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电影手册》主编谈伯格曼与安东尼奥尼

　　他们的存在，让众多导演有了成为导演的欲望

　　7月30日，两名大师级导演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相继去世。《电影手册》主编付东充满感情地回忆了这两位令他从影迷转变成影评人的导演。

　　文/张嫣 张羽

　　7月30日，欧洲人为了躲避炎热的天气，纷纷选择了度假；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的突然去世，让全世界的媒体都有些猝不及防。31日出版的法国《世界报》在悼念伯格曼的文章里引用了戛纳电影节主席对伯格曼的评价：除了安东尼奥尼以外，伯格曼是有史以来最了解女性、探究女性内心最成功的导演。《世界报》上市才几个小时，就传来安东尼奥尼在家去世的消息。法国人没再说什么。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两个伟大导演，都已经离我们而去。

　　由于全法国都在度假，《电影手册》的办公室一直没人接听电话。然而正当记者就要失望而归的时候，法国时间晚上7点，《电影手册》的主编付东回了Email，他尽可能详细地回答了几乎所有问题，他充满感情地说：正是他们，使我从影迷成长为一名职业影评人。

　　B=外滩画报

　　F=让-米歇尔·付东伯格曼：第一部真正的“青春电影”

　　B：看了《秋光奏鸣曲》之后，有一位法国影评人说：这是伯格曼所完成的另一部伯格曼式作品。而伯格曼自己却觉得很委屈，他认为那是一部梦幻般的电影，他不愿意重复自己。你认为伯格曼有重复自己的地方吗？

　　F：相比塞尚通过反复描绘圣维克多山来重复自己，伯格曼更胜一筹—他反复探索的是人类的内心，我们的恐惧、欲望和希求，我们与过去、逝者和先人的关系。这些值得反复推敲、不断加工，这正是艺术家的工作。

　　B：伯格曼钟爱塔可夫斯基、费里尼和黑泽明，你觉得这些导演对他有影响吗？

　　F：我认为他经常借用他们的视觉表现手法来完善自己的风格—塔可夫斯基对时间和空间的运用，黑泽明对颜色的运用和费里尼对小丑的运用。

　　B：你最欣赏伯格曼的哪些电影，为什么？伯格曼早期的作品虽不够完美，但都充满戏剧冲突和想象力，你觉得他从哪部电影开始走向成熟？

　　F：我觉得1953年上映的《不良少女莫妮卡》对伯格曼自己和整个电影史来说都是一个重要进步—那是第一部“青春电影”。这一电影类型随后几年随着美国的摇滚乐、法国的新浪潮等其他潮流一起成长起来。哈里特·安德森无声的力量，她面孔与身体的超凡脱俗，她与城市、大海和乡村的关系，她和她的男性朋友—这些都是电影和当代社会进入一个新的时代的里程碑。她久久凝视摄影机的镜头，打破了电影的常规，使观者与角色进入了同一世界，这也为很多年轻导演打通了前往电影世界之路。之后他拍摄了很多重要的电影：《第七封印》、《野草莓》、《狼之时刻》、《羞耻》、《假面》、《婚姻情景》、《芬尼与亚历山大》··直到他最后两部被忽视的电视电影《在小丑面前》和《萨拉邦德》。

　　B：你怎么评价伯格曼最后一部作品《萨拉邦德》？

　　F：我觉得这是他的杰作，完整地叙述了主人公的生活，最后以开放的态度让片中的年轻女孩角色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B：伯格曼电影中的用光很舞台化、戏剧化，而且把气氛营造得非常梦境。你怎么看他对灯光的运用？在现实主义题材更多的现在，是否还有借鉴作用？

　　F：我倒觉得他用灯光往往是为了表现一种震颤——质疑我们眼见的真实或虚幻的东西。我相信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方法去运用影像，虽然他们不一定在刻意模仿伯格曼，但是效果都是使看似真实的影像成为虚幻。贾樟柯看似现实主义的《三峡好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B：除了电影，伯格曼也拍电视作品，包括他的两部名片《芬妮与亚历山大》以及《婚姻情景》，都是除了剧场版，还有加长的电视版，你怎么看待这种创作方式？

　　F：无论伯格曼的电影以哪种方式出品，我从来不认为他是电视剧导演。《萨拉邦德》这样的影片绝对属于电影。

　　B：你觉得伯格曼电影的精髓和魅力在哪里？

　　F：通过虚构的人物和故事来表现我们的内心活动。安东尼奥尼：《中国》有些乏善可陈

　　B：安东尼奥尼最早的电影从业经历是做杂志撰稿人，你觉得这对他后来作为导演有什么帮助？

　　F：我不认为这对他之后成为导演有任何帮助。只有彻底摆脱影评人的身份，他才能成为安东尼奥尼。

　　B：1960年以后，安东尼奥尼以《奇遇》、《夜》、《蚀》“人类感情三部曲”被世界认可。你觉得探讨内心世界是否是他永恒的主题？

　　F：这些电影完全不同，是影评人出于懒惰才把它们归在一起的。《奇遇》是现代叙事手法的里程碑。主人公在影片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失踪了，故事因此出现了断层，而演员在表演上也获得了自由，这在电影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夜》是利用新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一对中产阶级夫妇的内心。《蚀》则是刻画摩登城市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互动的巴洛克式画卷。

　　B：有评论家宣称，《红色沙漠》是电影史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片。

　　F：《红色沙漠》肯定不是第一部彩色片，文森特·明尼里、沟口健二、戈达尔等此前都曾大量运用过色彩，但是该片的确开创了运用色彩的新手法和更多的可能，这种手法以后也没有再被运用过，即使是他自己。

　　B：你怎么看安东尼奥尼拍摄的纪录片《中国》？

　　F：我认为这并非是他最有趣的作品。从形式上来看也许有点意思，但是从电影角度甚至政治角度来看都乏善可陈。他们的相似处在于探究女性内心世界

　　B：《电影手册》历史上对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的评价分别是怎么样的？在法国电影人眼中，两者的风格是否和他们的关系一样对立？

　　F：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代电影艺术发展过程的重要人物。他们都属于“新浪潮”这一代的电影人。伯格曼的风格与他其他的舞台艺术等方面的才能息息相关，就像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和他的绘画之间的关系一样。但他们风格的不同之处远不如他们的相似处来得重要，那就是用电影作为手段，来探究人类灵魂的私密之处，尤其是女性的内心世界。

　　B：伯格曼的剧本和戏剧感是他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少剧作家欣赏他的作品，但似乎导演们更青睐于安东尼奥尼，你觉得为什么？作为影评人怎么看待他们？

　　F：他们两个人都很注重剧本的写作，安东尼奥尼为电影而撰写的短篇故事非常出色，但是两个人都超越了故事本身，不仅因为他们与演员关系良好，更因为他们运用电影手法构建场景。他们作为导演使我从影迷成长为一名职业影评人。

　　B：你觉得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对后来的导演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F：影响太多太广了。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他们的存在让众多导演有了成为导演的欲望。(感谢许诗雨对本文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