肯尼亚示警。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大家情绪异常低落。“我宁愿这次灾难发生 在太平洋,因为我们能够救很多人。”温斯坦博士说,“我们没能把信息传到最需要的地方,这太糟糕了。” 太平洋另一端却显出一种别样情绪。在距东京西北部180公里处的松代地震观测所,地震仪埋在一座大山的隧道内 ,因为较少受到温度和风的影响而更为精确。那里曾是太平洋战争最后几年日军的备用指挥部。“我们的工作是确定全世界的 地震中心和大小。”观测所的官员小林说,“日本有很多地震观测所,但这里是唯一监测全世界地震的一家。”日本是遭受海 啸最多的国家,因此在周围海岸线附近安装了14个海啸探测器。 和夏威夷的科学家不同,小林当时并没有错误估计印度洋地震的威力。“我当时很震惊。”记录显示地震达到里氏8 级。“在日本,这种大小的地震只在几年乃至10年才会发生一次。”小林正确计算出了地震位置和震级。“当发现这是发生 在海里后,我觉得首要担心的就是海啸。”而后,他把报告发给了总部。但不知什么原因,日本方面并没有向印度洋国家发出 任何预警信息。 公务员的临危之举 作为印尼亚齐省最热闹城市班达亚齐的副市长,穆罕默德·卡迪尔(MuhammadKadir)可能是当地居民 在这次海啸中的最佳“警铃”。作为一名资深政治家,当26日早晨地震发生后,76岁的卡迪尔就赶赴苏门答腊岛的一处海 滨视察情况。几分钟后,他发现有些不对劲:海的两边水位线下降而中间却在迅速上升。“水被分开了,然后就向我们扑来。 我甚至在电影中也未曾看到这种情景,简直难以想象!” 而后,卡迪尔奔走在城内,挨家挨户通知,并跑入当地一家清真寺。“我告诉人们水位越来越高。赶快离开。”他的 惊人精力使苏门答腊岛上许多人得到预警信息。当时,仅亚齐地区就有超过4.3万的居民需要从海边撤离,其中许多是无法 抵御洪水的妇孺。当地一名居民阿兹瓦·穆罕默德(AzwarMuhammad)说:“水来得太快太猛,这是老天的安排 。” 当一部分海啸往西推进时,30岁的警官阿米尔·汗(AmirKhan)正在斯里兰卡东岸城市卡尔木奈(Kalmunai) 的家中休息。当听到类似低空飞行直升机的声音时,3米高的海啸第一波正向他涌来。这位警官对家人大叫:“快跑!快跑! ”后就冲出了屋子,不顾一切地逃命去了。他68岁的父亲和50岁的母亲还在屋里。当大水吞没他们时,老两口靠抓住天花 板的横梁才得以保命。Khan的3位小姨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全都溺水身亡。 当地官员尽管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要求人们到高地。一批批被吓晕的公务员、教师和退休人员开始寻找尸体。在第 一天,共发现1824具尸体,全都掩埋在当地一座清真寺后。但当局很快就对这项灾后工作失去了控制。因为一旦发现尸体 ,家属就会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 救援人员的紧急行动 在澳大利亚墨尔本12月25日18点,为英国牛津饥荒救济委员会(Oxfam)工作的柯琳·麦克金(ColleenMcGinn) 正在后院和一名最近在急救课上认识的男士品茗闲聊。一年前的同一天,她接到有关伊朗地震的电话,那场灾难最终造成2.6 万人死亡。突然,麦克金的待命手机不安地响了起来。“我也不愿打扰你”,Oxfam的领导之一、她的朋友马琳·麦金太 尔(MarleneMcIntyre)说,“但发生了一次地震和海啸。听说斯里兰卡受灾了。”此时,正是印尼苏门答腊 岛附近水域发生海底地震6小时后。 生于印尼的麦克金,童年分别在希腊雅典和美国俄亥俄州度过。她曾在塞拉利昂、巴尔干半岛和阿富汗工作,和战争 的受害者和难民打交道。那些是人为灾难,而这次却有所不同——这是大自然的手笔,而抚慰人们伤痛的马拉松工作才刚刚开 始。她搭乘身边男士的摩托车,沿着海滨地区的高速公路,在日落时来到住在附近的上司克莉丝·斯图尔特(ChrisStewart) 家。 全球Oxfam紧急反应机制在这两位女士的行动下开始运转了。她们按照紧急联系名单从头至尾地打电话:东亚地 区干事,南亚地区干事,机构行政主管……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从媒体传来的噩耗源源不断。“这难以置信”,麦克金 停下来看着电视说,“所有印度洋国家都遭殃了。这么大的规模……我的上帝!” 在纽约,有一种同样的恐惧感在蔓延。 46岁的挪威人简·埃格兰(JanEgeland)是联合国紧急救援协调员兼人道主义事务副秘书。当纽约时间 早上7点电话响起时,还躺在床上的埃格兰获悉了海啸情况。他立刻和日内瓦的联合国工作人员一起,派遣紧急救援小组前往 马尔代夫、斯里兰卡和印尼。当得知受灾国越来越多时,埃格兰不得不马上考虑下一批救援国——印度、泰国和马来西亚。“ 我们甚至不清楚有多糟糕”,他说,“一开始的消息只说有数百人遇难。” 幸存者正面临着疾病和饥饿的挑战。海啸破坏了卫生、食品和饮用水供给以及其他重要设施。海啸至少造成500万 人生活没有基本保障。仅在斯里兰卡,就有150万人无家可归。根据全世界最大的保险公司德国慕尼黑再保(MunichRe) 估计,此次海啸将造成140亿美元以上的经济损失。田地、水井都被海水填满,数年内将无法使用。 墨尔本的麦克金和斯图尔特在午夜前结束了她们第一轮的电话联系,工作已进展到让Oxfam准备好装有27吨紧 急物资的IL-76货物运输机飞往斯里兰卡和印尼,机上包括建立紧急饮水系统的水箱、抽水机和水龙头,以及建造紧急盥 洗室的公共厕所。12月28日,麦克金和紧急物资一起到了斯里兰卡。她的父亲还在印尼,尽管不是受灾地区,但她至今没 有和他取得联系。 和亲人的下落不明相比,科伦坡的景象更让她担心。当地海滨小区的人们只是站在转为庇护所的学校或政府大楼外, 什么都没有。运送救援物资的车辆堵在混乱不堪的路上。这种无序状态比比皆是,救援工作不知如何开始。在受灾地区,房屋 已成碎片。残破的尸体随处可见,瞪着的双眼记录了他们最后一刻的恐惧和绝望。麦克金唯一的选择就是开始工作,从卡车上 卸下救灾物资,从衣服、方便面到肥皂。那个在墨尔本饮茶的悠闲午后早已恍如隔世。 科学家的先见之明 美国巴萨迪那(Pasadena)市的加州理工学院地震专家克里·希(KerrySieh),一听到印度洋地 震和海啸的消息,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当时正准备去苏门答腊,他曾在那里及其周边岛屿耗时10年,研究珊瑚切片来 找寻以往地震巨变的踪迹,并希望发现未来地震的某些迹象。 研究海底地震的专家往往专注于断层更明显的地方,如日本、西北太平洋和阿拉斯加的阿留申群岛等。而希博士只采 集苏门答腊附近水域的珊瑚来研究俯冲带的地震动力学。“这是一个相对被遗忘的角落,科学研究很少在这里进行。”在珊瑚 礁的碳酸钙层里,希博士能看出海底的历史:每一层的变形都表示下面的海床被往上推起、挤压的过程。 对于此次地震,希博士指出:印度洋海底的岩石层在印尼下面滑动,就像机场走道的传送带,进入地幔再循环。但印 度板块和东南亚下的板块的连接处有被粘连的地方,这些区域并不跟着移动。当这些作用力达到某个极限时,粘连部分就在数 秒内弥补数十年的滞后部分。1797年,1833年,1861年和这一次地震就是如此。里氏9级释放的能量,相当于320 亿吨TNT的爆炸当量。 关心印度洋的科学家还有不少。在上个世纪90年代,联合国成立了太平洋海啸预警系统国际协调小组,定期确定海 啸预警系统的范围,并考虑太平洋以外地区,包括加勒比海和印度洋是否有必要建立海啸系统。1997年,在小组于秘鲁首 都利马举行的会议上,就有一些科学家提出吸收印度洋地区,但从此便没了下文。 在这些科学家中,澳大利亚地球科学机构的地震学家菲尔·柯敏斯(PhilCummins)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他坚持搜集和提出印度洋海啸不可避免的证据,尽管在时间上不可预知,但对于许多国家而言构成重大威胁。他从积灰的记录 中找出有关详细资料,从印尼的荷兰殖民者记载到希博士的珊瑚研究报告,都表明在苏门答腊以西1900公里的环形断层范 围内,19世纪曾发生大地震并引发毁灭性的海啸。 2003年10月,在新西兰惠灵顿举行的国际海啸组织大会上,柯敏斯博士再次提出在预警范围内增加印度洋的建 议,但当场遭到回绝。他在会上展示了1833年苏门答腊大地震后的海啸模型,电脑模拟引发的海啸传到印度东岸,也到达 澳大利亚西面,而苏门答腊海岸则被严重摧毁。当时,电脑分析的结果是:类似的大灾难可能再次发生。而2004年最后的 周日发生的一切竟是如此相似。 唯一的预警成果 1998年7月,巴布亚新几内亚发生海啸造成2000多人死亡。一个国际组织立刻前往南太平洋岛国瓦努阿图, 教授当地人识别预警征兆。当而后海啸来袭时,当地只有5人丧生。而这一次,远在非洲东部的肯尼亚则成功进行了自救。 当一名职员打电话报告说当地主要港口出现不寻常的水面运动时,特瓦里·哈米斯(TwalibHamisi)上 校正坐在肯尼亚第二大城市蒙巴萨的办公室里。这位港务局长立刻来到港口,看到潮水越涨越高,湍急的水流把港口的一根管 道也弄断了。这是当地时间12月26日13点左右,离印度洋地震爆发已有9个小时。 当哈米斯准备打电话给马林迪(Malindi)和拉木(Lamu)的港口时,那里的工人也报告类似的奇异水面 活动。“就像看到太阳从东边落下,潮水疯了,没有遵循自然法则。”当时,外交部部长打电话给哈米斯,告知其亚洲发生的 一切。当意识到海啸的方向正朝着肯尼亚时,哈米斯马上打电话给港务局主管。“我们有麻烦了,不得不制定紧急计划。” “紧急计划”一般用于井喷和火灾等突发事件,而不是海啸。但那是当时的唯一选择。警方奉命疏散海滩人群。在周 日蒙巴萨的乔莫·肯雅塔(JomoKenyatta,取自肯尼亚第一任总统的名字)海滩,有上千名度假者。警方首先进 行通告,然后把人们带离这里。媒体也相应发布消息。商业性捕鱼船收到无线电预警消息,而对于没有无线电设备的独桅木帆 船,就只能通过人工呼喊来传递危险信号了。 在海明威提及的旅游胜地瓦塔木(Watamu)的一处豪华海滨酒店,从电视里得知消息的酒店员工开始打电话问 个究竟。港务局的接听员似乎并没有过度惊慌,肯尼亚海军方面则答应进行调查。酒店员工还试图联系一名英国教授,因为听 说他是研究肯尼亚海岸波浪模式的专家。当电话毫无结果后,失落和害怕的酒店员工开始疏散客人到离海边800米的一处停 车场。在更北面的马林迪,地方专员马比亚·莫加卡(MabeyaMogaka)也在到处通知。“我跑出去告诉人们不要 惊慌,但要小心。” 原本喧闹的海滩顿时寂静了下来。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危险将至,例如一些游泳者,20岁的塞缪尔·牛洛格(SamuelNjoroge) 就是其中之一。这位来自内罗毕的机修工第一次下水,当海浪开始咆哮时,离岸只有10英尺的塞缪尔被大浪拽了下去。尽管 附近的一名意大利游客把他送回了岸上,但一切都太迟了。当海啸蹂躏印尼后7个多小时,5000公里之外的塞缪尔成为肯 尼亚唯一的海啸遇难者。 尾声 当东非海岸还在遭受海啸侵袭时,西雅图的提托夫博士即将完成他的印度洋海啸模型。他在键盘上按下回车键,电脑 开始计算数据。在海啸传播最后的破坏性力量时,他的虚拟海啸也开始了。西雅图时间12月26日凌晨4:28,计算结束 。此时,离地震爆发已过去11个半小时。他把计算结果放到网页上,然后打开电视。除了和其他人一样震惊外,他还喃喃自 语道:“这好像我已见过一次。” 提托夫博士未能用数字赶超海啸,无法阻止残骸和逝者的出现。当然,虚拟模型和预警系统只能减少海啸造成的损失 。当独自在办公室注视真实海啸的电脑模型时,提托夫博士开始理解,就像那一刻世界上其他人一样,这绝对不是一场区域性 灾难:肆虐数小时,夺走十几万人的生命,重塑亚洲次大陆沿岸。而且,在未来的某时某地,海啸仍将出现。 相关专题:印度洋地震海啸造成重大伤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