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居民的生活账本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8日16:39 三联生活周刊

  生活账本

  阮德心一家是河内普通的居民,他今年25岁,大学刚刚毕业正在找工作。他有两个哥哥,大哥在北宁老家工作,做工程师,大嫂做小学教师,下午没有课的时候负责种地;二哥也已经工作,在外面租房住。阮德心和父母以及一个堂弟,住在一套只有30平方米的小公寓里,他父母住一间卧室,公寓内还有一间小客厅和一间小厨房。阮家在厨房里搭了一个2层小阁楼,那是阮德心的卧室。就像火车上铺一样,每天晚上阮德心都要爬上去睡觉,里面空间小,只能躺着,无法坐起来。

  河内天气炎热,最热的时候每天都40多摄氏度。但是阮家并没有空调,只能用电风扇,这是让阮德心最痛苦的事情,很多时候他都睡在地上。“在河内大部分人家都是这么过的,也没有空调,好在我们从小都习惯了。”阮德心对我说。

  阮德心的父辈们都当过兵,不论男女都上过前线。他的伯伯就死于越法战争,他还有个姑姑死于对美国的越战。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参加过上世纪80年代的中越战争,他的母亲还是一名神枪手。他自己在高中毕业后也曾在军中服役,按照越南的法律,所有男性都必须要服两年的兵役。

  他的父亲今年55岁,在越南的国家建筑部工作,任检察官,这个职位似乎跟越南的省长同级(越南有64个省)。他父亲每个月的工资是320多万盾(相当于1300元左右)。此外,还在外面做兼职的设计师,每个月有250万盾(约1000元)的额外收入。他的母亲也在政府工作,目前内部退休,但是并没有工资,要到正式退休后才能享受退休金。所以,现在父亲每个月500多万盾的收入是全家的全部生活来源。

  “我们现在已经很少吃早餐了。”阮德心对我说。也不是吃不起,就是能省就省了,有时候也弄点泡面对付一下。以前阮家一天的吃饭钱大概2万多盾(10元左右),现在至少需要4万多盾。目前,他们一家每个月的饭钱约为75万盾。他家还有一部本田摩托车,每个月的加油钱需要50万盾。这是他家最大的两笔花销,每个月他家总共的花销大概200万盾(约800元),尚能存下375万盾(约1500元),这是比较节省的过法。好在阮德心就要毕业了,他一年的学费就需要2500万盾(约1万元)。

  我和阮德心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顶着烈日,走得汗流浃背带我去小巷子里的小饭铺,去吃1万盾的米粉或者便当。

  与阮德心不同,阿蓉一家代表了河内年轻阶层的状况,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负担比较小,但也面临了新的压力。阿蓉属于这座城市的高收入阶层,她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350美元,精通两门外语,在一家外资公司工作。她的老公在政府机关工作,收入不如阿蓉,况且阿蓉是拿美元回家的人。但阿蓉依旧保持着越南女性的传统,对丈夫体贴备至,并且承担了全部家务。

  2001年,阿蓉大学毕业,她的第一份工作只有80万盾(约合现在160元)的月薪。2003年结婚时,这对夫妇也遇到和中国年轻人同样的问题——房子。与中国不同,越南人的房子主要是自己盖的,先买土地,然后在上面盖房。越南革新开放后,居民的土地可以无限续租,这意味着土地在事实上是私有的,土地使用者会得到一个小红本——土地使用权证书。越南传统民居都是长方形的,3~4米宽,20米左右的进深,有钱人会盖3~4层,看起来就像摞在一起的几个长长的盒子,正面刷上黄色或者绿色的油漆,外立面做成法国殖民时期风格。侧面是不刷漆的,因为旁边的地块被买走后,邻居就会靠着你家的山墙盖屋,两家之间墙贴墙,一丝缝隙都没有。

  阿蓉也想要这样的房子,但是他们还没有攒下买土地的钱。最后,这对夫妻只能把阿蓉父母家12平方米的厨房拆掉,在这块地上盖了一间自己的房子。父母的住房都是当年国有企业的福利分房。随着这几年经济发展,阿蓉几次跳槽后收入也越来越高。去年他们开始准备营建自己的小家。

  阿蓉在河内机场附近的郊区买了一块50平方米的土地,每平方米490万盾(约1900多元)。“其实最开始,我们只想买20平方米,但是我打听了一下,依据法律只有超过50平方米政府才能发放土地证书,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买了50平方米。”阿蓉对我说。首付交了8000万盾,大概总价的1/3,这笔钱除了自己的积蓄,也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当上了越南式房奴。按照阿蓉的计划,还需要8000万盾才能把一层房子盖好。她根本没有想盖一个两三层的楼房,那是超出他们能力以外的事情。

  但是通货膨胀不得不改变阿蓉的建房计划,生活费大幅增加,压缩了他们的储蓄比例。由于股市跳水,阿蓉的老公还赔了400多万盾。

  目前,阿蓉一家把那50平方米的土地用围墙圈起来,在里面种上柚子树,靠水果也能带来一些收入。不过阿蓉并不相信“危机”会存在太久,“我认为最多到9月份,一切都会好起来了”。阿蓉说。

  商人的烦恼

  施迪坚是我在越南见到的第一个中国商人,3年前他来到越南,经营自己的物流公司,现在住在河内大学,工作之余学习语言。

  这一天并不是施迪坚的幸运日。当天有一名客户要支付他相当于3万元人民币的货款,以越南盾结算。上午,凭祥口岸的汇率是1∶2550,老施以此汇率收到账款后,下午将钱汇回中国,但此时汇率已经跳升到了1∶2560。虽然只有10个点的变化,但是每一万元就老施带来了40元的汇差损失。“吃了一顿午饭,120元就没了。”施迪坚对我说。在他看来,中国商人以越南盾结算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本来微薄的利润就要被浮动的汇差吃掉。

  所有在越南的中国商人,他们对于时间的记忆往往与汇率紧密相连。施迪坚的朋友覃开盛2004年来越南时汇率是1∶1860,施迪坚2005年来的时候,汇率是1∶2130。施迪坚还有一位卖眼镜的朋友,最近这大半年,汇率变化已经全部“擦完”他的利润。现在卖出一副眼镜亏一副的钱,卖得越多亏得越多。很多中国商人已经不再发货了,等着涨价,如果要做生意也是以美元报价。

  在我到河内的前一天,李建春也到了河内,但他并没有在河内过多停留,当天就去了海边的工业城市——海防。中国船舶贸易公司的李建春负责越南市场的销售,领导要他务必迅速赶到越南考察客户。李建春的麻烦不是汇率问题,因为他们公司销往越南的产品是以欧元结算的,这两年欧元走强,他还能够赚点汇差。他的问题是,越南客户开始拖延账款了。从1994年做成第一笔生意开始,十几年来,越南人从来没欠过钱。

  李建春马不停蹄赶到了海防和下龙,在参观了客户的造船厂后,他没有发现太多的问题,所有的船台都在满负荷运转,工人们在挥汗如雨地工作,订单仍旧纷至沓来。他随后又去银行调查了客户的资信状况,由于银行收紧信贷,导致了客户资金链紧张。“目前还要看7月份货款的回收情况。”李建春对我说,并以此来判断这次“危机”的性质。李建春对此持乐观态度,毕竟工厂的生产状况良好,实体经济运行平稳,主要问题就是客户在前几年经济好的时候扩张的速度过快,缺乏合理性。

  中国船舶贸易在越南的发展,分享了越南的黄金时代。上世纪90年代末,每年的贸易额只有七八十万美元,到去年这一数字已经上升到了1800万美元。而这只是越南船舶行业对外采购的九牛一毛。现在的问题是,好日子要结束了么?

  好日子结束了么?

  在过去的10年中,越南GDP的平均增长率超过了7%,社会变迁不可同日而语。

  阮世梦对我说,他是越南VP银行资信部主任。“越南前几年发展过快,投资过于迅猛,很多制度跟不上。就像一个瘦子突然吃成胖子,肯定身体受不了。以银行业说,从2006年以来贷款发放过于宽松,每年信贷增长超过30%。”阮世梦说,“同时国际大宗商品的通胀也传递到了越南,这是一个全球问题,并非越南独有。”他认为现在越南的经济形势并不悲观,“国家已经开始对经济进行主动的调控,汇率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我们银行从今年4月份已经基本暂停了贷款的发放,现在要对客户的资信状况进行重新调查,以防止呆坏账的扩大”。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越南的造船业获得了几何级数的增长,造船业已经成为了支柱产业。越南造船工业集团总公司成立于1972年,目前有8万名员工,是越南国有7大集团公司之一。“我们的目标是到2015年成为世界第5大造船国,设备资产率达到60%。”段友勇对我说。他是越南造船工业集团的销售总经理。他告诉我,从2000年到去年底,越船总公司完成了总共1400万吨的造船量,而他们刚刚签下了一个近500万吨位的新合同,目前的订单已经排到了2014年。越南造船工业集团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它要在越南全国有将近200个船厂,具有建造30万吨油轮的能力。

  由于前几年快速扩张,越船总公司也遇到了一些困难,主要问题在于投资领域过于庞杂,资金使用缺乏监管。“我也在调整自己的业务,把一些非核心的业务终止或剥离。”段友勇说。比如,越船总公司将停止进入保险领域,对于工业区的娱乐地产投资也将被砍掉。同时,越船总公司经营着一家100万吨级的海上运输公司,他们曾计划将船队扩大到300万吨,目前这项战略也将被搁置。

  “目前的经济困境只是越南高速发展中的小波折。”段友勇对我说,“你看,微软和英特尔都投资了越南,他们也看好越南。”

  新的一代

  21点以后,河内开始换了一副面孔,这座白天被红旗和红色条幅覆盖的城市变得异常妩媚。

  女郎们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紧紧抱着她们的男友,车子呼啸而过,摩托车让他们的亲昵更加自然。白天她们裹着特制的衬衣,袖子很长,领口很紧,防止紫外线的灼伤,晚上她们都露出了里面的吊带小衫和紧身的热裤,显示出性感身材。西湖边的青年路是他们最爱去的地方,摩托车一辆挨一辆,情侣们坐在车上面朝湖水谈情说爱。就像改革之初上海外滩的情人墙,只不过主角们穿得更少,行为也更加火辣。

  西湖河堤边遍布咖啡馆和火锅店。店主在河边铺上凉席,摆上一只小茶几,年轻人五六成群席地而坐,4层的咖啡馆座无虚席,吵得像酒吧。“你们是周末才来么?”我问边上的女孩。她很奇怪地看着我说:“我们每天都来。”

  从年龄结构看,越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少年之国”。在全国8160多万人口中,有一半人口生于1975年越战结束之后,14岁以下的人口占了30.2%,65岁以上人口只占5.6%,平均年龄只有24.5岁。这些年轻人将主宰越南的未来。

  36岁的郑越庆是《河内日报》的记者,他梳着光亮的分头,黑色的皮鞋一尘不染。“现在的年轻人更加注重对财富的追求,和他们生活在炮火中的父辈完全不同,已经有很多的年轻人开始自己创业。”郑越庆说,“你看那些女孩,她们也不再拒绝婚前性行为,而以前越南是个非常保守的国家。”郑越庆告诉我,越南的年轻人更愿意接受西方的事物,他们最尊敬的是日本人和美国人。从敌人到偶像也只是一步之遥。

  河内西部的纸桥郡是个新开发的城区,政府鼓励开发商在这里建造摩天大楼。而在老城几乎看不见一座超过6层的房屋,法国殖民时代的建筑被完整保留了下来。当走在纸桥郡宽阔的马路上时,我感觉仿佛来到2000年初的广州华南新城,只不过规模更小些,人也更少。“我们的房价是1500美元/平方米。”裴越兴对我说,他是一家名为Vistar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员,他的窗外都是现代意义的公寓楼。他们新开发的两座楼,只剩下两层没卖出。没有所谓的售楼处,没有样板间,没有沙盘模型,没有按揭贷款,连楼书都没有,只有几张薄薄的画着几座大楼和一种户型图的打印纸,而且要先付一半的钱,房子就卖出去了。有意思的是,这种新式公寓,也冲击了越南传统的长条形“积木房屋”的居住方式。

  越南正在形成一个新的中产阶级,郑越庆认为,月薪300万越南盾或者1800美元是这个阶层的底线,而他现在的收入是700多美元。“我还在奋斗之中。”郑越庆说。

  VP银行资信部主任阮世梦的经历则充满了美国梦的元素。他出生于1973年,家在河内南面的太平,祖辈都是农民。他少年时的理想是成为科学家,但是高中毕业后,家里就无法供他继续读大学。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作坊里跟着木工师傅做画架。他一边工作一边自学中文和英文,在学习中他发现了自己的语言天赋。两年后,他考上了广宁省旅行社,成为一名导游。

  那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越南经济刚起步。“那时候的钱比现在好挣多了,很多台湾地区人来越南旅游,小费给得很大方。”阮世梦告诉我,几年辛苦之后他就赚了很多钱,足够买一部汽车。汽车在越南是身份的标志,因为接近100%的关税,在这个人均GDP700多美元的国家,汽车已经成为了一件奢侈品,即使现在,越南人买一辆车都要花上八九万美元。

  但是阮世梦并没有去买汽车,而是考入越南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读书,那时候他已经26岁了。2001年,英语系的学业还没有结束,他又同时考上了银行大学和汉语大学。于是,阮世梦同时要上3所大学,最忙的时候他一天必须要参加3所大学的考试。而且他还要做家教、翻译资料赚学费,此外,他还热衷学习计算机、绘画、书法和佛学。他的字在我看来比很多中国人写得还要漂亮。“我家里已经有1000多本书了。”他自豪地对我说。

  毕业后,阮世梦先后在中国广西科学院、越南国家科学院担任翻译。他与老师裴世红多次担任越南国际会议的同声翻译,现在裴世红已经出任联合国的越南代表,而阮世梦曾经编写的一本《越中科技词汇辞典》的小册子还被广西科学院使用。

  2007年4月,阮世梦加入银行做了一名高级白领,每个月的薪水有700多美元。除了在银行工作,他还为一家报纸担任英文翻译;每天17点到21点他要在语言中心讲课;同时还在做家教,每小时20美元,这在河内几乎是最高的价格。为了接受我的采访,阮世梦不得不推掉了傍晚17点到19点的两节课。

  “我并不是很看重钱才做这么多事。”阮世梦对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语言类的工作。”他今年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把《越英中科技词汇辞典》编纂完成。这项工作从他开始进入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阮世梦并不认为自己代表了越南新一代的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过于贪图生活的享受,似乎缺少生活的理想。我在中国工作过,我知道越南员工的工作效率、敬业精神与中国人比还差很多。”阮世梦对我说,“我们这个国家,遇到的真正困难是文化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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