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的阳台（十年之后）

　　401是我大学时的宿舍。1997年的末夏，我像一只被风吹来的蒲公英，一下子就停留在了这里。晚上，独自一人趴在阳台上，远处有旖旎的灯光和依稀的市声，我告诉自己，哦，这就是城市。

　　晚风送来隐约的歌声，一遍又一遍，是那个夏天最流行的《心太软》。小齐的声音其实是阳光而俏皮的，但我听到的却全是忧伤。“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

勉强。”来到这个城市之前，我就这么慌乱地收拾了一段青涩的初恋。隐隐的痛和淡淡的失落并不能被金榜提名的喜悦掩饰得了无痕迹。

　　转过脸来，这一间陌生的大房子如此安静。十二个人在做十二件事，不约而同地是那份拘谨的沉默。大约是两个礼拜之后吧，宿舍里热闹开来了，年轻的心毕竟是容易相融的。原先宽阔的阳台也开始变得拥挤起来，因为，我们的位置这么好，对面就是女生宿舍！你可以看着她们婷婷袅袅地走过，然后再蝴蝶扑花般地钻进每一个楼道。她们如此缤纷多彩：有的手提开水壶，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有的戴着耳机，满脸的陶醉状；有的裙裾飞扬，婀娜生姿；有的三两成群，一路嬉闹，偶尔还抬起头往我们这栋楼迅速地瞥一眼。她们实在是最美的一道风景。若在午饭后的归巢高峰期，阳台上总会人满为患，为占领一个好位置，一帮大男生常常争抢得不可开交。

　　半年之后，漫无边际的鉴赏开始上升为有目的的定格。一个宿舍的兄弟，各自的心思大家都是通晓的，每逢某个人的梦中情人或已经既成事实的情人出现了，必然会引起一阵狼嚎般的尖叫，然后就大喊某某的名字。女生大多是矜持的，往往会不动声色，但这样的冷艳并不能消减阳台上的亢奋。大家你推我搡，在那里兀自乐得不行。这样的游戏真好玩，持续了四年都未曾腻烦过。

　　大三那年夏天，我们伏在阳台上，看着又一群熟悉的面孔提着袋子，背着行囊，拉着行李将要离开这个校园，楼下那条长满了香樟树的路上一对一对情侣紧紧相拥着，泪雨纷飞。盛夏的天空弥漫的全是离愁。突然间，就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大三了，自己也快了吧。那几天，阳台上出奇的宁静。

　　2001年，6月，终于到我们也离开的时刻了。戴完了学士帽，喝完了散伙酒，一群醉得不成样子的大男孩又汇集到了阳台上。不，不是汇集，应该是拥簇。十二个人紧紧地拥成一团———在瓦蓝瓦蓝的天底下，在一方其实原本只有钢筋水泥的阳台上。这时我突然发现，头顶上原本熟悉的琳琅满目的衣架上已经空无一物，它是那样的孤寞，空荡荡地让人想要流泪。那些飘飘荡荡的衣服呢，还有那清一色的人手一件的球衣呢？它们都哪里去了？也许，它们正在一个个又将走向远方的行囊里吧，随着这仲夏的风，飘到天涯，飘到海角。

　　《江南时报》 (2005年08月26日 第二十二版)

　　作者：王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