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札记:灵魂承载人的永恒价值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16日16:55 南都周刊

  作者:刘军宁

  编者按: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物质生活单方面的现代化,国人精神生活的荒漠化问题逐渐暴露出来,人们因道德信仰的失落、终极价值关怀的缺失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焦虑。去年底,学者刘军宁先生著文首倡“中国需要一场文艺复兴”,马上有学者回应,中国更需要一场社会复兴与道德复兴。其实,刘军宁的“文艺复兴”理念可能已经包含了重建精神家园的层面。在最近关于李零“丧家狗”的讨论中,刘军宁就提出“在孔子和其他古代先知所奠定的精神家园之上,寻找新的精神家园”。下面刘先生的这篇文艺复兴札记,正好体现了他对“精神家园”的呼唤与期许。所谓“灵魂”,我们不应从鬼神迷信的角度来理解,它是指人的精神性,指个人精神生活的永恒价值。

  刘军宁,安徽人,曾为中国社科院政治学所研究员,

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访问学者。现为文化部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策划有《公共论丛》、《民主译丛》、《公共译丛》、《政治思潮丛书》,著有《民主、共和、宪政》、《权力现象》和《保守主义》等著作。

  人以灵魂区别于神与兽

  人类最古老的信念之一就是灵魂与灵魂不朽的信念。健全的个体是灵魂与肉体的完美组合。灵魂是人的本质,也是人的尺度,是不朽的精神实体。它掌控人的肉体,赋予人以自我意识。易而言之,人不仅仅是肉体的存在,不仅仅是一堆器官的组合,而且是精神的存在,是道德的存在。从这种意义上讲,灵魂与灵魂不朽不是科学,而是信念。

  正是灵魂把人与非人、活人与死人区分开来。活着,但是失去了灵魂,那便是“行尸走肉”。关于灵魂的信念意味着,人不仅仅是自然的造物,不仅仅被动受命运的摆布,而且是自主的精神存在,他不仅被创造,而且参与创造,有能力探索发现真理。人类追求真理的本能潜藏于人的活的灵魂之中。

  正是灵魂把人变成介乎神与兽之间的生物存在。人的神性把人与禽兽区分开。没有神性,人与禽兽无异;没有动物性,人是无异于完美无缺的神,连人间烟火都不食。灵魂是人的神性的载体。道不朽,灵魂亦不朽。肉体为有形之物,其存在是有限的;灵魂为无形之物,其存在是无限的。所以,灵魂是不朽的。

  中国缺乏对终极价值的叩问

  对灵魂的猜想和留住灵魂的念头,最早出现在埃及。法老们为了不让灵魂冲出肉身,特地在死后用布把肉体包裹起来,制成

木乃伊,以求通过确保肉身不朽来实现灵魂与肉体的永存。对灵魂与灵魂不朽的探讨在古希腊就已经很流行。在那里,早有了对灵魂的探索、与灵魂的对话和灵魂不朽的信念。柏拉图甚至给人下了这样的定义:人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使用肉体的灵魂而已。

  灵魂与灵魂不朽学说的贡献在于把人类的视野从“物”、“肉体”纵深拓展到“精神”、“彼岸关怀”,认识到精神性才是人的根本,才是我们躯体无形而永久的占据者,并左右着我们的躯体。这种观点后来被基督教哲学所采纳,并影响了一代代的哲学家。耶稣提出过一个著名的问题:如果一个人获得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自己的灵魂,那么这个人会有什么收获?

  到了意大利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灵魂不朽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普遍关注。文艺复兴时代是关注此世的时代,但也是一个追求不朽的时代。文艺复兴及其那个时代的思想者都关心灵魂,向往不朽,追求个人的价值与尊严。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理想进一步光大了灵魂不朽的信念,树立了“不可征服的个人”的形象,这一形象在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上体现得最为突出。从灵魂不灭出发,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强调个体的荣光、个体的理想与成就,使得个人从与社会和自然的纽带中脱颖而出。个体由此被发现,也由此诞生。有灵魂的人才是多姿多彩的。

  中国人对不朽的追求由来已久,但是对灵魂不朽的探究,却少有所闻。甚至,只有对肉体不朽的追求,没有对灵魂不朽的追求。孔子率先垂范,国人不愿意对精神世界,更不愿意对灵魂做深入的探求与追求。连自由主义者都不例外。探讨过不朽问题的似乎只有胡适一人。然而,他探讨的依然不是灵魂的不朽,而是个人功业的不朽。文人所追求的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不是灵魂的不朽。对不朽功业的追求,其目的是为了给身后留名,为了让人们记住他和他的功劳。结果,个体的生命成了(帝王及其统治机器)建功立业的手段。灵魂不朽这个话题就从未真正进入过中国人的视野。中国传统的视野还仅仅停留在物质世界,没有真正进入人的精神世界。今天似乎已经没有人愿意用灵魂不朽这样的问题来烦扰自己。相反,人们把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现世的快乐上。“灵魂”只出现在舆论宣传中,“不朽”只出现在悼词中,个人的精神世界就挤占得没有立锥之地。失去了精神世界,失去对终极关怀的信念,个体也就失去了其自身的价值、自由与尊严。

  文艺复兴艺术大师达·芬奇曾试图用坐标方格在人的头盖骨素描上标出灵魂的实际位置。他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道:“所有的尸体都被解剖过了,我却没有找到一个东西,就是灵魂。到底灵魂在哪里?”虽然他没有找到结论,但是这也是在探究灵魂。在中国则未曾闻过有这样的好奇与探究。

  正如学者刘再复、林岗所发现的:中国文化缺乏叩问灵魂的资源。中国数千年的精神世界便显示出一个根本的空缺:缺少灵魂论辩的维度,或者说,灵魂的维度相当薄弱。只有乡村情怀,没有旷野呼号。中国数千年来,一直处于乡村时代,所有的具有代表性的诗人作家,尤其是正宗的诗歌、

散文作家,其作品的基调都是乡村大背景下的人生感叹。有现实人生的“法庭”,没有灵魂的“法庭”。文艺也许有其他使命,但是,伟大的文艺作品的根本使命却是探究个体的精神生命、不朽的灵魂。没有这样的作品,就没有中国的文艺复兴,就难有个体灵魂的觉醒。

  我的灵魂是我身体的船长

  灵魂与灵魂(精神)不朽是追求个人生命价值的产物。所谓灵魂不朽,就是每个个体赋予自己的生命以意义。灵魂作为一种精神存在,向死而生,与道同在。每个人的身体不是少数人权力的殖民地,而是每个人个体灵魂的家园。

  灵魂(精神)的不朽与人的尊严之间有着极其密切的内在关联。柏拉图学园的灵魂人物费奇诺认为,没有灵魂的不朽,人就与动物无异。的确,没有灵魂,哪有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个人不仅是生物存在,而且是精神存在。有了这样的精神存在,精神恋爱才有可能。精神的不朽正是人的卓越之处。不承认每个人拥有不朽灵魂(精神),就是不承认每个个体的价值、自由与尊严。不承认灵魂(精神)不朽,就是不承认个人的永恒价值。对不朽灵魂(精神)的否定就是对个体的尊严、信仰、个性与价值的否定。在一个社会秩序中,人的精神性没有位置,个体的尊严与价值就没有位置。

  社会的状态取决于每个人精神性的状态。每个人精神家园中的价值序列与现实政治秩序中的价值序列有高度对应性。自由与尊严在个体的精神家园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它们就在现实政治秩序中落实到什么程度。政治秩序所体现的价值序列不过是人类精神性价值序列的综合与再现。美德在人类精神性中地位崇高,在现实才会处处可见。自由在每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居何位置,在现实中就居何位置。以至于托克维尔把灵魂不朽的观念看作是美国宪政民主政体的精神基础。

  灵魂是人对自身的信念。没有这种信念,就没有个性的人。随着个体精神信念觉醒时代的到来,个体将不再是他人思想的载体,而是有独立灵魂的自主个体。任何一种信念都是有后果的。精神不朽的信念也是有后果的。精神不朽所要确立的观念是:我是命运的主人,我的灵魂是我身体的船长。我只为追寻我的灵魂而活着。我的灵魂为我而不朽。从这种意义上讲,中国的文艺复兴,就是每个个体要回灵魂、重建自我、确立个体信仰的进程。

  (本文有删改,作者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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