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否汲取了教训

　　60年前的8月6日和9日，美国对日本两次使用核武器。这一事件，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美国使用“宇宙的力量”对日本采取军事行动，表面上对日本的两个军事基地实施超级打击，但本质上是对人类伦理的挑战。美国不是不能以其他常规手段来结束太平洋战争，只是它将付出更多军人和其他战争资源的代价。但美国更愿意以日本付出更多代价为结果，

以给日本前所未有的震撼加速日本的战败。

　　我们为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而欢呼，我们为正义战胜邪恶而振奋。但是我们也应思考，以有意的方式造成敌对国平民的大规模伤亡，这种战争方式是否能为人类所接受，是否能为后世所接受？

　　诚然，日本在战争期间犯下的反人类滔天大罪应该受到严惩。诚然，战时的广岛、长崎是日本的两大军事重镇，它们对日本帝国的军事贡献必须予以制止。诚然，战时的日本平民没有无辜到不为他们国家的错误承担一定责任———虽然他们也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但是，这些“诚然”只表明日本军国主义应该受到严厉报复，只表明广岛和长崎的军事机器应该被摧毁，只表明日本的平民百姓应该受到有限的惩罚。

　　而美国对日本使用核武器，则完全形成了核武器的先发制人使用，构成了不仅对军人、而且更多地是对非战斗人员的不加区别的大规模屠杀，开创了以暴制暴的恶劣先例，其震憾不仅加剧了日本的投降，也让世人懂得了美国对日本的仇恨以及对平民生命的毫不在乎。

　　人类进入核武时代已经60年，迄今尚无禁止核武器公约问世。因此从国际法角度考虑，拥有核武器并不犯法。但是，对使用核武器，国际社会还是有所说法。1996年国际法庭发表咨询意见，认为在一般情况下使用和威胁使用核武器，是违反关于战争和武装冲突的国际法规则的，尤其是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但在一国面临生死存亡而必须自卫时，使用或威胁使用核武器是否违法，国际法庭无法给出倾向性意见。

　　显然，美国对日本使用核武器的极端行为，并非发生在美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而是二战大局已定，美国的胜利优势不可阻挡之时。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决定使用核武器，已不能不使美国背上极其沉重的历史负担。

　　美国对日使用原子弹，造成的另一后果是，各国都不会真正认为原子弹是纸老虎。为了平衡美国的军事力量，苏联必须获得核武器。为了打破美帝国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中国应该发展核武器。为了在穆斯林世界仇恨的汪洋中继续生存，以色列就必须掌握核武器。为了抗衡来自印度的军事压力，巴基斯坦也必须拥有核武器。同样，朝鲜不可能真正放弃核武器，因为它深信，只有自己掌握核武，才能真正慑止敌对势力发动的军事行动。

　　然而，美国对日实施原子弹轰炸的不正义性，绝不能减轻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和在战争中实施的惨无人寰的罪行，更不增加日本采取军事行动的正义性。美国以暴制暴的错误，决不证明日本的暴行就有正当性。但恰恰是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日本政府和许多民众在历史和现代，都有一些错误的想法。

　　笔者与日本左翼交往不浅，也曾数度访问广岛长崎，了解日本民间反战维和的深厚基础。在这方面，外界对日有些多虑，以为日本右倾势力已经左控日本大局，其实未必。但令我忧虑的是，日本广岛一味只谈自己受害于美国原爆，却对日本招来这番惨剧的原因讳莫如深。

　　十年前，我参观广岛原爆纪念馆，发现它对日本自己犯下的罪行轻描淡写。它对“皇军”在南京屠城罪恶的图文描述，令我对这个纪念馆产生厌恶。当我前年初访长崎并再访广岛，发现长崎的原爆纪念馆显然更有勇气面对日本历史，而广岛纪念馆的展览词终于出现了积极变化。

　　但是，日本整体还在继续右倾中，多数民众还是依旧不能正视原爆的客观原因。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日本是否真正从原爆中汲取了教训。（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作者：文 沈丁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