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华人亲历泰国政变

　　身为反他信势力领军人物桑滴的朋友，泰国《中华日报》副总编黄振中早在泰国政变七个月以前就知晓政变的讯息，他早早通知记者提前赶到总理府。“整个过程中，没有开过一次枪。” 黄振中说。

　　文/ 杨晓宇

　　几个月之前，泰国中文报纸《中华日报》副总编黄振中与朋友一起接待了一位美国记者。

　　“现在你们就等着10 月15 日的大选吧？”美国记者问他们。

　　黄振中笑而不语。朋友接口说：“对， 10 月份的大选应该会有结果。”

　　黄振中忍不住了：“没有大选的。” 另外几个人没听明白，追问黄振中， 他不愿细说，只是反复强调：“没有大选了，等着瞧吧。”

　　晚饭很快结束了，可是，他的这句话却让同席的人一直迷惑到9 月19 日。

　　“他信应该被推翻”

　　“其实，在7 个月之前，军方就已经在策划政变了。”9 月23 日，黄振中对记者说。

　　黄振中是泰国反他信势力的领军人物—桑滴(中文名林明达，泰国媒体大亨)的朋友。桑滴因主持的针砭时弊时评节目被封杀，便以此为导火索，在民间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声讨运动。黄振中也属于反他信派。通过军方的朋友，他早已得知政变的讯息。但当时他还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黄振中几年前就开始反对总理他信，认为他信的政策是“暴政”。在他看来，他信政府针对2004 年4 月泰国南部穆斯林暴乱采取的措施，就是对当地民众的武力镇压。

　　“军警甚至拿武器打他们，那些人并不都是暴徒，却被当作暴徒对待。” 他说，“而且，他信上台后将全国变成一个公司组织，收买了所有可以收买的人，包括政党领导人，贪污、腐败现象到处都是。”

　　黄振中认为，他信利用欺骗民众的方式获得了支持，导致社会越来越乱， 他信应该被推翻。

　　“到现在，泰国南部可以说每天都会发生一起暴力事件。”他说。

　　“他信能处理好治安”

　　不过，在许泰林看来，他信政府却是深得民心。

　　33 岁的许泰林是第二代华裔移民， 导游，没有军政方面的关系。但他深切感受到他信执政后推行的一系列政策的好处。

　　“我们普通民众只要30 铢就可以看病。”他说，“每个村都有150 万铢的扶助基金，每个人都可以申请政府贷款。”

　　和他信一样，许泰林也是泰国北部人。在当导游的同时，他还经营着一个咖啡园和一个加工厂。尽管油价越来越昂贵，他仍可以开车在曼谷与家乡之间往返。他认为自己算不上是他信的拥趸，但也不反对他。他觉得他信和自己一样，来自草根阶层，喜欢和平，与世无争—正是北部人的性格。

　　“那些反对他信的多半是些老一辈的人。其实，前几年泰国很混乱，到处都是黑道人物。他信上台后，很多黑道人物甚至进入了政府部门，也算是走了正道。社会治安好很多了。”许泰林说， “在他之前，没有人能解决这个难题。”

　　泰国的城市和乡村正是他信反对派和支持派的两大根据地。双方屡次暗中或公开冲突，直到9 月19 日夜里军方走上前台。

　　国王也卷入其中？

　　7 月19 日，陆军司令颂提突然调动129 名中级军官。由于他们被视为他信的支持者，因此此事引起了广泛关注。当时很多分析家认为，这次调动是他信与泰王普密蓬的第一亲信、前总理普伦关系趋紧的一个迹象。

　　有分析人士猜测，政变是军方与泰国国王联手发动的。

　　“很难说他们事前是否有过沟通， 但军方首长觐见国王的情况也是很正常，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黄振中说。

　　7 月21 日 泰国三军总司令伦罗称军方不会介入政治，不会发动政变：“我们的军队非常有纪律，不会采取任何不在我们职责内的行动。”

　　然而，政变的隐患早已埋下。

　　对一些军方将领而言，政变是势在必行的。他们认为他信在军方安插了很多心腹，削弱了军方的力量。4 月，政府宣布全面改组军队高层，更是让他们断定他信准备掌控军队。在他们公开声称不会政变之时，策划其实已经开始了。

　　“按照泰国的习惯，每年9 月正是军队大调动的时候，而政变前几天双方根本就是在玩智斗。”黄振中说。

　　18 日，三军总司令伦罗接到通知出席19 日上午的内阁会议。军方参加内阁会议的情况很少发生，且当时他信正在美国参加联合国会议。副总理万那萨提通知三军总司令，说请参加他信主持的电话会议。

　　“总司令没有去。”黄振中说，“幸亏他没去，去了肯定就出不来，而政变也就不可能发生了。”

　　泰国人对政变并不陌生

　　政变在泰国并不稀罕。尽管15 年来这个词已经逐渐变得陌生，但一些学校依然有一堂课专门讲授“政变”，教人们遇到时如何应对。

　　在东南亚5 个主要发展中国家中， 泰国的政局问题一度最为突出，政府更迭和军事政变的频率之高令人惊异。

　　从开始实行君主立宪制的1932 年至1991 年，泰国共发生了19 次政变， 其中13 次成功。同一时期，共有20 位总理相继组建了48 届内阁，其中的24 届属军人政府，8 届是军人为主的政府，16 届为文官政府。宪法共通过了15 部，大选举行了18 次。从1932 年到现在，泰国有80%的时间处在军人统治之下。

　　1992 年，素金达将军在选举落败后强行自封总理，结果引发大规模示威游行，遭到军政府的血腥镇压。最后泰王普密蓬召见素金达及反对派领袖查隆，予以严厉斥责。两人伏地长跪不起，唯唯诺诺。此后，军人终于淡出政治。泰国人对于军事政变心有余悸。“我记得那次政变让所有的人都很害怕，当时我还很小。”许泰林说。

　　“

　　那时杀了很多人..”黄振中说。

　　兵变终于发生了

　　9 月19 日上午，一位现役军人的儿子在网上和父亲聊天。

　　儿子希望父亲晚上能够回家，带自己出去玩。父亲却告诉他，晚上没空， 因为要参加政变。

　　听到这个消息，儿子很兴奋，忍不住跟朋友说了，消息从此传开。

　　“其实，人们早就有这样的感觉。”

　　一位名叫阿珍的泰国导游说，“所以， 听到政变的消息，我们一点都不惊讶。”

　　下午4 点左右，阿珍和许泰林带团在曼谷游览，都在街上看到了坦克。大街上原本几乎看不到警察，当天却出现了一些警察的身影。许泰林跟相熟的警察打听消息，对方告诉他：“如果你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总理府那边最好还是不要去。”

　　但他没有说清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

　　“上周大家就发现有些异常，肯定是军方有行动啦！”许泰林猜测。19 日之前，许泰林有些担心原定于20 日举行的反他信游行。“听说有好几十万人参加呢！”他怕游行会给他的导游工作带来困扰。

　　当晚8 点钟左右，黄振中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向对方暗示政变可能发生。作为《中华日报》的副总编辑，他同时也通知了手下的记者，告诉他们可能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先赶到现场等待。他没有明说，记者们懵懵懂懂地去了总理府。那位朋友放下电话，不到9 点就上床休息了。此时，许泰林和阿珍刚结束了一天的导游工作。疲倦的阿珍也早早就睡下。

　　“我家就在中国驻泰国大使馆附近， 离总理府也不远。”许泰林说。听从警察朋友的话，他没有走近总理府，但收到了朋友的手机短信。大家都在猜测， 今晚肯定要政变。

　　此时政变已经开始了。

　　21 时，泰国军方电视5 台突然切断正在播放的节目，反复播放有关普密蓬国王的纪录片。尔后，泰国电台广播全部被切断，播放军旅歌曲。远在美国的他信也获知这一消息，试图夺回局势控制权。他通过政府持有60% 股份的电视9 台发表讲话，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解除颂提的职务。

　　军方马上打电话到第9 台，要求停止直播。尽管遭到拒绝，几分钟后他信的电视讲话也被切断，同样插播国王纪录片。

　　马路上，军方的坦克正在向总理府开进。每辆坦克都站有士兵，荷枪实弹。23 时14 分，大雨倾盆，14 辆坦克包围了泰国政府大楼，通往总理府的道路已被数十辆坦克和装甲车封死。进入政府大楼的军队迫使大楼警卫放下武器。军方宣布，军队已控制了政府大楼以及首都周边地区。

　　同时，4 辆坦克在曼谷全城巡走， 用高音喇叭呼吁市民保持镇静，不要外出。陆军控制的电视5 台所有记者、编辑被撤离，由军方技术人员接管，发布有关政变的公告。

　　留守副总理万那萨提与国防部长探马叻被宣布免职并遭逮捕。

　　“终于政变了。”接到朋友的短信， 许泰林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生活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许泰林打开电视看新闻。

　　“这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害怕了。”许泰林说，“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慌。而且国王也支持军方。”

　　“整个过程中，没有开过一次枪。” 黄振中说。

　　许泰林照常出门，送走了旅行团， 又开车在大街上转了两圈。军方已在上午8 时宣布戒严结束。虽然学校、银行以及证券交易所等地方宣布休息一天，军方要求所有公务员20 日上午向

　　委员会汇报，包括政府各部部长、其他机构领导人和曼谷市区各大学的校长。

　　但对于许泰林以及他身边的普通人来说，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许泰林接到旅行社的电话，告诉他原定的旅行团决定延期。他开始有些担心工作可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不过旅行社向他保证：只是延期，不是退团。

　　他赶紧给正在军队的妻兄打电话， 对方告诉他，一切情况还好，不必担心。听到这个保证，他彻底安心下来。“那就延期好了，反正不是不来， 也没有人说不来了。”许泰林说，“我正好休息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许泰林回家乡去照看咖啡园。直到9 月23 日才重返曼谷。此时他信已从美国飞抵英国，与家人团聚。外国媒体甚至拍到他信上街购物的轻松场面。

　　据9 月22 日《华尔街日报》报道： 惠誉国际评级驻香港主管麦克科马克表示，泰国政治危机或许会因政变得到解决，经济也可能快速反弹。惠誉将泰国主权评级定为BBB+，评级前景为稳定。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政变”

　　泰国国王以及陆军总司令颂提宣布成立“君主立宪民主行政改革团”，并明确表示即将还政于民，选出临时总理。停在街头的坦克已经成了临时增加的新景点，游客们纷纷在坦克前拍照留念， 作为亲身见证这场政变的纪念。

　　“我们成风景了..”一位军人说。

　　“看到19 日当晚人们用玫瑰花迎接军队，再看看这几天的情形，就可以知道这是一场和平的政变。”黄振中说，“我们从7 个月前就开始跟踪这件事，最近几天更是每天都把政变放在头条。” 他对于“君主立宪民主行政改革团”被英文报纸译成“国家管理委员会” 有些不满：“不能这样说的，这次是在国王支持下的政变，这样翻译有些不妥。”

　　在他看来，国王真正关心民众，也是民众最信仰的人；他信政府已经被彻底罢免，虽然还有一些支持他信的骚动，但军方已明确表示不会执政。虽然许泰林并不觉得他信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为他信受到的逃税指责进行辩解，但对于新的选举他也不反对。

　　“ 我们反正不支持也不反对。既然现在已经宣布即将进行大选，而且军方不会执政，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许泰林说，“而且，根据宪法， 必须要有200 位以上民意代表才能重新选举。”

　　在他看来，新的大选能否举行可能还是个问题，但他不希望再看到政变。“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政变了！”许泰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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