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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邵乐韵(记者) 蒋 帅
冲刺阶段仍存变数
《新民周刊》:徐教授对奥巴马怎么看?
徐以骅:首先他的个人形象很清新,一是年轻,二是他身上的多元种族特征明显,就容貌而言是一个黑人,符合“美国梦”的体现,属于个人魅力型的领袖人物,被誉为“第二个肯尼迪”。
他在华盛顿待的时间较短,缺点是缺乏经验,优点是代表变革,超脱于华盛顿的肮脏的政治游戏与幕后交易之外,应该说是一个开放型的人物,比如这次选举中他所表现的选举特点,采取的创新的选举方式等,这也是他的一个优点。另外,他也有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在搭档方面,他选择了在国际安全事务方面是老牌政客的拜登,在年龄、经验等方面与他产生了一种完全的优势互补。
《新民周刊》:从目前美国各大民意调查结果来看,奥巴马的领先优势平均保持在7%-8%左右,和麦凯恩的最大差距达到14%。按照这个趋势,奥巴马是否稳赢了?
信强:只能说他的局面还比较好。如果不是这次金融风暴爆发的话,奥巴马和麦凯恩之间的胶着战,可能要到大选的最后一天才见分晓。
我们先来看看以往选举的中心议题。1992年时,老布什输给了克林顿,当时经济问题是主轴;2000年小布什对戈尔、2004年小布什对克里的角逐中,主轴发生了偏离,安全问题、宗教问题成为核心。
而在今年的民意调查中,有58%的选民表示会把经济问题作为投票考虑的首要问题,也就是说,这次金融危机的爆发把主轴又拉回到经济问题上。麦凯恩在这方面的表现当然可算是可圈可点,而奥巴马尽管在财政、经济方面经验欠缺,但很多人把这笔账算在了共和党、也就是小布什头上。从这方面讲,小布什政府的所作所为给麦凯恩留下了一笔很沉重的负债,也给奥巴马提供了一个契机。
当然,我从一开始就对奥巴马的胜率存在一点疑虑,也就是所谓的“布莱德利现象”(即一些选民可能不愿投票给非洲裔总统候选人,并对民调机构说谎,导致民调数字失真),这是现在唯一有可能使奥巴马痛失好局的因素。
如果中西部、南部的白人选民中真出现这个现象,中下劳动阶层、蓝领阶层将发挥我们意想不到的作用,那么届时,类似1980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里根在大选最后时刻成功大翻盘的现象还会再出现。现在只能说谨慎地观察奥巴马,不能妄下定论,到底最后结局如何还很难说。
徐以骅:我补充一下。其实宾夕法尼亚、佛罗里达、俄亥俄等“传统翻盘州”的走向,并没有真正确定下来。如果奥巴马不能乘胜拿下这些关键州,势头不能延续到投票日的话,那么胜负还很难料。假如金融风暴继续恶化,奥巴马会继续加分;当然一旦金融风暴得到缓解,或者共和党爆出什么利好消息的话,麦凯恩获得加分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奥巴马可能输掉选举的因素有几个:第一,中西部蓝领中出现“布莱德利现象”;第二,所谓的白人中下层蓝领的投票意向转变,因为在选举过程中,宾州、俄亥俄州等地选民的投票意向并没有完全确定。如果关键州拿不下来,很可能会左右到这场选举。
我个人对奥巴马是持谨慎乐观的态度。原因之一是经济问题重新成为主轴,而原因之二是刚才提到的,奥巴马相对于麦凯恩来说,更像是一个领袖式的人物,个人魅力更为强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走到现在的原因。
张家栋:我认为奥巴马基本上已经奠定胜局。在今年这种状况下,如果奥巴马失败,整个世界就会认为美国仍然是一个种族歧视的国家。我有一些美国朋友,每当我问他们,你能接受一个黑人当总统吗?所有朋友都告诉我,也许他们心里认为不一定,但对于现在正处于变革时期的美国来说,需要显示出美国的开放与自由。美国的选民用自己手中的选票来显示出自己是公正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奥巴马得到选票,跟他是一位黑人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新民周刊》:美国人真的愿意接受一个黑人总统么?
徐以骅:首先,奥巴马不是一个纯正的黑人,他母亲是白人。我对他的评价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了这样一个合适的人。时间合适,是因为经济危机的出现。4年以前、8年以前如果有一位黑人参加竞选,那都是不能成功的。只有在种族多元化达到今天这样一个程度的时候,美国才有可能接受一位黑人当总统。
《华盛顿邮报》形容奥巴马“具有一股韧劲”,在整个竞选过程中,经过磨练,他已经从青涩走向成熟。要当总统需要具备抗打击能力,因为他要经受长期的曝光,包括家庭生活的曝光,而奥巴马本身并没有什么媒体可以炒作的题材,因此他并不畏惧媒体曝光。现在,除非有重大突发事件,把人们的注意力从经济问题转移到安全问题上去,不然此次奥巴马的胜算是非常大的。
《新民周刊》:从今年的竞选情况来看,年轻选民似乎发挥了很大作用。他们会对选举结果产生什么影响?
徐以骅:年轻选民过去一直对政治不是很感兴趣,而奥巴马从过去一直冲到现在,始终保持着这种势头,现在又力压麦凯恩,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年轻选民。如果奥巴马最终凭借年轻选民的优势来赢得选举,其实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当然相比于过去的一些参选人来说,今年年轻选民对政治的高度热情,也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现象。
2004年民主党有一种说法,叫做“youthquake”(年轻人地震),指年轻人对选举的震撼力;与此相对的概念是“generational gap”(代沟)。而当时年轻人的政治参与度不高,并没有出现“youthquake”。我个人认为今年的年轻人可能会积极参与到投票中来,因为今年的奥巴马比过去的克里要显得更为主动,具有更强大的个人魅力。如果大量年轻选民票进入投票站的话,相信对民主党是极为有利的。
《新民周刊》:民众普遍关注的议题对两个阵营的竞选带来什么影响?
徐以骅:2004年的时候,民调机构就“影响选民投票的最大因素是什么”做过一次调查问卷,结果大多数人选择的是宗教伦理道德因素,包括干细胞研究、堕胎、同性婚姻问题,这些是共和党社会保守派的拿手议题。而今年,前五大关注问题是经济、战争、卫生保健、反贫困和环境能源,正如之前我们谈到的,其中经济问题特别突出,使得共和党没法炒作。可以说,2004年是道德价值观为主题的一年,今年则是以经济为主打。
美国的长期走向显示,政府炒作道德问题的空间越来越小,原因如下:一是经济问题刻不容缓。二是基督教福音派内部开始左倾,其与共和党的政治联盟出现松动乃至裂痕。
2000年,小布什输了50多万张选民票,主要因为有400多万福音派教徒待在家里没有去投票,所以后来他搞了一个竞选策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那些没有去投票的人身上,动员大家去参加选举。
今年这个策略似乎不太奏效,短期原因共和党的道德和贪腐丑闻、布什政府在推进福音派议程上言行不一,让他们倍感失望;中长期原因是福音派自己的新老交替正在形成,新一代领导人不愿意把自己和共和党捆绑在一起,同时他们关注的政治议程范围也扩大了,包括反贫困、保护环境等,和民主党倒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第三,民主党也在行动,在党内选举阶段就开始拉拢原共和党的盟友。从现在看来这招非常奏效,对选举过程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金融危机的挑战
《新民周刊》:此次金融危机的爆发,让两位总统候选人都面临处理经济问题的考验。
徐以骅:美国政府的决策精英中有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即他们都很善于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此次布什政府的大规模干预似乎就是从大萧条中所汲取的教训,所以这完全就像是民主党的作风了。
现在奥巴马和麦凯恩在救市问题上倒没有太大的分歧,唯一可以讨论的是,奥巴马举出“水管工乔”的例子,提出对年收入25万美元以上的美国人增加税收,而麦凯恩认为这样会挫伤中小企业的积极性。
张家栋:在中国的经济学家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华尔街要负全责。美国最穷的一批人其实是黑人,他们的逻辑是“借钱可以不还”,这是导致次贷危机的一个重要因素。等于说美国发债券,向中国、欧洲借钱,借来的钱给他们国家的人买房子,而这些人又不准备还钱。而恰巧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奥巴马的拥护者。
这样一来,对奥巴马来说,可能他的经济政策的重新制定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因为重新制定经济规律,就意味着那些人不能住上房子了。所以对民主党来讲,吸取历史教训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宋国友:金融危机的出现,是因为共和党布什政府轻商重金融的政策取向导致的。在布什政府的引导下,华盛顿和华尔街的关系越来越紧密,用中国的话来说,就是“政企不分”。而小布什的执政理念就是“大市场、小政府”,也就是政府不管金融市场的事情,在这样一种执政理念下,金融创新产品不断出现,在别的国家看来,已经到了要监管的时候了,美国人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潜在性,在这种情况下,危机就产生了。
就7000亿美元救市等对策来讲,又造成了民众对共和党的不满与怨恨,因为这是“用纳税人的钱给华尔街的人埋单”。
从次贷危机发生的整个过程中奥巴马的表态来看,他的确和华盛顿以及华尔街有一定的距离感。但正是这种距离感,让他能看得比较客观与深刻,有一种胆识和魄力去应对这种情况。他去年就说过一句话,假如他当选总统的话,就要横扫华尔街。这句话当时还引起轩然大波,但事实证明,他这句话并没有错。因为华尔街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就连小布什政府也无法扭转。
目前,小布什已经采取了很多补救措施,包括出台新的监管方案、召开国际金融峰会等。如果奥巴马上台,应该不会推翻目前政府的政策,只是在小布什制定的政策基础上进行一些小范围的调整,在4年任期内考虑怎样在大的框架之下修订一些新法案。
对华政策走向
《新民周刊》:不管谁最终获胜,他们的对华政策会是什么走向?
张家栋:过去几年,美国的对外政策极大程度上受到“9·11”事件的影响。“9·11”是美国历史上非常紧急的事件,对美国的整体走向产生了巨大影响,短时间内完全改变了美国的对外政策制定的方向。但是从长远来看,它的外交政策是需要变化的。所以在以后的时间里,美国必然要重新关注国家本身的传统利益,关注国家安全议题,关注大国之间的竞争。所以我认为,不管谁当选,美国的外交政策都一定会有重大的变化。
宋国友:麦凯恩的对华政策主导方向是通过日本来看亚洲、看中国;奥巴马的对华政策则是通过中国来看亚洲、看日本。也就是说,两个人的目的不一样,奥巴马把中国作为框架中的一个主要关注点,他的幕后团队成员大多来自当年克林顿的智囊团,而麦凯恩的做法相对传统。
信强:没错。奥巴马的顾问等是克林顿时期的“前朝遗老”,这点是麦凯恩无法对抗的。同时,副手拜登弥补了奥巴马在国家安全外交方面的缺陷,是务实派。按照传统,民主党对人权、贸易保护等问题比共和党更看重,(如果奥巴马执政)中国和美国在这方面的摩擦会更多。
小布什在外交上,真正可圈可点的,可能也就只有对华政策了。小布什政府期间,中美关系还是相当好的。奥巴马上台后,会不会比小布什政府期间的中美关系更好,我觉得还是存在疑虑的,尤其是在新政府上台初期,必然会经历一段摇摆期,中美关系要在之前基础上有所超越,恐怕比较困难。
徐以骅:对中国政府而言,共和党是常数,而民主党是变数。奥巴马身上具有多元特征,他曾公开表示,欢迎共和党的鲍威尔做他的顾问,出任内阁成员,可见他仍然是一个变数。奥巴马的副手拜登有“大嘴”之称,出过很多洋相,一方面打经验牌,另一方面也可能造成减分。而佩林外交经验不足,最近又频频曝出负面新闻,肯定是让麦凯恩失分了。
鲍威尔表态支持奥巴马说明什么呢?共和党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是传统的权力机制(包括大企业,以及鲍威尔、老布什等元老级人物),还有一部分是社会保守派。要想赢得共和党全面的支持,就要取得两部分的支持。现在来看,唯一能两面“通吃”的人就是小布什。佩林当选副手引起了共和党内部传统权力机制的强烈反对,所以现在鲍威尔站出来支持奥巴马,是典型地反映出共和党内部的分裂。
《新民周刊》:如果民主党上台,对中国有利么?
宋国友:这里要明确一点,在中国投资的外企中,从历史存量来看,来自美国的投资只排在第四、第五位左右,去年大概有32亿美元,位居第六。从这点而言,中国对美国的需求可能并不是那么大。但关键问题在于,中国不能离开美国这个市场。本来中国与美国在经济上的纽带就是贸易加金融两方面的往来,现在由于人民币升值等问题,双方之间的来往并不像以往那么顺畅,所以双方都在寻求一种新的纽带,来继续维系往来。而在中美政治交往问题上,对于朝核问题、西藏问题和人权问题等方面,基本都不会有新的变化。从经济角度来看的话,可能民主党上台对中美的贸易关系的建立并不是那么有利。
徐以骅:对这个问题,主要还是看奥巴马对外政策的班底。但有个问题是清楚的,民主党掌握了国会。民主党是代表大公会的利益,崇尚贸易保护主义。这个问题很大,比较严重。共和党和中国做生意,而民主党的基本群众和共和党不一样。它的基本力量是社会保守派,而社会保守派在宗教问题上对中国一贯强硬,未来将是“雪上加霜”。上世纪50年代,美国国会中曾经出现“军工联合体”,而现在是贸易保护和宗教民权联合体,应该说,这个联合体对中国是非常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