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

　　我说，认识你真好。

　　我说，我喜欢你。

　　我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每说一次，每交换一下眼神，我发现身体上这里或那里总会长出一两个钉子，细细的。我不喜欢钉子，我害怕钉子会在我们交谈时自己蹦出来，被人发现。我越来越讨厌钉子，它像毛发一样从我的身体里由内而外的长出来。只是它即使从我屁股上长出来，也伤不了自己，它会变得柔顺，软耷耷地贴着皮肤。黑黑的，极像猪的鬃毛。

　　我只能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微低着头，警惕着身体的变化。我总觉得比别人矮上一截，所以我没有真正的朋友，这是我苦恼不安的。

　　最让我苦恼的是年近三十，至今未婚。父母亲比我更担心这个。但他们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只能将介绍来的推而又推。但是，胳膊始终是拗不过大腿的，我结婚了，父母亲的急切从满脸的表情上显露无疑。我又何尝不想呢，又能怎样？钉子是不会由着我的。

　　洞房花烛，背对着盖头下的新娘，我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一支支香烟点燃，在指间熄灭。新娘很安静地坐在那里，想什么呢，她的新郎会揭去头上的盖头，亲吻她，替她卸衣，再脱下自己的，用火辣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她很自然地脸红起来，“你真坏”，接着，他俩在被子底下滚成一团。只是，这该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渐渐地，我感觉到红盖头有些坐立不安，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我不能因自己的自私去伤害她，告诉她真相？多么荒唐的事实。不，我何不借着盖头的掩护下去试试呢。可能那些该死的钉子会被情欲打倒也不一定。于是，我胆颤心惊地朝她移去。她两只前倾的手握在一起，开始微微搓动。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断加快，伸出去的手不停抖动。最终，落在她白白的手上，这一轻触，光滑光滑的皮肤呀，我顿时变成一只小鸟落入寻觅已久的巢，忘了自己，忘了会扇动翅膀。这一切已发生的未发生的如此自然。这一切来得突然，又如此难以预料。

　　是一股怎样的力量，促使我的身体向她的身体一步步凑近，她的钉子与我的钉子同时向对方伸过来。一场钉子大战在所难免，哪怕我们的身体在这场战争中遍体鳞伤。只见对手的钉子相互交错，融合，深深插入彼此的身体里。可能是欲望掩住了疼痛，全身黑压压的钉子在对方的身体里有节奏的粘合、搓动着，发出“咯咯咯”快乐的尖叫。被牢牢钉在一起的身体周围从何处又冒出无数根钉子，朝我们刺过来，将我们像茧一样包在里面。此时，我们别无选择，死就死吧，在快乐中死去，死又何惧。

　　一觉醒来，揉揉惺忪的眼睛，一位陌生的姑娘正躺在我的身边。昨夜的一些影子从我的眼前长出来，又细沙一样破碎、散落，覆盖在姑娘身上。噢，她是我的新娘。奇怪，周围不见一根钉子呢？我索性再将眼睛闭上。

　　《江南时报》 (2005年08月16日 第二十二版)

　　作者：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