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罗屿

　　他原本向往性爱可以和艺术水乳交融，但一部《深喉》却让色情和艺术彻底分离，成了一个时代的反叛

　　2008年8月的一天，美国小镇迈耶斯港的一栋普通公寓，比平时热闹许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邻居们觉得诧 异，这一晚出入老达米阿诺房子的人，穿着打扮都像是电影明星。这时，他们才意识到，那位深居简出的和善老人，几乎从没 谈起过自己的过去。

　　正因如此，他们不会知道，身边住着的，其实是“美国情色电影之父”杰拉德·达米阿诺。他在1972年拍摄的那 部《深喉》，第一次把成人电影从地下带进了主流影院，革新了一代美国人的性观念。

　　这天，是达米阿诺80大寿。所有电影圈的朋友都赶来庆祝。当灯光倏地亮起，在场的人一起大喊“Surpris e”，几乎所有曾在他镜头前展示过身体的女人，都出现了。达米阿诺笑了。借着她们，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有理想、有抱负 、年轻的自己。几十年来，他一直在逃避。逃避电影，逃避过去。《深喉》的成功，让色情和艺术彻底分离，可他原本向往的 ，是性爱能和艺术水乳交融。

　　这次盛大的聚会，仿佛是一个告慰。一个月后，达米阿诺中风瘫痪。2008年10月，他微笑着迁出了人间。

　　性爱经典

　　1930年，一位天主教教士海斯向美国电影界发出檄文，要求电影停止腐化美国人的道德观，他起草了一部电影检 查法典，即通行于世的《海斯法典》。该法典全面禁止电影表现裸体、吸毒、放纵的情欲、挑逗的姿势、亵神的语言等等。假 如海斯看到达米阿诺在40年后拍摄的那部《深喉》，大概会气晕过去。

　　《深喉》的剧情多少带点荒谬性。一位女子始终无法在性爱中达到高潮。她找到医生检查，得知自己的阴蒂不在阴道 而是在喉咙中。于是，她开始做护士，通过口交来抚慰各色男人的生理病痛，自己也以此为乐，找到生趣。

　　片中直接展示了各种做爱场景，并附以美式摇滚、美国国歌作为背景。此前，赤裸裸的性爱动作，只有在美国科教片 里才允许搬上大屏幕。《深喉》中，有将近60分钟不加遮拦的表演，刺激之大，可想而知。

　　《深喉》之前，达米阿诺已经拍了5部成人影片，但都无声无息。达米阿诺觉得，该试着拍些“超乎生理范畴”的电 影了。就在这时，他遇到了幸运女神——23岁的琳达·褒曼。她出现在他的工作室，毛遂自荐跑来试镜。琳达甜美率真，有 股邻家女孩的气质。可为了生计，她已在丈夫的胁迫下，拍了多部色情片。

　　当时的达米阿诺，还在为“如何将性爱拍得深刻”而苦恼，当他看了琳达带来的样片后，忽然灵感闪现。这个女孩在 电影中展示的，将男根全部吞入口中的技巧令他叹服。他立即决定要为她量身定做一出戏，并迅速敲定了片名——《深喉》。

　　此后在接受采访时，达米阿诺说，他从琳达身上获得了启发：女人也可以拥有性高潮。这是男女性平等的表现。这个 观点，在当时的美国，无疑具有先锋性。为了衬托女主角的性快感，他还在片中穿插了火箭发射、烟花绽放等画面。并设计了 一系列幽默对白，藉此冲淡观众目睹激情画面时，所产生的忸怩不安。

　　达米阿诺之所以拍摄成人影片，只因它投资少。这也是当时没有背景、没有金钱的年轻人，唯一能够亲近电影的方式 。《教父》三部曲的导演科波拉，也是在情色片中挣到了第一份工钱。

　　他在一周内写好剧本，找来投资，六天内完成了《深喉》的拍摄。1972年6月12日，影片在纽约时代广场首映 ，反应超出所有人意料。竟以25000美元的低成本，创下了6亿美元的惊人票房。在纽约放映后的第八个月，等待入场的 观众仍是大排长龙，其中有单身女子、年轻情侣、中年夫妇，还有提着购物袋的老妇人。

　　随着观影人数的增加，各大主流媒体都以“性解放风潮”为题，发表了评论——“电影的本质，是要表现人的本能。 情色电影，要向主流电影一样，不被遏制，受到保护。这正是尊重人性自由的表现。”一时间，《深喉》让反叛的人们找到了 武器，以性解放为名，大声呼唤反文化运动。

　　同时，各家电视台也都把《深喉》当作讨论或调侃的话题。在2005年HBO拍摄的纪录片《深喉揭秘》中，达米 阿诺笑着说，拍摄时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影片能有如此影响。当初还有人建议，把片名改为“吞剑者”。“还好没改。它远没有 ‘深喉’二字含义更多。”

　　一个时代的反叛

　　达米阿诺所说的“含义”，大概是在影射《深喉》和尼克松政府的关系。

　　如同马丁·路德·金多年前提醒他的同胞时说的：“他们给予的赞扬是危险的。”《深喉》对于达米阿诺以及他的剧 组成员，作用类似于双刃剑。很多思想保守的正统人士在各个场合痛心疾首地说：“我们正让那些淫荡的人挡在国家前进的道 路上”。

　　这些言论很快就引起了总统尼克松的重视。之后，他下令以“一场腐败和肮脏的盛宴，一个该被割断的喉咙”为由， 查扣该片。117个和电影有关的人以各种名义被起诉，扮演医生的男一号被判5年徒刑。达米阿诺也一度被拘。至少32个 州以淫秽名义禁映《深喉》，最终有23个州施行了禁映令，直至今天仍未解禁。即便是可以上映的影院，也能在观众席看到 FBI探员的身影。

　　然而，这些查禁的举动并没阻止观众争睹的热潮，全国各地的戏院有的挂出“政府割喉、世界哀悼”以示抗议，有的 干脆偷偷放映。达米阿诺在1974年接受访问时说：“《深喉》风潮能够延续那么久，完全是尼克松政府和FBI的功劳。 如果不是禁令激发了民众的好奇心，所有事情可能早就结束了。”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尼克松的命运正系在这“深喉”两个字上。“水门事件”时，为《华盛顿邮报》揭露内幕的线人 便自称“深喉”，把尼克松送出了白宫。

　　达米阿诺工作时，总带着信徒一般的虔诚。他笃信，能够将真实的性镜头包裹在有艺术价值的电影故事中。然而，他 的热忱却无法感化冰冷的现实。《深喉》的成功与暴利，吸引了无数后来者。他们不再像达米阿诺那样，注意每一个环节：故 事编排，镜头调遣，演员选择。他们中的有些，连剧本都舍掉了，整个拍摄往往在一天内完成，之后的后期制作更是粗糙。最 终观众看到的，都是些 “动物世界”似的表演。

　　正因如此，美国的性爱电影开始走下坡路。再没人愿意去正规影院观看。它们再次成了简陋剧院或是杂货店后院的专 映影片。之后，录像带以及摄录机开始普及，达米阿诺却仍坚持用电影机拍摄，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心目中神圣的电影事业 ，竟然可以被劣质的录像带亵渎。

　　然而，面对时代的变迁，达米阿诺一人的反抗，注定是徒劳的。在上世纪90年代，他开始妥协，试着转向录像带版 的制作。可对拍出的作品，却无一满意，他把它们一把火烧掉，口中念着“性，该是自由和美好的”。之后不久，就退休隐居 了。

　　虽然身处情色这个圈子，达米阿诺的个人生活却循规蹈矩，他一生与无数艳星打交道，却没有任何绯闻。他去世后， 家人回忆说，他一直对“情色祖师爷”这个称呼很头疼，顶着这个盛名参加各种活动，他总抱怨说宁愿哪也不去，只是在家里 安安静静地看喜欢的电影。

　　晚年后，达米阿诺总是反反复复研究欧洲同行的作品。比如，帕索里尼的《索多玛120天》，他说它反叛又大胆， 借着性爱表达对社会统治的诅咒；而法国的情色片，无论是《白日美人》还是《巴黎野玫瑰》，都有种哀伤；至于英国的那部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则是对阶级观念的鞭笞。

　　“有些人拍情色是为了反叛，而有些人只是为了金钱，当性爱电影变成一个纸醉金迷的赚钱事业后，便失去了原本的 灵魂。”这是达米阿诺在80岁生日宴上，答谢来宾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而今，那些给他希望，又让他无比失望的“性爱灵魂 ”，他只有到天堂去寻了。