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地缘政治的普京版本

　　能源地缘政治的普京版本

　　文-张国庆

　　还是在许多年前，俄罗斯总统普京就曾写过一篇题为《俄罗斯应该利用它丰富的能源储量赢得地缘政治优势》的论文，详细阐述了他的能源地缘政治的主张。而今，成为克里姆林宫主人的他，正在坚定不移地实践着自己年轻时的设想。

　　在最近的中东之行中，普京表示，俄不反对建立一个类似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的“天然气欧佩克”。耐人寻味的是，普京是在卡塔尔作出这一表态的，同时也是对前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提出的由伊朗和俄罗斯推动建立一个天然气输出国组织的建议的积极回应。而事实上，俄罗斯、伊朗和卡塔尔正是世界三大天然气生产国，储量分别约为50万亿立方米、27万亿立方米和25万亿立方米，占世界已探明天然气储量的57%以上。

　　对此，就连俄罗斯媒体也承认，一旦俄、伊、卡三国建立起“天然气欧佩克”，将成为国际天然气行业实际上的垄断者，不仅比“石油欧佩克”容易控制，而且将更具影响力。与活跃的石油输出国组织相比，世界上目前还没有一个代表天然气出口国利益的组织，填补这一空白，对俄罗斯来说，无疑有着战略吸引力。而这也只是普京能源大战略的冰山一角。

　　普京的东方之路

　　针对普京对印度和中东诸国访问的结果以及他在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上显露出的新趋势，俄罗斯地缘政治问题研究院副院长列昂尼德·伊瓦绍夫上将的解读是，俄罗斯的外交政策的方向正在向东方转移。

　　而在公开的场合，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也表示，俄罗斯“外交自主性的迅速恢复是令莫斯科与华盛顿关系复杂化的因素之一，因为远不是所有美国人都习惯于此”。在他看来，俄美两国不仅应当承认，还要尊重彼此的国家利益，而这种“尊重”，也表现在对俄罗斯能源和地缘战略的“尊重”和默许——尽管美国并不情愿于此。

　　随着俄罗斯国力的日渐恢复，这个昔日的超级大国已不再掩饰自己的战略意图，那就是把能源外交和地缘政治密切地联系起来。在2006年9月的一次讲话中，普京明确表示，为寻求提升俄罗斯作为一个全球能源供应国的政治及经济地位，该国计划大幅增加向亚洲出口石油和天然气。具体地说，就是在10～15年内，将石油和天然气产量的30%出口至亚洲，增幅达10倍之多。

　　对于亚洲国家，俄罗斯在努力搞好与中亚和中东国家关系的同时，更是把重点放在了中国和印度身上。正如普京所表示的那样，东线能源管道的前景“非常良好”，同时，由于俄罗斯濒临太平洋，在发展与亚洲的关系方面，有着“某种天然的优势”。在美俄关系异常微妙的背景下，普京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着很浓烈的地缘政治味道。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俄罗斯向东看，也在客观上为中国进一步拓展外交空间、增强能源安全系数提供了新的机遇和更大的回旋余地。

　　集体安全忧患

　　普京时代的能源战略无疑是坚定的，而在这种战略考虑的背后，则隐含着深刻的“集体安全”忧虑，用国防部长伊万诺夫的话说，“对于俄罗斯这个疆域如此辽阔、自然资源如此丰富的国家而言，国家安全是一项关键的任务。因此我们的军事战略重点在于培养应对21世纪来自外部、内部和跨国挑战的能力。”也就是说，美国对俄罗斯安全纵深越压缩，俄罗斯寻求集体安全的动力就越大；美国对俄罗斯复兴的忧虑越明显，美俄之间的裂痕就会越大；美国越是忌讳俄罗斯打能源牌，俄罗斯就越要好好地在能源问题上做文章。在普京看来，如果把能源牌乖乖地扔掉，再把独联体也丢掉，不仅他本人会成为历史性笑料，而俄罗斯也将陷入一个巨大的集体安全困境。

　　从某种意义上说，俄罗斯的集体安全忧患是与美俄关系的变动密切相关的。尽管有了2002年美俄关系的所谓的“历史性突破”，但俄罗斯人渐渐发现，美国缺少帮助俄罗斯复兴的诚意。在加强对独联体国家的分化、力促北约东扩的同时，华盛顿也加大了对俄罗斯“民主记录”等问题的批评力度，而在俄罗斯人关心的“入世”问题上，美国也成为设置“路障”最多的国家之一。这不可避免地招致了克里姆林宫的强烈不满，也坚定了普京政府发展军事、寻求集体安全的信念，而俄罗斯的这种新的战略追求也将在一定程度上引起华盛顿的更大忧虑，这也为美俄关系的发展蒙上一层阴影。

　　在总结了对独联体政策的失误后，克里姆林宫如今已越发能够自如地运用软硬兼施的方式处理独联体问题。一方面，对待那些亲西方的国家(包括格鲁吉亚、摩尔多瓦和乌克兰)，俄罗斯动用了贸易和能源手段予以打压，乌克兰和格鲁吉亚都相继尝到了苦头。排除现实的利益冲突和历史恩怨，俄罗斯这样做，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它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颜色革命视为自身的失败和对本国地缘利益的威胁。与此同时，莫斯科还对北约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积极发展关系表示警惕，这两个国家目前已经参与了北约的一些计划。

　　另一方面，俄罗斯也更加积极地对待那些心向莫斯科的国家，如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中亚地区国家以及白俄罗斯，并通过输油管道和输气管道网络的建立进一步强化双边关系，以期使俄罗斯变成21世纪的能源权力中心，这也将会使普京更加接近于实现他在外交政策方面的两大目标：俄罗斯作为现代强国的重新崛起以及俄罗斯融入全球经济。

　　近年来，俄罗斯同部分前苏联共和国组成的欧亚经济共同体的合作已变得越发积极。无论是迅速发展的同哈萨克斯坦的关系，还是原本发展得不太迅速的同乌兹别克斯坦的关系都前进了一大步。由于北约东扩和美国的“吸引”，格鲁吉亚、摩尔多瓦以及乌克兰这样一些独联体国家都很想加入北约，这使俄罗斯不得不大幅度调整独联体政策：把中亚合作组织并入欧亚经济共同体；积极支持本国企业对独联体国家经济渗透，将经济关系的重点从追求“一体化”转为双边合作。

　　对集体安全困境的忧虑也部分地源于普京的早年经历。在回忆儿时的大杂院生活时，普京特别提到了发生在楼梯上的一次惊心动魄的“人鼠大战”。当时，普京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便对它穷追不舍，直把它逼到了墙角。这老鼠走投无路，气急败坏，猛地掉转身，全力向普京迎面扑来。这一切来得是那样的突然，普京害怕极了。接下来，反倒是老鼠紧紧地追赶他了……这一切，都使普京在多年后深刻地意识到，既不能成为走投无路的老鼠，也不能把“老鼠”逼到绝处。

　　表现在地缘政治和国际关系上，就是要尽可能地游刃有余——与其被动地被人逼到角落，不如主动地迎上去，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这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普京会如此执著地发展能源战略以及积极地利用美国的困境发展自己的势力。

　　四通八达的能源地缘政治出口

　　对俄罗斯来说，2002年与美国的和解，及时地帮助莫斯科摆脱了后冷战困境，而美国在伊拉克的泥足深陷，则不仅扩大了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回旋余地，更是丰富了对美斗争的手段。

　　作为柔道高手，普京充分利用了华盛顿暴露出来的种种弱点和战略机会。对于与美国不睦的国家，俄罗斯很巧妙地通过能源和外交等手段加以联系，从伊朗到叙利亚，从委内瑞拉到古巴，都合作得不亦乐乎。

　　不仅如此，普京还十分善于利用西方阵营的内部矛盾增加自身的“安全出口”。针对伊拉克战争后美国与欧洲盟国关系的变化，俄罗斯通过改变与欧洲国家及北约的关系缓解美国带来的安全压力。对于北约各国，俄罗斯侧重于发挥能源优势，与德国的经由波罗的海海底的天然气管道业已开工，同土耳其的能源合作也在升温中。

　　而利用欧洲对天然气的战略依赖，西起葡萄牙，东至乌克兰，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也不遗余力地在欧洲市场扩张势力。《金融时报》的一项调研显示，俄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2006年已经就改进该公司进入十几个欧洲国家的市场准入，或就公司投资当地资产等问题达成了协议或正在进行重要谈判。

　　有意思的是，在与欧盟加强能源合作的同时，莫斯科也没有忘记与中国、美国、日本等国家积极商讨能源合作问题，从而使得俄罗斯在能源出口方面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也加重了与欧盟谈判的砝码。对此，普京很直率地说，“当人们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时，要使用最佳手段”。俄罗斯目前拥有的最佳手段就是石油和天然气以及其他矿产资源。

　　新战略的内趋力

　　任何重要的战略调整，都不可避免地会打上国内政治烙印。除去美俄关系变动及安全形势变化的推动力，俄罗斯国内政治经济气候的变化，也在很大程度上促使克里姆林宫作出能源地缘政治的战略调整。

　　俄罗斯民众对普京的支持无疑是重要的因素。在经历了从戈尔巴乔夫到叶利钦时期的政治变动后，人们在普京身上见到了一个年轻、自信的人，他不但未被任何东西玷污，而且不怕承担责任。他展现的品质正是人们很想在国家领导人身上见到的那些品质，而且人们已经渴望很久了——那就是决心和强硬态度。而普京在车臣问题上，在惩治寡头问题上表现出的坚决与执著，更是深深地吻合了俄罗斯民众的情绪。

　　事实上，普京是带着两种政治上的委托掌权的。叶利钦的精英团队把继承以前方针的责任交给了他，也就是要继续进行“民主改革”，而广大群众希望看到完全不同的东西，甚至多多少少截然相反的东西——复兴伟大的俄罗斯，恢复公正和重新坚持大国价值观。可以说，精英阶层嘱

托普京关心“民主”，而民众则要求普京维护和加强在自由化改革年代严重受损的国家“主权”。普京成功地做到了这两点。 更进一步地说，普京通过复兴俄罗斯之梦以及对斯大林时期强国之路的回忆，极大地凝聚了人心，同时满足了社会各阶层的愿望，也为推行自己的外交主张打下了雄厚的民意基础。

　　让普京感到欣慰的是，俄罗斯经济在其任内也有了很大的恢复，国内生产总值已从他上台那年(1999年)的1570亿美元，增加到2006年的10045亿美元，而且外债几乎已偿还完毕。再加上俄罗斯丰富的能源以及当前国际石油及天然气价格居高不下，都使得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有了更大的底气。这些成绩的取得，大大地增强人们对普京政权的信任以及对俄罗斯未来的信心，越来越多的人希望俄罗斯能够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提高俄罗斯的声望，再现斯大林时期的荣光。

　　而为了顺应民意，实现政治抱负，能源牌和地缘政治牌就是普京不可不打的好牌。即便是在普京之后，新的俄罗斯领导人也将会继续合二为一地把能源和地缘政治优势发挥到极致，这一切，将不可避免地影响到美俄关系及整个国际形势的变化，对21世纪的国际政治产生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