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女画家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日子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07日11:20 中国青年报

  冰点特稿第647期

  即使是奥斯维辛也扼杀不掉(原题)

  特约撰稿 林达(旅美学者)

  由于偶然机缘,听到一个犹太女孩汉娜被纳粹谋杀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故事。发掘这段历史的是个日本女子。所以,接到东京朋友的电话,不由地在电话里讲给她听。讲到犹太儿童曾被囚禁在捷克集中居住区,一个同是囚徒的女艺术家,冒着风险教孩子们画画。因而今天的人们,才从汉娜留下的4幅画作中,记住了汉娜。没料想,朋友在电话那端激动起来,说,我知道那个女艺术家,我在东京看过展览,她还是从包豪斯出来的呢。查了各自资料,确信我们在讲着同一个人。我也查到,朋友在东京看的是一个流动国际展,现在还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女画家一流的艺术才华,默默坚守的工作和人生,在她死去60年之后,在世界各地重新引起人们的认识和反省。她的名字是,弗利德·迪克-布朗德斯。

  维也纳的艺术摇篮

  1898年7月30日,弗利德·迪克-布朗德斯出生在奥地利的维也纳,一个普通犹太人家庭。母亲在她4岁时去世。父亲是文具店助理。他最喜欢看着小弗利德迷失在色彩和纸张的世界里。她从小就迷画画。她成长的年代,维也纳是欧洲的文化中心,正处在黄金时期。公园、咖啡馆常常举行音乐会和诗歌朗诵。她不用买门票,就可以整日流连在博物馆,和名家对视,也可以久久地坐在书店,从昂贵艺术书籍上,把自己喜爱的大师作品临摹下来,不会受到干涉。第一次

世界大战前,维也纳祥和优雅、富于创造性的文化氛围,给弗利德的一生留下了深深印记。

  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弗利德16岁。幸运的是,她能够避开战火,按正常轨迹入学。她选择了摄影专业。那时女孩子选这个专业很罕见。两年中,她师从摄影大师Johannes Beckmann,训练着技能和艺术眼光。她看到艺术在表现着人的感情,也在描述着人的状态,可她明白,人和人生,是远为复杂的存在。尽管摄影是艺术中最为“写实”的一个门类,可经过提炼、提纯、定格的场景,还是带着强化和浓缩的意味。

  倾向于哲学思考的习惯,使弗利德有些早熟,也使她的艺术气质没有在一开始就发酵成泛泛的激情。

  将近100年前的艺术教育,已经开始了前卫改革和深入探究。而弗利德生逢其时,从学生到自己成为教师,全过程地体验和参与了这个过程。现今的一些历史学家和学者,会把文学和艺术看作是面层的浮华。其实,但凡大家,他呈现的表面绚丽之下,必有深不见底的思想根基。历史学家在摸索的,多是粗大的社会走向之脉络;文学艺术在细细解剖的,却是人们在不由自主中刻意藏匿的内心。在一定程度上,后者是理解前者必不可少的依托;前者又是后者无可离弃的基本背景。

  1915 年,17岁的弗利德成为Franz Cizek的学生。他相信,哪怕是个孩子,绘画的依据都必须是循自己内心之脉动。来到课堂上,他常常对弗利德和她的同学们这样宣称:“今天,让我看一看你们的灵魂!”弗利德自己独立反叛、自由散漫的个性,富于创造力和究根究底的思维习惯,也非常适合于接受当时艺术哲学领域的新探索。弗利德剪着短短的头发,天天都是那件不变的灰色外套,晚上常常逃课,去剧院或是去音乐厅看演出。

  战争在进行,昔日的天堂维也纳,挤满了潮水般涌来的难民。基本食品开始短缺。很难想象,就在这艰难时期,瑞士画家Johannes Itten,在维也纳开设了艺术学校。并且,他本人也在艺术界形成一股新的旋风。随着弗利德转入Itten的学校学习,她也就深入一步,从Cizek“未经雕琢的自我认识”,进入了一个有着神秘法则的世界。

  在Itten那里,弗利德了解到,艺术不只是字句、声音、形式、色彩和运动之间的联系,艺术是以它独特的方式,使得这个地球和谐。她发现,我们对现实的认知,很难被简单描述。基本的骨架构成了形体,而精神在形体之中被囚禁。艺术家必须打开、拆散和研究这些形体,除去不必要的部分,重新组合。而精神在艺术重建中释放。

  那是一条与战争并行的线索。欧洲的政治家们,正在为巨大的利益,以“祖国需要你”的爱国名义,拖着一个个国家的青壮年,打得你死我活。这场战争几乎牺牲了欧洲整整一代年轻人。而在面包和面粉都紧缺的维也纳,在可能的任何缝隙中,音乐艺术的传承仍在继续,看似了无意义的精神摸索和探求,仍在坚持。

  走向成熟的女艺术家

  师从Itten的一个意外收获,是21岁的弗利德被带进了赫赫有名的包豪斯。

  包豪斯是一个工艺美术学校,它由开创现代建筑的4位大师之一、格鲁皮乌斯在德国魏玛创办。那是1919年,战争刚刚结束。包豪斯的目标是,“给青年建筑师的一个信息”。具体地说,是要打破美术和手工艺之间的藩篱,把建筑和手工艺结合在一起。它既要学生有抽象思维和艺术想象力,又强调学生有功能实现的能力,以及动手制作各类产品的能力。它培养了一大批具有现代艺术眼光的设计师,成为随之而来的现代建筑、手工艺和工业设计的中坚力量。

  几年后,格鲁皮乌斯对弗利德评价道:“从1919年6月到1923年9月,迪克小姐在包豪斯学习,她以其罕见的、非凡的艺术天赋,表现杰出。她的作品始终是引人瞩目的。她的天赋中多方面的特质,结合难以置信的能量,使她成为最好的学生之一。还在第一年,她就已经开始担任教师,指导新生。作为包豪斯的创办人和前院长,我以极大的兴趣在注视迪克小姐成功的过程。”

  弗利德在包豪斯如鱼得水。在魏玛,包豪斯的老师和学生组成艺术村,住在一起。这是艺术家们经典的生活方式。弗利德酷爱音乐戏剧。包豪斯有着整套整套的艺术节活动,弗利德积极参与,但还是把主要精力投入学习和创作。她和同学安妮一起制作的书籍装钉机,作为学校成就,被记载在今天的《包豪斯历史》中。对许多学生来说,包豪斯风格也会成为一种负担。但弗利德是罕见的,她不仅能够消化包豪斯,又能从包豪斯“走出去”,从而确立了自己的艺术个性。

  就在这段时间里,年轻的弗利德,也以痛苦的方式,完成了从女孩向女人的转变。

  20岁那年,才华横溢的漂亮女孩弗利德,和一个学建筑的大学生弗朗兹·辛格,双双堕入爱河。一年后弗朗兹和她一起去包豪斯,共同度过了两年愉快的学习生活。1921年,他们又一起参与组织一场歌剧,弗利德设计了海报。女歌手艾咪在歌剧中的演唱,改变了弗利德的一生。一夜激情演出,弗朗兹爱上了女歌手,不久之后就结婚了。弗利德给老朋友安妮的信中说:“关键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被无尽头的、绝对的孤独所压倒。愿上帝帮助我度过这段人生。”

  看上去,弗利德还是那个风趣、富于热情、不停冒出新想法的女孩。可是,外表之下躲藏着另一个弗利德:她变得过度敏感,忧郁,孤独。她在包豪斯的后期作品,风格明显出现变化。她当时的一组作品《黑暗》,表现着自己的恶梦。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能看到她的内心。她写道:“我经常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可怕的洪水推动的游泳者……在瞬间,我把头抬出水面……我想要对另一个在游泳的人哭喊出来。幸运的是,我对自己没有任何打算,就连一分钟之后的计划都没有。”然而这还不是混乱的终结。婚后的弗朗兹和妻子有了一个孩子,他却又回到弗利德身边,要成为她的情人。弗利德只有过这样一次起于20岁的单纯初恋,如今回来的,还是她深爱着的同一个人,却已是别人的丈夫。她无力推开弗朗兹,摆脱这样的困境。

  1923年,他们在维也纳建立了“辛格-迪克工作室”。在学生时代,他们就习惯了默契配合,如今,作为成熟的设计师,他们合作得更加顺手。他们在包豪斯风格中揉入维也纳风情,从建筑到家具、到手工业产品的设计都有,工作室十分兴旺。事业上的合作看上去珠联璧合,可是,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却令弗利德越来越困惑。他们的关系常常是紧张的。弗利德喜欢孩子,她一直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几次怀孕,最终都顺着弗朗兹的意思去堕胎了。

  七八年后,弗利德终于孕育了破茧而出的能力。一段起于20岁的单纯爱恋,终于在扭曲中断裂。她主动离开,在维也纳的19区租了自己的创作室,远离了弗朗兹和过去的痛苦记忆。在这段时间里,33岁的弗利德受维也纳市政府邀请,向幼儿教师们教授艺术课程。这是她真正企盼多年的机会。弗利德是画家,她更是一个思索中的画家。对她来说,探索艺术发生和生长的哲学,是她艺术实践中无法分离的一部分。也许,这就是她接受的早年教育中大师们留下的痕迹。

  弗利德的教授过程,全都用最鲜活的作品来表达。这工作简直就是为她的理想量身打造的——她不是在教学生画画,而是在教授艺术老师,让他们理解如何给孩子们作艺术启蒙。她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里乐不思蜀。她教给学生的,是体会艺术如何萌芽,如何像竹子一般,先冒出笋尖,然后生长,最终,缓缓地展开它第一片纯净的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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