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游击战

　　□特约撰稿 张明行 发自法国

　　□王若谷

　　“我就住在发生骚乱的地区附近，”来自北京的赵先生在电话里告诉记者，“我原想去骚乱严重的街区看看的，不过 那边似乎实行了宵禁，完全过不去。”刚到法国的赵先生

仿佛离骚乱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他的话中没有太多的不安，他关于 这场骚乱的直接印象只是“看到警察很多”。

　　然而，巴黎郊区城市的市长们却早已如坐针毡，他们面对着每天被焚毁的汽车和建筑，希望能做点什么阻止事态进一 步恶化，然而这不是罢工，他们甚至搞不清楚应该和谁去谈判。

　　骚乱已经超出以革命著称的法国能容忍的限度。十多天来，骚乱不仅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反而持续蔓延到法国全国 约300个城镇，被焚毁的车辆以及被警察拘捕的人数连创新高，近来还出现了开枪袭击警察、捣毁救护车、向公共汽车投掷 燃烧瓶和殴打记者的事情。有政府官员将这场骚乱形容为一场“真正的游击战”。

　　11月8日，法国政府终于开始考虑实施宵禁，毕竟宵禁这一词在法国政治中仿佛已经消失几十年了。当天晚些时候 ，法国内政部长尼古拉·萨尔科齐宣布，法国政府已同意授权地方官员实施宵禁，以控制情势。

　　然而，持续的骚乱还触发了反政府浪潮，政界人士、社会学者、社区领袖在震撼之余发问：滋事的到底是有组织的犯 罪之徒，还是宗教极端分子？还是困苦的生活把民众逼上了街头？

　　导火线：两个少年意外死亡

　　这场骚乱发端于两个据说可能因为警察追捕而意外死亡的少年。来自非洲的塞里尔正是这两个少年的邻居。“他们两 个平时都很温和，对人很有礼貌，”塞里尔这样告诉记者，“我从不相信他们会惹是生非”，“我觉得他们是无辜的”。

　　据报道，10月27日晚，法国巴黎以北克利希苏布瓦市的3名男孩为逃避警察追捕，慌不择路，跑入一所变电站， 不料却遭到电击。15岁的巴努和17岁的齐亚德不幸当场丧命。

　　一名十几岁的男孩对法国一家电视台说：“两人那样死亡很不正常。”这两个孩子的意外死亡和警察追捕之间有多大 联系？如果的确他们是要逃脱警察追捕，那么警察为什么要追捕他们？

　　这些疑问的答案似乎已不再重要。然后，是当地居民上街游行，愤怒的青少年走上街头，焚烧汽车和垃圾桶，打砸店 铺和一所消防站，并与警方发生冲突。一场蔓延全国的骚乱已难以避免。

　　催化剂：内政部长和催泪弹火

　　10月30日，巴黎北部的骚乱曾有渐趋平静的迹象，警方向克利希苏布瓦市一座清真寺投放催泪弹的举动，现在看 来让一切变得终于无法收拾。

　　当然，导致事态激化的还有内政部长萨尔科奇。10月31日，萨尔科奇到巴黎市郊的阿尔让特耶视察时，遭抗议人 群示威。抗议人群向他投掷了石块和瓶子。萨尔科奇随即放出狠话，声称要用高压水枪来对付郊区的乌合之众。他把参加骚乱 的青少年称作“渣滓”，誓言实行“零容忍”政策，“你们受够这些社会渣滓了吧？一定要将他们彻底清除。”直到11月2 日，他还为自己辩护说：“我实话实说。如果你向警察发射子弹，你就不是‘青少年’，而是暴徒。”

　　对于居住在郊区移民聚居区的人们来说，这位在整治治安时一贯奉行“铁腕”政策的大官早已令他们感到不满，而那 一番狠话更是火上浇油。

　　事实上，不仅许多分析家这么认为，在巴黎郊区读书的少女安妮朗也有相同的看法。骚乱发生后，她的学习和生活受 到很大影响，以至于每天都要由妈妈到学校接自己回家。但她在和同学们议论骚乱话题时，都一致地对内政部长萨尔科奇一概 而论式的说法表示反感。

　　“如果萨尔科奇不道歉，等待他的将是40个夜晚的暴乱。”参与骚乱的青少年决心对萨尔科奇以牙还牙。

　　谁当其咎：“都是大人惹的祸”

　　“法国有自由、平等、博爱的立国三纲，但社会上很多法国人老板和房东做到了吗？”安妮朗问，这个17岁的少女 在巴黎南郊第五大区的一个职业学校读书，她的父母来自香港。

　　政府方面指责骚乱的发起者是“暴民”，连日来法国几乎所有媒体都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年轻人”。

　　安妮朗对于这个说法颇不赞成。“这些其实是大人的事，不是年轻人的事，都是大人惹的祸。”

　　在她看来，那些参加骚乱的人并非故意为非作歹，“暴力行为的目的除了泄愤之外，是要引起政府和有关人士的注意 ，正视他们的困难，减少歧视，帮助他们改善生存环境。”

　　安妮朗介绍他们同学之间分析，“问题在于大规模暴力的深层原因，是长期的种族歧视、失业和贫困得不到改善”。

　　“总统总理都说暴力行为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点很容易明白。”17岁的安妮朗的话，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吃惊。

　　穆罕默德·罗祖是巴黎市政体育馆和足球馆的管理员，许多闹事的年轻人都是在罗祖管理的球场上踢球长大的，罗祖 对于闹事者的看法和安妮朗类似。“我认识大部分参与闹事的人，”罗祖说，“这不是什么政治革命，也不是穆斯林革命。这 些年轻人是出于愤怒，他们在通过放火表明自己的存在。”

　　根本原因：不当的政策？

　　法国社会学者维沃尔卡认为，政府接纳新移民政策的失误使得少数族群无法表达心声，为数约500万的伊斯兰信众 教徒便是政策的受害者。而一些穆斯林领袖、社区代表和左翼人士也在报章上发表了大致相同的看法，他们都认为暴乱是中间 偏右政府削减暴乱区的社会福利开支所致。

　　法国的移民政策较为宽容，尤其是对于来自原法属殖民地的移民。虽然政策上宽容，但相应的帮助外来移民在法国立 足生活和发展的措施似乎并不充分。政府自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让外国人到法国同家人团聚，可是却没有设立足够的机制来 协助这些新移民融入法国社会。

　　法国《费加罗报》的评论说，那些新移民聚居的、毫无生气的社区成了500万人生活的“牢狱”。迅速蔓延的暴力 事件表明，法国社会模型及法国在融合来自非洲国家和马格里布国家裔移民方面的努力已失败，引发暴乱的根本原因在于一任 又一任的法国政府都不理会移民处于失业与没有社会地位的困境。

　　以这次骚乱为例，巴黎北郊的非洲裔移民居住环境恶劣，失业率为巴黎市的两倍以上，贫富悬殊，犯罪率高。现今， 法国约有750个失业率高达20％的“敏感城市地区”，这些地区的失业率是全国平均数的一倍，平均收入只有全国平均收 入的60％。在15岁至25岁的人当中，失业率更高达36％，若是单看失业的阿拉伯裔青年，比率甚至更高。最先发生暴 乱的克利希苏布瓦市便是其中之一。

　　本来新生的一代移民就对法国政府的移民政策深为不满，他们缺少就业机会和社会保障，更难以获得良好的教育，逐 渐形成了城市边缘化的“社会弱势群体”。在巴黎郊区，常见一些移民后裔。这些青少年天天在街头游荡，不学习也不工作， 靠政府救济度日。日久天长，难免积压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些失业、贫穷、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他们长期被歧视，被拒于美 丽高贵的巴黎主流社会的门外，他们看不到生活的前途和出路，几十年来历届政府由他们自生自灭的政策，终于酿成一个无法 收拾的死角。如今，又恰好遇到他们的同胞遇害这样的悲剧，自然会产生社会群体发泄不满的骚乱现象。

　　法国社会党发言人对此声称，“对富人区实施安全政策，失去了普通大众。”此话有一定道理，法国虽然一贯强调自 由、平等、人权、博爱，但在现实生活中往往难以做到本土法国人与新生移民的平等，种族歧视及警察暴力现象的确存在。

　　“法国不该蒙受这一切”

　　在通过强硬手段平息骚乱的同时，法国政府也开始注意跟民众进行沟通和对话。日前，总理德维尔潘在自己的办公室 与巴黎郊区的一群年轻人举行了达三小时的会面，双方对目前的局势进行了交流，德维尔潘耐心倾听了他们的诉苦。

　　11月6日，法国总统希拉克和总理德维尔潘、内政部长萨尔科奇等官员于巴黎爱丽榭宫举行了紧急会议，希拉克总 统随即向守在宫门外的记者们发表了政府坚持镇压动乱的坚定立场，指出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他表示，国家安全必须放在第 一位。基于在社会回复安定和平的条件之下，才会开始进行对话和谈判。并表示政府目前亦正在努力寻求合适的解决办法。同 时颁布了必须对被捕者提前审理定案的特别紧急处理程序。

　　此次骚乱中，很多受害者都是社区内的邻居，青少年们烧掉其他人的车子，可能烧掉了邻居一家七口的谋生工具；他 们烧掉一间车行，立即导致100人加入失业大军，当中也许正包括了他们的父母；他们烧掉一间学校，明日可能有同学因失 学在街上游荡生事而被关进监狱。电视台新闻节目中出现的民众面孔，大都呈现着害怕和无奈。

　　在变电站死亡的受害者的哥哥斯亚卡克呼吁说：“请平静下来，停止一切洗劫破坏行为，这不是让外界听到我们的声 音的方式。”死者的父母也发表公告呼吁大家：“请恢复平静及停止一切暴力，每个公民都应该有责任感，法国不该蒙受这一 切。”

　　相关专题：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