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普拉多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1日15:33 新民周刊

  为什么西班牙黄金世纪的大师们,面对世界都是如此沉痛?即使他们画下的几只陶罐、一篮繁花,也像是在倾诉着悼亡之情。

  撰稿/孟 晖

  两年前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的经历,我只能以“上窜下跳,狼奔豕突”来形容,这大约也是很多旅游者都会有的状态吧。要在两个半小时之内把这座顶级博物馆中的珍品一一“扫”到,可以想象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尽管如此,听说普拉多的藏品要来中国展览,我还是暗自得意:反正也不可能把委拉斯开支的《织女》和戈雅的两幅“玛哈”运来吧!咱可是到过原馆,看过所有那些大名鼎鼎的真迹啊!

  然而,在中国美术馆《从提香到戈雅》的展厅里,刚刚转到格列柯的两幅作品之前,我就已经忍受不了激动,只好跑到展厅门口,通过群发短信来宣泄感情,告诫朋友们“千万不要错过”!承受不了啊,仅仅这么一小批藏品,就有着如此巨大的唤起力量。苏巴朗的那一幅《罐子》被评为“西班牙最优秀的静物画之一”,当初,在普拉多的展厅中,我分明与它照过面,那时却没有任何感觉。显然,在到达马德里之前,一个太美也太陌生的西班牙早已将我彻底魅惑住,能够进行思考与判断的那个“自我”,已经被我谦卑地遗落在了阿尔罕布拉宫。

  也许,正因为此刻远离那个神奇的国度,心神清明;面前的珍奇也不是那么铺天盖地,让人眼花缭乱,我仿佛第一次相遇一样,惊喜地辨认着普拉多藏品的种种不可思议。是的,委拉斯开支和戈雅最著名的杰作当然没有到来。署名提香的作品,也显然只是这位画家手下的作坊中的出品,并非真正出于大师手笔,画展上的丁托列托、委罗内塞、凡·代克等名家作品,也属于同样的情况。不必对此大惊小怪,从文艺复兴以来,成功的画家都是开设作坊,收徒授业,徒弟按照师傅的风格完成订单,但以画家本人的名义售出。即使如此,画展上的这些作品也仍然不失为佳作,对一个热爱油画的“绘画性”的观展人来说,通过它们而迷醉于威尼斯画派或佛兰德斯画派叹为观止的璀璨颜色,足矣。

  并且,我当初怎么可能对拉图尔的《盲琴师》没留下印象呢?!这幅作品无疑可归入普拉多藏品中以及整个绘画史上最优秀作品的行列。西班牙人是慷慨的,也是富有的,因此,他们虽然没有带给我们《玛哈》这样的杰作,却也送来了足以与《玛哈》们相媲美的一流珍品。这幅画的好,无法用语言形容!站在它的面前,我几乎不愿拔步,再也料不到,马上还会被另一幅盲人题材的杰作重重一击。

  里贝拉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境,决意表现一位用双手抚摸古希腊雕塑头像的盲人?为什么西班牙黄金世纪的大师们,面对世界都是如此沉痛?即使他们画下的几只陶罐、一篮繁花,也像是在倾诉着悼亡之情。流连在展厅,无疑是通过绘画这个侧面,从文化的氛围上,感受西班牙在欧洲奇特的、纠结的命运。随着这个曾经的帝国与

意大利、佛兰德斯等地区在政治命运上的碰撞,文艺复兴晚期的威尼斯画派,拉图尔这样的法国画家的作品,稍后的卡拉瓦乔风格,更晚的凡·代克、约丹斯的北方巴洛克绘画,都在马德里的宫廷中生辉。至于布歇作品的出现,呼应着来自法国的波旁家族登上西班牙王位这一史实,最让人感慨。我本来非常喜欢布歇画风,但是,奇怪,看到他的作品与西班牙画家的作品并置,却感到那么的不协调。

  但是,这一切都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本土大画家的作品一出现,就像丝竹悠扬中忽然响起一声黄钟大吕,让人立刻辨别出:绝对不会错,这就是西班牙,那个天生悲剧感的民族!与法国人善用轻盈荡漾的华丽色彩相反,油画颜料一到了西班牙人手里,在色调上好像立刻就降低了好几个八度,似乎这个民族的大师们决意用画笔来集体地为人类服丧。某一瞬间,我甚至想,是否还有其他民族也能如此善于在画布上炮制黑色的深沉与丰艳?戈雅笔下的色彩倒是如锦缎一般辉光脉脉,一如前代大师委拉斯开支,但是,他的心境却一样地被沉痛所笼罩——他用最灵气的笔触与最微妙的色彩描绘一堆死鸡,描绘生命冷却后的尸体,描绘死亡所赋予的众生平等。

  更不用提,委拉斯开支描绘罗马梅迪奇家族花园的风景小画中,荒芜苑隅的那一片夕光褪尽,微暮苍茫。这一个只有扇面大小的画面,却让我担心自己身体内的某个部分再次飞离开去,飞向远方,掉落在瓜达基维尔河畔,掉落在阿尔罕布拉宫的穹顶下,掉落在普拉多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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