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憧憬民生大国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18日18:38 南风窗

  刘 柠

  明治维新以降,日本现代化的目标明确而现实:富国强兵,首先从“强兵”切入。经过甲午战争的彩排,终于在日俄战争中胜出,于是认为强兵的目标已然实现。但这种共识在1945年被戳破,日本的百年强兵之路退回原点。日人痛定思痛,改弦更张,第一次把救国之梦寄托于对“富国”的诉求。没想到如此战略转型的结果,居然否极泰来,短短20余年便跻身经济大国之列,似乎一夜间,便雪清了几代人的国耻。

  虽说得来全不费功夫,却难掩某种不能承受之轻的空虚。接着,经济泡沫的崩溃,让整个国家陷入萎顿,富国之路亦遭重挫,从此失去了煽动国民热情的凝聚力。毋庸讳言,日本走到了国家转型的十字路口。此后何去何从,既取决于国民的投票选择,同时也要看接下来的战略议题如何设定,尤其是后者,主要考验的是社会精英层的责任感与智慧。

  就笔者多年观察心得而言,自1990年代以降,日本社会思潮中与“普通国家化”(实质是成为政治大国,即“State Power”)的战略议题相平行的,其实还有一种彻底反思、摒弃近代以来富国强兵战略,开创既不诉诸军事能力,也不诉诸经济力量的新思潮,即通过谋求国民的福祉,来实现国家的尊严及在国际社会中的存在感的“第三条道路”——民生大国(Civilian Power)之路。这种思潮潜滋暗长,终将对日本的内政、外交造成深远的影响。

  对“小日本主义”的理论响应

  1990年代初期,日本出版了由日本著名记者、《朝日新闻》专栏作家船桥洋一领衔主编、8名学者合著的《日本战略宣言——面向民生大国》一书,提出在和平、发展、人权、环保等领域,“日本必须发挥强大的指导能力”,“经济力量必然成为军事力量这一‘历史法则’是不存在的。决不能把日本的经济力量变为军事力量,而应把它发展成为全球性民生大国”等主张。可以说,这是日本主流社会发出的、具有相当代表性的远见卓识,它表达了一种全新的、契合21世纪全球化视点的世界观、发展观。如此政治理念的出台,并非空穴来风,不仅基于对过去一个半世纪以来,日本所走过的历史道路的深刻反思,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对战前“小日本主义”理论的隔世回响,可谓其来有自。

  所谓“小日本主义”,顾名思义,是一种根本有别于岸信介的“大东亚主义”和吉田茂的“脱亚入欧”口号的截然不同的亚洲观,其首倡者是被称为“保守左翼”重镇,战前做过《东洋经济新报》主笔、总编的著名政论家,战后短暂地出任过首相的石桥湛山。

  “小日本主义”的理论核心,是“放弃满洲”论。基于受甲午、日俄战争胜利的鼓舞,日本社会中出现的要像兼并朝鲜那样并吞“满洲”的民意,石桥以大量统计数据和翔实的材料,论证拥有殖民地不仅在经济上没有价值,而且会过度增加军费开支,压迫国家财政,最终导致国民生活恶化,进而有引发毫无益处的战争的危险;尤其会刺激殖民地的民族主义,并导致日本与美等西方发达国家的对立,使国家在国际上陷于孤立,反而不利于日本的发展。

  以鲁迅研究著称的日本著名思想家竹内好在战前对石桥一无所知,战后读了《石桥湛山全集》后非常吃惊,感慨道:“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既是自由主义者,又是亚洲主义者的人,差不多快要绝望了”,而这样的人终于找到了。

  战后,石桥始终如一地扮演着中日关系正常化先驱者的角色,从1950年代末起,数次访华。其基本立场是日中间因意识形态而对立是一种不幸,两国将来的命运是要加强合作,政治与经济不可分,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日美中苏和平同盟”的构想。他在同周恩来总理会谈及国内外的各种场合,不断地强调、完善这一构想。可以想象,在剑拔弩张的冷战环境中,日本在其中扮演的尴尬角色,注定了石桥政治理念始于理想主义,终于理想主义的悲剧命运。然而30年河东河西,不可思议的是,冷战结束后,其被认为“理想主义”的构想反而越来越接近现实了。也许,这正是思想所具有的穿越历史、超越时空的前瞻性。

  1990年代中期,正值战后50周年之际,与政界中“战后总决算”的声音甚嚣尘上、空前高涨的事实相对照,日本出版界、学界曾有过一场静悄悄的“石桥热”。石桥像挑战风车的唐吉诃德似的,从战前1910年代起即开始对抗主流社会思潮,时隔80年后,他的各种“小日本主义”思想文本被重新发掘、出版,接受战后民主主义一代知识精英的检讨,令人眼界大开。1993年,一些从自民党内分裂出来的议员组建了一个名为“先驱新党”的袖珍政党,其党魁武村正义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小,然而熠熠发光的日本》,系统诠释了石桥的“小日本主义”。

  石桥湛山并没有仿效吉田茂、岸信介等同时代的政治大鳄,在自民党内留下一个大的派系。但是,其思想却通过石田博英、宇都宫德马等门生,由三木武夫统领的鸽派传承下来,并对池田勇人、宫泽喜一等保守主流政治家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小日本主义”之所以不早不晚,偏偏在1990年代初期“显灵”,并与彼时的主流社会思潮发生深层响应,其背后自有深刻的社会背景。泡沫经济对经济大国日本是一次摧毁性的打击,媒体甚至有“第二次战败”之说。回首战后日本走过的半个世纪的富国之路,一些日本人认识到,把国家的希望维系在对“富国”的诉求上,与此前的通过“强兵”振兴国势实为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尽管偌大的国富可在一代人之间构筑,但亦可在瞬间贬值、缩水,成为经济海洋中的泡沫,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归根结底,构筑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国家,仍需从“立人”开始,只有每一个国民个体福祉与尊严的最大化,才是最根本的国家利益所在。日本沿着和平发展的道路继续走下去,成为一个全球性民生大国,不仅符合日本的“国益”,而且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

  这种最初肇始于部分学术和媒体精英的理论务虚性质的检讨,一经大众传媒的平台展开、放大,立即获得了国民意想不到的同情、响应,乃至在今天的日本社会,谁都无法否认,“民生大国”是与“普通国家”并行不悖的国家战略议题,后者甚至需要以前者为基础和依托才能为国民和国际社会所接受。

  民生大国,既是政治家津津乐道,用以吸引国民视线、招徕选票的口号,同时也是全社会共同关心的、维系国家发展方向的、实实在在的改革实践。就其内容而言,涉及社会福利、法治、教育等方方面面,有些属于人类社会尚无先例的社会实验,具有破天荒的性质。若成功的话,无疑将成为现代日本贡献于世界的为数极少、但却意义重大的价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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