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幼女之死：谋杀还是过失

　　一名4岁幼女死于超量服用药物，此案在美国引起了广泛关注。她是被父母和医生谋杀，还是被虐待致死？抑或是后者的疏忽和抚育不当造成的？

　　丽贝卡之死

　　4岁的丽贝卡·赖利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让人惨不忍睹。照看她的一名幼儿园护士说，丽贝卡弱不禁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松松垮垮的玩具娃娃。每天上幼儿园，校长都不得不帮忙把丽贝卡从校车上抱下来，因为她摇摇晃晃得站不稳，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一位知情的药剂师说，丽贝卡的母亲曾提出，为何她的女儿需要服用越来越多的药物。但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丽贝卡走向不归路。

　　4岁的丽贝卡，因为被诊断为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和躁狂症(周期性情绪过度高昂或低落)，简单地说就是躁狂抑郁状态(双相情感障碍)，在过量服用药物后，于2006年12月13日死亡。

　　丽贝卡被发现死于父母卧室的地板上，只穿着粉红色的训练裤，戴着金色饰钉耳环，躺在一大堆衣服、杂志和一个玩具棕熊的前面。法医的检查表明，丽贝卡在死亡前非常痛苦。她死于慢性致死性疼痛，是她服用的一种药物──可乐定导致她内脏器官坏死，积液充斥着她的双肺，并导致了充血性心衰。

　　根据尸检报告，丽贝卡死于联合服用可乐定(clonidine)、二丙戊酸钠长效缓控释片剂(Depakote)、止咳剂和一种抗组胺药。可乐定是一种中枢性的降血压药物，可刺激生长激素分泌,但副作用是头晕、心跳变慢及血压降低，用于治疗丽贝卡的缺陷多动障碍。二丙戊酸钠是抗癫痫药和情绪稳定剂，用于治疗丽贝卡的双相情感障碍。让人震惊的是，丽贝卡血液中仅可乐定的剂量就已经是致命的。

　　而且，可乐定和二丙戊酸钠是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只用于成人的药物，但有的医生却违法开药给儿童使用，而且是经常性的。

　　谁该负责任？

　　丽贝卡死亡后，警方马上进行调查。随后，她的父母被检察官指控涉嫌谋杀而被捕，理由是父母故意对女儿过量用药以使其安静，方便自己摆脱烦恼，安静休息。

　　但丽贝卡34岁的父亲迈克尔·赖利和32岁的母亲卡洛琳·赖利都声称，他们只是遵照医嘱行事。他们对警察说，丽贝卡从两岁半起就一直在服药了。而且丽贝卡的精神病医师在几年前诊断丽贝卡的哥哥和姐姐患同样的疾病时，也对他们使用了同样强度的药物。

　　但是，丽贝卡的老师，包括学校护师和治疗专家都告诉警察，他们从未看到过丽贝卡的行为与医生对她的疾病诊断相符，比如，丽贝卡从没有攻击性、剧烈的情绪波动或活动过度的情形。

　　检察官则认为，母亲卡洛琳故意对丽贝卡使用大剂量的可乐定以使其安静。卡洛琳的亲戚们也告诉警察说，卡洛琳称可乐定是“高兴药物”和“睡觉药物”。

　　迈克尔和卡洛琳认为自己没错，丽贝卡之死的责任在她的精神病医师，夫妻俩通过他们的律师起诉丽贝卡的精神病医师木藤加与子(KayokoKifuji)开出了超量药物。木藤没有对这个指控予以回应，而且拒绝接受采访。但木藤强烈否认她与丽贝卡之死事件有任何关系。但在当地医学委员会进行调查时，木藤对给予她的吊销行医执照处罚没有提出异议。

　　木藤告诉警察，丽贝卡从2004年8月两岁起，就成为她的病人。她根据丽贝卡的家族精神健康史诊断丽贝卡为缺陷多动障碍和双相情感障碍。而对丽贝卡的家族健康史的认知来自卡洛琳的自述，对丽贝卡行为的了解也来自卡洛琳的描述，另外她也在办公室里短暂观察过丽贝卡。

　　不过，木藤供职的塔夫茨-新英格兰医学中心发表了一个声明支持木藤。声明说，木藤治疗丽贝卡“是适当的，而且有着负责任的专业水准”。

　　深入调查揭真相

　　父母认为自己没有错，医生也认为自己没有错，但在几个月时间里丽贝卡却死了，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为此，警方和社会服务部进行了多方调查。

　　丽贝卡就读于波士顿以南20公里的维茅斯的约翰逊早幼中心。该中心的教师和职员回忆说，他们一再告诉丽贝卡的母亲卡洛琳，丽贝卡总是昏昏沉沉的。但卡洛琳答道，这孩子太疲倦了，她一直睡不好。

　　在丽贝卡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丽贝卡的邻居菲里斯·里普顿说，丽贝卡和她的哥哥姐姐似乎都无精打采。“他们看起来就像几个小机器人，摇摇晃晃，昏昏欲睡。我曾对人说，‘他们看起来不太对劲，’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调查中木藤告诉警察，2005年10月，卡洛琳说她把丽贝卡晚间服用可乐定的剂量从两片增加到2.5片时，木藤非常吃惊，她警告卡洛琳，增加剂量可能会导致丽贝卡死亡。但卡洛琳告诉调查人员的却是不同的事实。她说，木藤告诉她在夜间可以给予丽贝卡和她的姐姐额外的可乐定以帮助她们入睡。

　　在调查中，维茅斯的沃尔格林药店(美国最大的医药连锁店)的药剂师回忆说，木藤曾两次向他抱怨，卡洛琳·赖利总是请她多开一些可乐定，一次卡洛琳说她丢了一瓶药，而另一次卡洛琳又说水泡进了药瓶，把药都给毁了。当然，这两次木藤都重开了处方，但此后她开始把可乐定处方由过去一次开30天的用量缩减到一次开10天的用量。

　　调查人员发现，2006年8月16日沃尔格林有一张35片可乐定的处方，是供10天服用的，但就在此前一天卡洛琳已经获得了10天剂量的可乐定。沃尔格林药店的发言人蒂发尼·布鲁斯说：“处方是手写的，是由医生开出。而且所有使用该药的信息都告诉了家长(卡洛琳)。”

　　丽贝卡死后，警察在其家中的药盘中仅发现了7片可乐定，但药剂师说应当还有75片。

　　丽贝卡的父母都失业，他们靠社会福利和残疾救助生活，住在政府资助的房屋里。迈克尔·赖利在2005年受指控骚扰其继女，正等待审判。他称自己患双相情感障碍和一种狂暴症。其妻卡洛琳则对警察说，她患有抑郁和焦虑症。

　　迈克尔的律师约翰·达雷尔称：“他们(迈克尔和卡洛琳)都不是那类能上因特网向网络医学咨询的人。他们是这样一类人，他们去看医生，医生即是上帝，他们只按医生所说的做。”

　　卡洛琳的律师迈克尔·鲍博进一步解释说：“由于卡洛琳的三个孩子都服用可乐定，当丽贝卡的可乐定被其哥哥或姐姐服用后，丽贝卡的药有时就会短缺。还有一些药被掰成两半使用时，另一半很可能会丢失。”

　　而在2006年7月丽贝卡所在学校发现丽贝卡的情况异常后，学校的治疗师向州社会服务部写了一封抗议信，社会工作者就与丽贝卡的医生(木藤)及其他医学专业人员会面，他们确认丽贝卡服用的药物是遵循了医疗指南的。

　　丽贝卡之死让社会服务部感到了巨大压力，该部处理丽贝卡死亡的官员亨利·史彭斯说，尽管有大量的医学专业人员关注这个案子，但他们中没有人认为这个案子存在过量服药的问题。

　　史彭斯说，2006年11月，社会工作者试图对丽贝卡进行家访，但其母亲卡洛琳却拒绝并躲了起来。几周后，社会工作者获准突然造访，但就在他们登门造访前几天，丽贝卡已经死亡。

　　与死神亲吻的最后几天

　　丽贝卡的叔叔杰姆斯·麦克格内尔及其女威廉姆斯与卡洛琳夫妇住在一起，他们告诉警方，卡洛琳总是在下午5点就把她的孩子弄到床上睡觉。丽贝卡经常是成天睡觉，只有在吃饭时才醒来。当丽贝卡的父亲迈克尔感到孩子太活跃时，就会告诉卡洛琳，给他们吃一些药片。

　　麦克格内尔和威廉姆斯的陈述让人们了解丽贝卡生命的最后几天是如何度过的。丽贝卡在房子中游荡、病得昏昏沉沉、不辨方向。但是母亲卡洛琳却在警方调查时，反复说孩子“只是感冒”。

　　威廉姆斯告诉警方，丽贝卡死前一晚脸色苍白。一次，丽贝卡敲她父母卧室的门，用微弱的声音呼唤她的妈咪，迈克尔“砰”地打开门，向丽贝卡吼叫，让她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麦克格内尔告诉警方，那晚的后来他听到有人吃力地呼吸，并发现丽贝卡发出难听的“咯咯”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她的喉咙，并呕吐。麦克格内尔擦去侄女脸上的呕吐物，然后踢开门奔向丽贝卡父母的房间，大叫快送丽贝卡到急救诊所。然而，卡洛琳只是给了女儿半片可乐定。

　　卡洛琳的母亲、丽贝卡的外祖母瓦雷列·伯尼奥说，2006年12月11日晚她去女儿家时，看到外孙女丽贝卡似乎有些充血，但并非病得很重。在伯尼奥那天晚上拍摄的一张照片上，卡洛琳在丽贝卡面前拿着一件丝绒新衣，而丽贝卡则略带微笑。伯尼奥说，这说明她的女儿和女婿并不知道丽贝卡病得有多么严重。

　　如何对待儿童精神病？

　　丽贝卡之死提出了美国社会的一个重大问题：儿童的精神卫生状况。像丽贝卡这么小的孩子能否准确地诊断出精神疾病？这么小的孩子是否能服用像成年人一样剂量的精神病药物？

　　华盛顿儿童研究和治疗中心的医学部主任乔恩·麦克伦兰说，对情绪和行为有问题的孩子用药是一件最容易做的事，但却不是一件好事，应该教会孩子控制自己的行为。

　　有些专业人员也非常困惑。美国匹兹堡大学的儿童精神病学家、副教授奥斯卡·B·巴克斯坦认为，要判断一个孩子究竟是生气还是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发表在今年1月的《普通精神病学文献》上的一篇文章介绍了对社区

医院精神病儿童的一项研究。结果发现，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的儿童的比率从1990年的2.9%猛升到2000年的15.1%。而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于2002年发布的一份报告则评估，大约有160万6至11岁的儿童被诊断为缺陷多动障碍。

　　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万德比尔特儿童医院的研究人员去年发表的一项研究称，在1995年至2002年期间，对儿童开出的抗精神病药的数量每年跃升5倍，现在大约有250万儿童被诊断为精神病。一些儿童精神病学家甚至认为，多年来双相情感障碍在儿童中也许还少诊断了，部分原因是一些关键的症状也是缺陷多动障碍的症状，包括多动、注意力不集中和饶舌。

　　看来，如果医疗、法律和社会各方面如果不能达成一致，儿童被药物滥杀的悲剧并不会止于丽贝卡。

　　张田勘 责任编辑 阮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