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将军被迫退役

　　本报特约记者燕昭

　　今年1月，曾负责调查驻伊拉克美军虐囚丑闻的美军少将安东尼奥·塔古巴从军队退役。近日，塔古巴向《纽约客》 杂志披露，他并非自愿退役，而是被美国国防部强令退役的，因为他对调查虐囚丑闻“过分热心”。塔古巴同时透露了虐囚丑 闻调查过程中的诸多内幕，他认为，美国总统布什和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都应该对这些丑闻负责。

　　1.“国防部长在撒谎”

　　2004年5月6日下午，美国陆军少将安东尼奥·塔古巴如约来到五角大楼的一间会议室外。塔古巴是美国军方调 查驻伊美军虐囚丑闻的负责人，即将受到时任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召见，向后者汇报有关虐囚丑闻的调查情况。

　　在会议室门前，塔古巴遇到了拉姆斯菲尔德的高级军事顾问班茨·克拉多克中将。克拉多克是塔古巴的老朋友，早些 年，两个人曾经一同在佐治亚州的斯图尔特堡军事基地服役，克拉多克的女儿还帮忙照看过塔古巴的两个孩子。

　　然而，那天下午，当克拉多克看到塔古巴的时候，表现得相当冷淡。“在这儿等着。”克拉多克抛下这么一句话，就 进会议室通报去了。

　　随后，塔古巴走进那间会议室。在一个长条桌的后面，坐着拉姆斯菲尔德、副国防部长保罗·沃尔福威茨、参谋长联 席会议主席理查德·迈尔斯等高官。

　　看到这阵势，塔古巴感到有些压抑。

　　“哈，著名的塔古巴将军终于来了，是你起草了那份‘塔古巴报告’！”

　　面对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挖苦，塔古巴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能告诉我们阿布格莱布监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那些针对囚犯的行为，是侮辱还是虐待？”副国防部长沃尔福 威茨直截了当地问。

　　塔古巴向这些高官描述了一例虐囚事件：一名囚犯被扒光衣服，被铐上双手，被一名审讯人员按倒在满是水的地上， 另一名审讯人员通过这名囚犯的肛门，往其直肠里塞一根很粗的棍子。“长官，这已经不仅仅是侮辱了，而是虐待和折磨！” 塔古巴说。

　　此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最后，拉姆斯菲尔德说：“作为国防部长，我没有看到你起草的那份调查报告，也没看过那些虐囚的照片，我却要在 明天出席国会的听证会，就此接受议员们的质询。”

　　塔古巴感到十分惊讶，他早已将调查报告交给了上级，拉姆斯菲尔德不可能看不到。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拉姆斯菲 尔德是在撒谎，他和他的顾问们故意否认早已知晓虐囚丑闻。

　　2.难以磨灭的记忆

　　塔古巴受命调查

伊拉克阿布格莱布监狱中的虐囚丑闻时，他已经获得了少将军衔。对于一位菲律宾移民的后裔来说， 取得这样的成就相当不易。

　　塔古巴的父母都是菲律宾人。第二次

世界大战期间，他的父亲汤姆应征入伍，在麦克阿瑟将军指挥的美菲联合军队中 担任侦察兵。1942年，汤姆在战斗中被日军俘虏。从战俘营中机智逃脱后，汤姆加入了菲律宾抵抗组织，继续与日军作战 ，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在此期间，塔古巴的母亲一直居住在日军占领的马尼拉。由于所住的地方距离一座战俘营很近， 她目睹了很多战俘遭到日军看守残酷折磨的情景。她将这些当成故事讲给年幼的塔古巴听，虐囚在塔古巴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 难以磨灭的记忆。

　　1961年，11岁的塔古巴随父母移居夏威夷。由于家境并不富裕，小塔古巴在上学期间寻找一些诸如送报纸之类 的差事，给自己挣些零花钱。受父亲经历的影响，塔古巴对军队生活非常向往。1972年，大学毕业后的他加入了美国陆军 。

　　在美国军队中，塔古巴是个“小不点”：身高仅5英尺6英寸(约1.68米)，体重120磅(约54公斤)。但 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事业。他曾在美国本土以及驻扎在韩国、德国的美国军队中服役，还曾进入美国海军军事学院等院校学 习，先后取得了行政管理、公共关系和国家安全研究3个硕士学位，他的军衔也从中尉逐渐升至少将，成为美国军队中仅有的 两名菲律宾裔将军之一。

　　3.“无耻、残酷、淫乱的行为”

　　2004年1月，塔古巴开始对驻伊美军中存在的虐囚丑闻进行调查，调查对象是看管阿布格莱布监狱的第800宪 兵旅。那时，虐囚丑闻尚未被公众知晓，塔古巴获得的虐囚照片仅有寥寥数张。然而，就是这几张照片让塔古巴大吃一惊：“ 真是难以置信！这些家伙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下事情闹大了。”

　　在接下来的2月，塔古巴和他率领的调查小组在伊拉克进行了认真调查，阿布格莱布监狱的混乱和虐囚的严重程度令 他们大为震惊。塔古巴看到的一份机密文件显示，阿布格莱布监狱关押的数千名囚犯中，“仅有1至2名与‘基地’组织有关 ”，其余的都是普通犯人，还有很多人根本不是罪犯。“一些人甚至是从街头被随便逮捕并投入监狱的，包括未成年人、老人 和妇女。”塔古巴说。

　　塔古巴的任务是对第800宪兵旅进行调查，但他很快发现，在阿布格莱布监狱中实施虐囚的并非只是宪兵，还包括 军事情报部门和中央情报局。对这两个机构的所作所为，塔古巴无权过问，他只能集中精力调查宪兵旅。在对宪兵的询问中， 很多人都提到了一位名叫斯蒂文·乔丹的军官，这引起了塔古巴的注意。

　　虽然乔丹名义上是宪兵旅和军情部门之间的联络官，但塔古巴的调查发现，这位中校军官的身份并不简单：他经常携 带枪支进入监狱，直接对一些“高价值”的囚犯进行审问，并且越级向上报告。“我怀疑有人直接给他下了命令，但不知道是 谁。”塔古巴说。他曾多次召见乔丹进行询问，但后者既不承认自己实施虐囚，也否认得到过来自上级的任何相关命令。塔古 巴认为，驻伊美军指挥官桑切斯中将及其副手们可能与此有关。虐囚事件集中发生于2003年秋季，那时，桑切斯曾多次视 察阿布格莱布监狱，还亲自观看了至少一场审讯，不可能不知道虐囚事件的存在。

　　2004年3月，塔古巴向国防部提交了调查报告。这份报告列举了大量案例和证据，明确指出：“2003年10 月至12月，巴格达阿布格莱布监狱中发生了大量针对伊拉克囚犯的无耻、残酷、淫乱的虐待行为，美国宪兵旅的一些人有意 实施了上述行为。”

　　4.艰难抉择：要良知还是要前途

　　一个月后，美国《纽约客》杂志以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60分钟》节目，先后公布了美军虐囚的一些照片，这是 媒体首次披露虐囚丑闻。正如塔古巴所预料的那样，虐囚风波越闹越大，不仅受到了美国公众及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也导致 伊拉克的反美活动愈演愈烈。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声，美国总统布什表示，他“是从电视上获悉虐囚事件的”；而拉姆斯菲尔德等国防部高官也众 口一词地表示，他们只是在媒体报道前不久才知晓虐囚丑闻，当时并未意识到问题如此严重。

　　2004年5月11日，美国参议院武装部队常设委员会，就虐囚丑闻召开听证会，国防部负责情报事务的副部长斯 蒂芬·坎博恩和塔古巴出席。塔古巴在听证会上说，自2003年秋季开始，军队情报部门实质上就控制了看管阿布格莱布监 狱的宪兵部队，指使他们虐囚。对此，坎博恩坚决否认。这标志着塔古巴与拉姆斯菲尔德等国防部高官公开对立。

　　塔古巴说，在决定这么做时，他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如果我撒了谎，我会输；如果我说出真相，同样会输。 ”很显然，如果撒谎，他会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如果说出真相，他的职业前途就会被毁掉。

　　5.三十五年军旅生涯终结

　　2004年6月，塔古巴被调至五角大楼工作，而他原本应该被派往位于佐治亚州的第三军司令部。这个意外的调动 决不是奖励和晋升的预兆。一位上将后来对塔古巴透露，之所以将他调至五角大楼工作，是因为有人要“监视”他。塔古巴随 即意识到，自己的军旅生涯即将终结。

　　当年年底，塔古巴在五角大楼的运动中心与拉姆斯菲尔德不期而遇。拉姆斯菲尔德认出了塔古巴，对他说：“你好呀 ，将军。”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助手说：“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将军，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与拉姆斯菲尔德的这次偶遇成 了塔古巴的一块心病，他后来对同事说，自己已经成了五角大楼内的“一个问题”。

　　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塔古巴小心翼翼地工作和生活，避免和媒体接触。其家人和朋友也谢绝任何采访。然而，2006 年1月，塔古巴还是接到了美国陆军副总参谋长理查德·科迪将军的电话。“我要求你在2007年1月之前退役。”科迪在 电话中直截了当地对塔古巴说。他并没有解释这个决定的原因，尽管他和塔古巴相识多年，已经算是老熟人了。

　　2007年1月，塔古巴“遵从”长官的命令，从服役了35年的美国陆军退役。

　　根据“塔古巴报告”及其后的相关调查，数名虐囚的美军士兵被判刑，斯蒂文·乔丹中校也受到了起诉，他是虐囚丑 闻中惟一一名受到惩处的美军军官。塔古巴坚信，包括美国总统布什、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内的诸多高官，早已对虐囚 丑闻知情，因此也应负相应的责任。塔古巴说：“从应征入伍的那天起，我们就被教导要忠诚、正直、尽职尽责。但当我们成 为高官时，却完全忘记了这些……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那些对虐囚丑闻负有责任的领导人，必须被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